明思頷首,“太子既是不在京裡,太子妃也未入府。本是王爺過壽,請了也不大相宜,還是免了吧。”
這個道理大管事也是明白的。之所以請太子府卻是看在明思面上。太子府如今四位側妃,自不能個個都請來。只能派一二代表。有了明思這層關係,論情論理,也是明汐排在前面。而明思此言卻是表明態度避嫌之意。
大管事一聽即明,遂呵呵笑頷首道,“這倒是小的未想周全。太子是個愛熱鬧的,原先王爺壽辰,太子每回都在。若辦得不熱鬧,太子定是要打趣埋汰的。這回小的也沒多想,便列了名冊。”
明思抿脣一笑,“看來這回少了這太子爺,還真是少了熱鬧了。”
大管事也是笑。
最後將名單敲定後,大管事便拿下去照着名冊發帖。
如玉擡眼看了下更漏,“小姐,該去香綠苑了。”
明思端起茶盞慢慢飲了兩口,擱回站起,“嗯,走吧。”
一刻鐘後,明思坐在香綠苑的池畔水亭中,隔着輕紗觀看外面舞娘排練的歌舞。
舞娘門穿着大紅斜肩的紗衣,腰上繫着五彩的絲帶,隨着樂音若靈蛇般旋轉扭動。舞姿和樂曲一般熱情洋溢。
一曲舞罷,站在亭邊的多木便詢問明思的意見。
明思頷首笑道,“不錯,曲子和舞極相合,大家跳得也極好。不過,若能在手腕腳腕處繫上一些小鈴鐺,或更有些新意?”
多木聽了。埋首細想甚覺有理,暗異之後也多了幾分敬佩之意,遂添了幾許真切的道,“王妃所言極是。奴才稍後就讓人準備。”
他原本此舉是藉機討好親近明思,想在明思跟前露個臉混個熟。對於此番選出的曲目,他也是下了功夫。心裡是很有成算的。先前所言卻是半真半假。明思曾同榮烈雙人同琴合奏,這琴藝自是不消說的。可樂詣一道分類衆多,真要說也可謂浩瀚如海,博大精深。他那悅詣不凡四字,多少有吹捧的七八分在裡面。但明思方纔提出的這個建議卻真正是錦上添花,爲這支舞曲恰到好處的增情添趣了。
且明思的言辭雖氣度不凡,卻也未越俎代庖。用的乃是建議相商的問句,也算給了他這管事的一個臉面。多木自是有幾分真心心服。
三支舞曲後便是兩支唱曲的節目。一個是歌伶用琵琶自彈自唱。另一個是雙人對唱,一個高音部女音一個低音部唱男音。詞兒寫得甚是諧趣,明思聽着也覺得有意思。
明思讚許幾句後,這些歌舞伶娘便退下。退下後。卻似無人上場。
明思一怔,隔着輕紗看向多木,“單子上不是還有一個曲目麼?“
多木朝亭內行了一禮,語中幾分爲難,“回王妃,咱們府裡本是備了六個曲目。還有一支琴曲未上,不過那琴師這兩日病了,今日怕是——”
“管事大人,景明來了。”他正說着。話聲便被樂隊中的樂師打斷。
他一愣,轉首望去,只見一個身材欣長的男子抱着瑤琴從園門處緩步而來。
只見他平凡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只那一雙眼卻黑亮深幽之極,爲這張平凡發黃的臉添了數分光彩。他身量高挑而單薄,無絲毫佝僂之態,步伐走得緩慢而從容。
多木愣了一瞬。面上也添了一分喜意。方纔樂師隊長稟報說景明病了兩日,昨日甚至未起榻,他心裡雖惱怒不滿,但也不好說甚。榮烈喜樂律,這瑤琴獨奏更是每年的定例。如今府中精簡人手後,留下的琴師只這景明一人。那日他說歸說,但也聽得出這景明琴藝確實不凡。而在那日後的第二日,景明重新選了一曲,他也算滿意。
待景明緩步行到場中行了一禮後,他略略頷首,“今日是王妃閱曲,好生奏曲。”
景明朝他點了點頭,一旁也有樂師幫手將琴案設好,接過他手中瑤琴置放好。景明走到琴案前坐下,朝輕紗的方向靜靜看了一眼後,將雙手放於琴上。
一瞬後,琴聲便起。只聽那曲聲歡快輕盈,奏得卻是一曲歡快的《鸞鳳和鳴》。
琴案設得近,離亭子不過十步之遙。
隔着雪色輕紗,明思的目光落在正在撥動琴絃的那一雙手上。那雙手膚色微黃,卻比臉上的膚色要淺些。有些瘦削,十指纖長,撥動琴絃的動作優美而嫺熟,透着一種高貴秀雅。
明思面上神情恬淡,脣角一縷淺笑不滅,眼底卻有些怔忪。
如果那日還有些疑慮的話,如今已毫無質疑。
這兩日,她曾有過萬分之一的希翼。那七八分相似的《枉凝眉》——也許,也許只是一個跟她同樣身份的人。雖然這個可能性連她自己都不能信,可還是存了些希望。
可方纔那步步從容的步態,那一身刻意掩飾了卻掩蓋不住的氣度風華……在那一眼隔紗的對望中,那雙眼眸深幽如海,雖只一眼,卻似深得讓人看不到底……
耳畔琴聲歡快跳躍,明思心底卻輕輕嘆氣。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那日那支曲子,他應不是刻意。園子在外院,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會恰好經過。奏那支曲子或是隨意,或是因不想在壽宴上表演……自己真沒想到,這數月,他竟然是在王庭的王府之中。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還是別有所圖?
這時,琴聲停歇,多木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回王妃,景明奏完了。不知這支曲子,王妃可覺得合適?”
明思卻有些猶豫了。
他竟會抱恙而來,那她原本的決定是否還合適?
“琴聲似有些力虛,可是身體有恙的緣故?”明思望着那琴後的身影,輕聲問道。
景明似怔了怔,然後緩緩起身,靜立片刻,微微頷首。
一旁樂隊中一箇中年男子也站了起來,語聲小心翼翼,“回王妃,景明這兩日病了。眼下還有半月,想必將養幾日就能好了。”
明思的餘光看了一眼遠處正在修枝的老花匠,淡淡而笑,“既是如此,那待病好了再奏一次。若是無礙,再上場吧。”
多木聞言賠笑,“多謝王妃寬容。”又轉身看向景明,“還不快謝過王妃恩——”
“小姐——”多木的那個“典”字還未出口,便被蓮花慌張的聲音打斷。
明思一怔,那到了口邊的“不必”也退回,轉首朝遠處望去。
蓮花從月洞門一路小跑而入,腳步同表情皆是驚慌。氣喘吁吁地到了跟前才注意到園中人多,不由一呆,頓住腳步。下一刻,未有開口,卻目光急切地朝明思望來。
明思一愣,只覺心下沒來由的一顫!
定了定神,她看向多木,“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見王妃身邊的大丫鬟這般情容,多木也知定是急事,心裡雖猜疑,但卻不是他該多口多想的,遂恭謹應下,讓衆人退下。
衆人紛紛收拾,告退離去。
帽兒掀開雪紗喚蓮花進去。
這一瞬,景明抱着瑤琴也朝亭中望來。
明思有所覺,擡眸看了他一眼,便轉過了目光。這時,蓮花走到亭中,壓低了聲音卻仍急切,“小姐,銀葉來了,牛牛不見了!”
“什麼?”明思猛地擡首。
“牛牛早上起來在院子裡玩了會兒,後來在推車上睡着了。乳孃和金葉就送牛牛回房。金葉給牛牛去熬米糊,乳孃見牛牛睡得熟,去了趟茅房。回來牛牛就不見了。”蓮花語聲有些發顫,“乳孃先以爲是金葉抱了牛牛出去,等金葉回來卻不是。後來府裡尋遍了,都沒尋到。金葉讓銀葉來咱們府裡報信,自己去了鋪子尋方師長。”
明思臉色白了白,“銀葉呢?”
“在二門等着。”蓮花低聲回道。
傳話婆子不識得銀葉,不敢直接報到香綠苑,便去主院尋了蓮花。
明思定住神,“咱們過去。”
園中人還未散盡,明思也顧不得那麼多。如玉快步打起紗簾,明思行了出來,朝月形洞門快步行去。
景明在另一側的八角洞門前停住腳步,轉身望來,卻見明思腳步匆匆而去。
一旁的胡人樂師拍了拍他的胳膊,低聲勸慰道,“莫要擔心,我瞧王妃人挺和氣。待你病好些,再奏一回定是無事的。”
景明垂了垂眸,轉過身去前行。
明思行到中堂廳中,先行一步的帽兒也拉着銀葉過來了。
明思按捺住心緒,細細相詢。得到的答覆同蓮花的別無二致,只是更詳細,也伴着銀葉的啜泣。
末了,銀葉抹着眼淚道,“金葉讓奴婢問六小姐,此事可要報官?”
牛牛身份特殊,如今雖是辦了戶籍下來,但金葉到底有些害怕心虛,便讓明思拿主意。
明思聽到這裡已是心膽俱寒,閉了閉眼,冷聲一字一頓道,“報,憑何不報?”說了一句話,轉首看向如玉,“讓大管事拿我的牌子去京兆尹,就說本王妃的義子被人劫持,讓他們即刻查案!”
如玉稍有遲疑,躊躇低聲,“可是小姐,此事若是同小姐拉上關係,只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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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的話:前兩天熬夜,昨天休息了半天。今天稍後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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