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前,阿刁回來了。
遞過一個單子給明思,明思一看,雖已聽了風聲,卻也意外,“大哥,這麼少?”
數年前,秋柏老將軍僅在老太君的壽誕晚宴上便募得了二十多萬兩,可前日秋池在府中設宴,專程宴請大京各豪門權貴世家,最後才——才六萬多兩……
阿刁頷首道,“左伯爵、於國公還有歐陽侯爺都稱病未去,其他去了的,也只咱們府裡侯爺捐了兩萬,其餘的,大多都是三五千兩……”
真是人走茶涼啊——明思感慨。
欷歔片刻,又想起正事,“大哥,可有查到秋將軍在何處宴請各商家?”
阿刁笑了笑,“今晚酉時正,盛德樓。”頓了頓,看了一眼明思,“不過,咱們沒收到帖子。”
大京叫得上名號的民間商家都接了帖子,唯獨天衣坊和雲繡齋沒有,他心裡也猜到,大約是因方師長是寡居之人的緣故,所以不便相請。而明思這個少掌故又很少露於人前,並不爲人所知。
明思輕聲一笑,眸光湛然自信,“咱們是送錢的——沒帖子不打緊,有銀票就行!”
這日申時末,一輛不起眼的烏漆馬車停在了別院的後門,不多時,門輕輕打開,一個頭戴白紗帽的雪衣少年走了出來。
輕盈的跨入車內,馬車便趁着微蒙的夜色,平穩朝城內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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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末,大京城西,百年字號的盛德樓燈火齊明。
今夜是北府將軍秋池的包場。
一樓的大堂坐得滿滿的,氣氛卻有些微妙。
主桌當中是身着一身石青長袍的秋池,劍眉星眸,即便沒有鎧甲戎裝,也是一片英氣逼人。
可是英氣歸英氣,在募捐這個行當而言,卻是有些不在行。
以往在秋老將軍在世的時候,此刻應該講完了戰時軼事和軍中笑話,同這些東家掌櫃的推杯換盞,稱兄道弟一番,然後就開始皺眉嘆氣,追憶那些軍中那些陣亡的子弟兒郎……
諸位賓客便感同身受,與之同慼慼焉,最後主動提出“願力盡菲薄”云云。
可秋池呢,如同前日在北將軍府時一樣,酒過三巡,他說的話加起來還沒超過十句。
包不同急了!自己的將軍排兵佈陣,十八般武藝樣樣都繼承了老將軍,偏就這一項本事半成也沒學到……
眼見氣氛愈加沉悶,遲遲沒有進入正題的徵兆,他趕緊朝另一側的納蘭笙使了個眼色。
納蘭笙隨即領會,起身朗朗一笑,“今日請諸位來此,一則是感謝諸位多年來對北府軍的鼎力相持,二則,還望諸位今日也能解囊相助,再次助力!”
席間杯籌交錯聲頓時一靜,衆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神情各異,然後同時沉默了下來。
納蘭笙一看,心裡頓時涼了半截,這種氣氛比起當年秋老將軍在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他又瞟一眼秋池,只見他俊面神情淡淡,手中握着白瓷酒杯好似在把玩,目光竟連看也沒看四周一眼。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無語地在心裡暗罵了句。
前日宴客完後,這小子就將自個兒關了一晚上。昨日早上他一去,秋池便說今日這商宴不請了。
這小子說得倒容易,想把自個兒的封地弄起來。可真有那麼輕便的話,秋老將軍還用隔幾年就跑回大京一趟?
況且即便他有那個本事,這眼下的空缺也不容他有那個時間啊。
其他三府的確未像北府一樣朝這些世家商家要過錢,可那能比麼?
東府封地本就富饒,兵力又只得十萬,南府和西府說是二十萬兵力,可實際有多少——天才知道!
而且,那三家向上數五代,皆是世家出身,也有經營之才。而他秋家,秋柏老將軍是從伍長出身,做到驃騎將軍。而後,當時的北府將軍一戰中計身死,秋老將軍臨危受命,持虎符掌帥印,連連擊潰西胡軍,最後大捷,將西胡打得遞了降書。
打仗是把好手,卻無經營之能。
納蘭笙心裡無奈長嘆一聲,心裡又咬了咬牙,扯開一個笑臉,“諸位歷來胸懷仁義,對北府軍相助甚多,在下實是欽佩,今日在下斗膽,在此暫代北府軍的兄弟們敬各位一杯,請!”
席間衆人互視一眼,站了起來,“客氣,客氣。”
秋池的副將包不同趕緊捅了一把秋池,秋池垂了垂眼,也站了起來。
客氣一番後,舉杯飲盡。
這時,一個赭袍中年男子開口了,望了一眼秋池,現出了幾分難色,“秋老將軍一身忠肝義膽,咱大漢百姓心裡向來是仰慕敬佩的,按說,咱們也不該有二話。可如今生意難做,我們不過是些小買賣,比不得那些官身大戶,”頓了頓,“這樣吧,我百草堂今日略盡綿薄之力,捐一千兩。”
納蘭笙一聽,面上笑容也僵住,心裡是徹底涼了。
這百草堂乃是醫藥堂,是大京民間商家中實力最厚的一家,他們只捐一千兩的話,那……
果然,只聽接下來幾個掌櫃東家也都紛紛接口,“八百兩、五百兩”,甚至還有一個“三百兩”的。
納蘭笙只覺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了,再看秋池,不知何時已經坐了回去,垂眸淡然,正在斟酒自飲,仿若這周遭的一切都未看進眼底。
納蘭笙暗道一聲糟,知道他此刻心情絕不會好到哪裡去,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拖着秋池來請這次客。
真不知道待會該如何安慰這小子!
不由自主的朝樓上包廂看了一眼,只見門簾低垂,並無動靜。
嘆了一口氣,心裡也明白這種場合,那人是應該不會出來的。
“天衣坊、雲繡齋捐十萬兩!”
一個清越的聲音朗聲響起。
霎時,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面面相覷一番發現不是對方後,四下一看,才找到發聲處,所有的驚愣目光朝門口齊齊望去。
二樓包廂的門簾也輕輕掀開了一道縫隙。
秋池持杯的手微微一顫,擡眼而望。
一個一身素白的稚弱少年從臺階上拾級而上,又緩步拾級而下。
只見他頭戴白紗帽,面若冠玉,脣角含笑,雖衆人目光齊聚,他卻絲毫無覺般神情淡定從容之極,行步間恍若行雲流水。
四壁的高盞燭火將堂間照得亮若白晝,白衣少年翩然而至,臉如桃杏,姿態閒雅,如天際晚雲漸收,淡天琉璃,光華淡淡雋永。
走到堂中站定,眸中光華流轉地淺淺一笑,朝衆人拱手團團一禮,“在下方世玉,願代天衣坊、雲繡齋略盡綿薄——向北府軍的將士捐銀子十萬兩!”
一室寂靜。
只見言畢,朝後微微示意,一個小廝打扮的小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封紅帛,走到秋池跟前,恭恭敬敬地雙手奉於身前。
在少年站定含笑出言時,秋池已經不自覺的起身而立,此刻看着那小廝奉上的紅帛,他也禁不住微微一怔。
還是副將包不同反應過來,伸手接過,打開一看,雖竭力平靜卻也有些抑不住的激動,“將軍,十萬兩,通祥銀號。”
通祥銀號,大漢最大的銀號,東家是右伯爵府在內的四家勳貴世家,即便是十萬兩面額的銀票,也可在其八家大的分號內現取現兌。
堂中響起了一片吸氣聲。便是秋老將軍在世時,那些權貴世家也從未有一家捐過如此數目。
納蘭笙激動了,“好,好,好。”連道了三個好字。
只見席間衆人開始交頭接耳,皆是一片驚然詢問的聲音,其間一箇中年男子正是半年前同這位方少東家接洽過的綢緞商,對於這位少東家他印象甚是深刻,此刻見衆人盡皆不識,便帶了幾分熱情和莫名意味,朗聲招呼道,“原來是方少東家,半年未見——方少東家好大的手筆,倒讓我等好生慚愧!”
聽得聲音有些熟悉,明思轉身一看,竟然還是熟人。
微微一笑,朝他頷了頷首,並不爲他話中異味而動容,只平靜道,“原來是胡掌櫃。”
頷首之後,又目光輕輕從席間衆人面上掠過,最後淡淡一笑,語聲鏗鏘有力,“將士們冬寒夏暑,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萬般辛苦爲的只是保家衛國。軍者魚也,民者水也,魚水本是一家,魚水本該情深,。”
頓了片刻,語氣轉爲平緩,“天衣坊、雲繡齋雖無甚資歷,但也知所賺銀錢皆來自大漢子民,來自於大漢百姓。軍中將士們保衛國家,保衛百姓,而這些軍中將士也是我大漢子民百姓,與我等同出一家——世玉以爲,擁軍即是擁民,爲軍便是爲國。天衣坊、雲繡齋不過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盡一份心力罷了。”
“說得好!”
語聲方落,只聽樓上竹簾一響,一個緗衣貴公子走了出來,身後半步遠是一青衣一藍衣兩個年輕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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