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東西,兩人回房。
帽兒一陣收揀,在書房中將東西按明思的老習慣擺好後,走出來。
外間正房並無人,帽兒走進內間,明思正在妝臺前將頭上的釵飾卸下。今日乃是入宮覲見,自是不能失儀。較之往常,釵飾要隆重得多。
明思本不慣這些,一回來,便將鳳釵步搖梳篦的,一股腦兒的往下摘。
帽兒忙上前幫忙,取下滿頭珠翠後,又替明思簪了一支翠玉簪子。正要往頭上簪寶鈿時,明思卻止住了她,“就這般就行。”
帽兒頷首,正待笑說,外間卻傳來了紛沓腳步聲。
兩人循聲望去,片刻如玉喜氣洋洋地小跑着進來,後面還跟着同樣帶笑的蓮花。
“小姐,小姐,藍星要生了!”一到寢房門口,如玉一挑簾子,便亟不可待的同明思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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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圓胖胖的臉上因跑得急促泛起了潮紅,神情極是興奮。
“藍星要生了?”帽兒驚喜地睜大了眼。
明思倏地起身,眸光一喜,“誰來報信的?怎麼說的?”
“是府裡的車伕張大哥,”如玉調整了下呼吸,“說了辰時末發作的,夫人知道小姐今日要入宮,故而過了午時,才讓他過來說一聲。帶了話後,已經走了。”
明思滿臉喜色,接連着點頭,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緊張。藍星的預產期按算就是這個月。但這生孩子的事兒,自來說不準。她心裡一直想着,沒想到竟是今日發作。
在屋子裡兜了幾個圈子,明思愈發心急,驀地停住步子,“咱們回去看看。”
三個丫鬟一愣,相互看了一眼,面上頓時爲難。
明日纔是三朝,按規矩,新娘子是不能在三朝之前回門的。
明思一見三人神情,心裡也明白過來。可仍舊是按捺不住急切。這個時代醫療水平落後,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她如何能放心?
如玉上前安撫她,“小姐你彆着急,現在不過才兩三個時辰。我娘生我也生了五個時辰呢。夫人託張大哥帶了話,讓小姐別擔心。府中有她和四老爺還有大少爺,小姐就安心等明日回去抱小侄子小侄女就是。”
蓮花也上前,細聲細氣勸慰,“夫人說 ,一得消息就會來報。小姐放心。”
三個丫鬟一陣勸說,明思只得頷首,心裡卻依舊惴惴。
強安下心來,沒有依帽兒所建議的去午睡,明思走到書房開始練字。卻不如往常一般寧心,寫了好些都不滿意。
心緒起起伏伏的,也就到了晚膳時分了。
大廚房送來晚膳擺在偏廳,如玉去請榮烈,帽兒也將明思喚了出來。
兩人對坐,榮烈似沐浴過,卻是將那件豔色喜慶的長袍換下,又穿起了他那百年不變的黑緞長袍。質地的華麗依舊擋不住暗沉,未有袖口露出的那銀色的木槿花刺繡帶來些鮮亮。
明思也換過了一身月白繡二月蘭的長裙,未有多的裝扮,只腰間一條粉紫的宮紗束起後,輕盈垂落右側。
一黑一白,一沉一柔,分坐案端,卻有些奇異的相映感。
帽兒同如玉分站兩人身後,對視一眼,眼底皆有些意味。雖明思從不讓人佈菜,榮烈也拒絕瞭如玉的伺候,但畢竟不同以往,規矩還是要的。兩人只退後兩步,站着侍立。
菜餚極豐盛精緻,兩人落筷卻都是稀疏。
榮烈用了半碗飯後,掃了一眼明思那幾乎未怎麼動的大半碗飯,挑了挑眉,“不合口味?”
這一問,本就心不在焉的明思乾脆放下箸,“你慢用,我吃飽了。”
說着便起身離去,帽兒悄悄瞅了一眼,也急急跟了出去。
榮烈輕輕蹙眉,垂了垂眸,看向身後垂手侍立的如玉,神情冷峻,“出了何事?”
…………
夜幕漸漸低垂。
待到晚上戌時中,還未有消息傳來時,明思便開始心慌了。從巳時到戌時,已經足足六個時辰了……
字也練不下去,只在屋中亮着燭火乾坐着。
轉眼又是一個時辰,眼看就要到子時了。
明思的臉色愈發難看。
見得明思神情,幾個丫鬟也不敢勸她去歇息。不光是明思,這麼長時間還沒消息,她們心裡也開始有些擔心了。
帽兒喃喃自語,不知是給明思打氣還是給安慰自個兒,“藍星身子好得很,想是無事的,定是沒事的……”
如玉瞅了瞅幾人,“小姐,要不咱們遣人回去看看?”
明思一聽正是道理,“好,快去。”
如玉忙應下,急匆匆地同蓮花二人掌着燈籠出去了。
不多時,兩人迴轉,方走到廊下,就見榮烈從房中步出,拿眼瞧着兩人。
蓮花素來膽小,被榮烈那琥珀晶亮的眸光一看,只覺一個“激靈”,身子倏地一顫,就朝如玉身後縮了縮。
如玉好歹晚膳時還同榮烈應答了幾句,心裡雖是也畏懼,但此際也大着膽子低聲解釋,“奴婢去尋了外院管事,請他遣人回府去看看。”
榮烈瞥了她一眼,轉身入內。
如玉這才舒了口氣,一扯蓮花,上了臺階,將燈籠滅了,輕手放在廊下,遂快步進房同明思稟報。
稟報完後,蓮花看着明思蹙緊的眉頭,“小姐,我去門上等着吧。”
親王府佔地廣袤,若是消息回來,層層通稟,也是耽誤時間。
明思一怔,旋即明白了蓮花的細心處,此刻也不是多言的時候,遂心覺寬慰地朝蓮花點了點頭,“小心些看路。”
蓮花笑了笑,轉身朝外行。提了燈籠走下臺階,她忍不住朝東面望了望,卻見那側書房中同明思房中一般,燈火未滅。
腳步一頓後,纔有急急朝外步去。
帽兒泡了一盞靈芝茶讓明思提神,明思全無胃口,只是搖首。
不知爲何,心裡那絲不安隨着更漏流沙的節奏,似乎在慢慢擴散蔓延,越來越重。此刻半分睡意都無,哪裡還需要提神?
這一等,又是快兩個時辰。
先半個時辰,兩個丫鬟還不時說些寬心的話,到了後來,面上也浮上焦慮,再說不出寬慰之言了。
即便是頭胎,一般也最多是五六個時辰的事兒。這上了八九個時辰,即便身子再好的產婦,只怕也會精疲力竭。
帽兒同藍星同齡,自幼關係便親近。見時辰一個一個的過,心也愈加懸起。又是擔心藍星,又是憂心明思,卻看着明思的模樣,什麼話都不敢說,胸腔中的一顆心只覺揪來扯去的發緊發顫。
忽地聽得院門“吱呀”,帽兒一個小跑便衝了出去。
明思驀地站起,也跟了出去。
看着蓮花跌跌撞撞似驚慌般跑過來的身影,三人心中猛然一沉。帽兒已經迎到臺階下扶住她,語聲發緊,“可有消息,怎麼說?”
蓮花擡起臉,臉色卻是驚惶蒼白,“小姐,胎位不正,是難產……”
明思身形倏地一僵,臉上血色猛然一退變得雪白,身子輕晃了兩下,定住身形,語帶顫意,“怎麼會胎位不正?原先不是好好的麼?”
早一月就請穩婆看過的,本是沒有問題的啊。
蓮花蒼白着臉只能搖首,是府中派去的人帶回來的話,她也不知更多消息。再說,眼下四房只怕也是亂成一團,如何能細說清楚。
“不行,不行,”明思搖了搖首,忽地一把捉住如玉的手,語聲顫慄,“快去備車,我得回去!”
如玉剛欲開口,目光一擡起便頓住,看着前方低聲,“王爺——”
明思猛然轉身,還未啓口,榮烈的語聲便先響起,朝廊下的蓮花吩咐,“你們兩人去通知管家備車,”又看着帽兒,“你去收拾。”
如玉一愣,遂反應過來,快步下了臺階,拉着蓮花就朝外走。
帽兒呆了呆,也回過神,連忙朝房中行去。
明思雪白了一張小臉,目光有些茫然,似在看榮烈,又似沒有焦點,“怎麼難產?怎麼會難產?明明是好好的啊……”
榮烈從未見過這般的明思,即便在中了三日春被關在那廢棄的宮室中,在神智不清的情形下,她都能做出一副兇狠的姿態。而此際,那面孔因驟然失了血色而更加雪白,黑亮的眸子滿滿都是慌亂,往日的沉穩從容統統不見。此刻,在他眼前的明思,更似一個荏弱而無助的孩童。
小鹿般的剪水秋瞳盛滿了無措的慌張,眸光雖一如既往的晶亮,那眸中依舊清亮動人的波光卻在盈盈微顫。
看着眼前的明思,榮烈的心房似也被那波光帶動着莫名一顫,眸光跟着一凝。須臾,上前幾步到了明思跟前,明思卻儼然無所覺,只怔怔地不動。
“慌也無用,”榮烈沉聲說了一句,見明思神情怔忪擡眸相望,又放緩了些語氣,“回去看了情形再說。此刻再慌亂,也是於事無補。就算天大的事,想法子便是。”
明思神情卻依然怔怔,扶住廊下的大紅圓柱,面上幾許茫然脆弱,“可這是生孩子……我不懂……我怕我想不出法子……”
靜靜地看了片刻,榮烈語聲低低卻是沉緩,“莫想太多,情形或許沒那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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