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猜歸猜,但面上卻只笑了笑,未有多言。
兩人雖有些投契相惜的意思,可畢竟這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太過深入的話題,當然只能點到爲止。
別的不說,明思是看得出來的。這九長公主年紀雖幼,心性也有幾分天真孩子氣,可卻非同一般這個年紀的女子可比。應是極爲會看事兒,也是極爲聰慧的一個女子。
不過想來也正常,在深宮之中長大的女子,若無幾分眼色心機,如何能輕易得到榮安這個異母皇兄的寵愛?
就算是母族有些背景,若自己沒幾分機靈勁兒,想在這皇子公主衆多的宮中,得一份臉面,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尤其,是在榮安這樣的帝王面前,那心眼兒必須要耍得恰到好處纔是。
這一點,明思是深有體會。
話說到這裡,氣氛稍稍靜默了片刻。
榮眉也只黯然了片刻,便又揚起了笑臉,幾分俏皮,“嘻嘻,那我以後可得喚你十七皇嫂了!”
明思一滯,心下有些膈應,柔柔一笑,“咱們各論各的,你還叫我名字就好,我閨名明思。”
榮眉一怔,眼底迅速閃過一絲異色,忽地嬌俏一笑,“好啊,你比我大,那我——就叫你思思姐姐,可好?”
明思抿脣莞爾,語意戲謔,“九長公主不嫌民女身份低微,那民女就算佔了公主殿下這個便宜了。”
榮眉嘻嘻一笑,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誰佔便宜還不定呢?思思姐姐日後莫要嫌我煩就是了。”說完,可憐巴巴望着明思,語聲幾分幽怨,“思思姐姐,這宮裡大是大,卻是好生無聊呢。平日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
明思輕輕掃了一眼四周的陳設,只見紗幔低垂,傢俱皆是鎏金浮雕,入目之處是全然的華美精緻。但因着宮殿的高闊,和眼前小姑娘眼中的那抹淡淡寂寥,這奢華的殿堂卻驀地顯出些莫名的涼意孤寂。
明思淺淺噙笑,眸光柔和地點了點頭,“沒事兒,我平素也閒得緊。你無事時,便來尋我玩兒吧。”
榮眉“騰地”驚喜站起,拍掌笑道,“太好了!眼下咱們就快是親戚了,皇兄想必也會允我出宮的。”
明思微微而笑。
“對啦——”榮眉忽地想起,坐下來,語聲得意,“思思姐姐,你什麼時候去見明珠啊?她可着急得緊呢!”說着又精怪地一笑,“嘻嘻,她還不知你是女子呢!若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會驚嚇——哈哈,昨兒個姐姐在金鑾殿上的事兒,那丫頭定然心裡是佩服得緊的!那丫頭若是知曉了是姐姐你,還不知會吃驚成啥樣兒呢?”
想起明珠那性子,明思也有些失笑,想了想,“這兩日還有些事兒,估計還得兩日纔有空。”望着榮眉笑了笑,“若是這兩**見了明珠,不妨替我說說。就說這兩日事了,我一定登門造訪。那日相欺,實是不得已,還請她莫怪纔是。”
“思思姐姐放心就是,”榮眉抿脣笑道,“明珠的性子我最清楚,她纔不會生氣呢。人人都有不得已之時,她不是那種小心眼。不過——”
話意一轉,榮眉遲疑地看了明思一眼,明思一怔,望着她,目光徵詢相待。
榮眉臉色一正,壓低了些聲音靠近明思,“思思姐姐,你可得小心兩個人——”說着,附耳低聲說了兩個名字,說完又道,“尤其——是前面那個。“
明思聽得一愣,微垂眼簾,須臾,擡起莞爾一笑,頷了頷首,“嗯,我明白了。多謝。”
榮眉說完便恢復了笑臉,一派天真爛漫,“不用謝,思思姐姐下回多說兩個好聽的段子就成!”
明思輕笑頷首。
氣氛頓時和樂,兩人間的距離也似拉攏了不少。
接着,兩人又閒聊了些女兒家的閒話,榮眉說了些胡人的風俗人情,又問明思。明思也揀了些漢人的習慣風俗趣事兒說了些。
過了小半個時辰後,明思看了看櫃上的更漏笑道,“時候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榮眉也不挽留,頷首起身送明思出去。
送到殿門外,榮眉囑咐一個侍女拿着太后賜的珠寶匣子,叮囑她將明思送到宮門外。
兩人又笑說了幾句,明思便離去。
青黛站在榮眉身邊目送明思遠去,看了一眼明思的背影,她低聲道,“公主,你同納蘭小姐說那話——會不會不太合適?”
榮眉同明思說話時,她就侍立在側,只聽話頭,便明白榮眉提醒明思提防的那兩人,定然說的是寶光郡主同晴容郡主。那“尤其”二字,指的肯定是寶光郡主。
寶光郡主常年伴在皇后身邊,其心性如何,公主同她們心裡都是有數的。
比起驕橫跋扈的晴容郡主,這個寶光郡主的確是更需要防備的。
可是,公主同這個納蘭小姐不過兩面之緣,這般說話,是否太過冒險了些?
榮眉卻垂眸淡淡一笑,未多言,只輕輕道了三字,“我信她。”
主子都這樣說了,青黛只能無言。
默然片刻,她嘆了口氣,“今日纏枝見公主邀了納蘭小姐來,只怕太后那邊……”
榮眉笑了笑,轉身朝內走,“太后不喜我,卻是同我自身無干。她若真要對付我,還能容我活到如今?你放心就是——太后最疼十七皇兄,十七皇兄喜歡的,太后便是喜歡。我同她交好,只能是利大於害。我心裡自是有數,你莫擔心。”
青黛怔了怔,小步追上,語氣卻有些疑惑,“公主,可是——依奴婢看,這納蘭小姐對睿親王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兒啊?”
方纔兩人對話,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身在深宮,察言觀色乃是第一活命的本事。她看得仔細,但凡公主提到睿親王時,納蘭小姐雖是笑着,可總有些許不自然。
看那眼神兒,也不像女子說到心上人時該有是模樣兒。
故而,她便存了疑。所以,也就對公主說那話,心裡更加有些擔心。
聽得青黛的話,榮眉卻輕聲一笑,轉首過來,笑眼彎彎地輕搖首,語聲幾分促狹神秘,“這你就不明白了!十七皇兄什麼脾性你還不知麼?若他心裡真個兒是不願,豈會用一道賜婚聖旨來躲另一道?”頓住,挑眉得意而笑,“——便是刀架脖子上,那也是不成的!你就等着吧,日後可有好戲看了!”
說完,榮眉笑嘻嘻地朝內行去,“對了,下午,咱們便求旨出宮吧。這等好玩兒的事兒,明珠還不知道呢!“
青黛站在原地愣了愣,若有所思片刻後,輕輕一笑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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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寧宮內,太后站在錦幔垂地的窗前,望着窗外,那美豔的臉上,神情已不復早前的輕鬆笑意,只是怔忪。
除了她身後兩步遠站着着灰色侍衛服侍的高大中年男子,殿中再無第三人。
中年男子面目清癯,眉目英挺。此際雖無言,那一雙略顯深邃的褐色眸子,只靜靜地望着太后那如少女般窈窕誘人背影,眸光沉靜之極。
站了許久,太后未發一言,只怔怔地望着窗外不知名的某一處。而他的眸光也自始自終沉靜依然,絲毫無動。
良久,太后怔怔的語聲才低低響起,“你說,烈兒會喜歡她麼?”
那男子眸光微動,眼底浮起一絲憐意,輕聲道,“依屬下看,王爺待這納蘭小姐是有些不同的。”
太后輕輕笑了笑,盈盈轉身,脣邊顯出一抹柔柔笑意,點了點頭,“嗯,我瞧這姑娘也是個不同的。這麼些年,皇上還是頭一回這般贊一個女孩兒。今日我拿那箱東西出來,她雖有禮,可那眼神兒分明是不在意的——這姑娘,挺好。”
中年男子微笑頷首,柔聲道,“那日在府裡,她可是把王爺激得夠嗆。連布羅沙魯那兩個,私下裡,心裡也是極服氣的。”
提起這個,太后忍不住掩口輕笑,明媚動人的五官霎時顯出幾分少女般的嬌俏,琥珀色的眸子也晶瑩亮起,“就要這般纔好呢!這些年,還難得有人能讓烈兒那孩子變變臉,竟然還是個漂亮姑娘——”
那中年男子笑了笑,見太后這般神情,他的眸色也益加溫潤柔和,“娘娘就寬心吧,會好的。”
太后放下手,笑容輕輕收起,怔怔地望着他,“這些年,苦了你了。”
男子一怔,垂了垂眸,少頃擡眸微微一笑,語聲輕輕,“屬下不覺得苦。”
太后看了他半晌,忽地閉眼低低一笑,“是我誤了你——你還是成個親吧。眼下你才四十六,娶房妻室,還可留下血脈,延續香火。”
男子眸光微微一顫,靜靜地望着太后,卻是改了自稱,沒有再言“屬下“,只輕聲道,“你若是爲了讓王爺安心,我可以娶。可若是說爲了香火血脈,那還是省了吧。”
太后驀地睜開眼,眼角已有水光晶瑩,自嘲地搖了搖首,“還有什麼可安心的?自打他射死春香,後來,又把你討了去——我便知曉,這孩子心裡是清楚了。這些年來,他也不願來見我。我知道,他心裡定是瞧不起我的……我自個兒也就罷了,卻只累了你,這麼多年還孤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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