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明思一行三人已經原路返回納蘭府。當然照舊是一人翻牆,兩人鑽洞。
藍星還沉浸在興奮當中,大京的繁華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今晚又吃了小吃看了雜耍,實在是開心之極。
加上又是偷溜出去的,勝利返回之後,難免有一種做賊成功的竊喜。
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知道,她們放的河燈是否有人看到。
從阿刁手中抱回夜市上買的小玩意兒,主僕二人躡手躡腳的回到了春芳院。
一敲院門,藍靈便神情緊張的探出頭,左右一看,飛快的把她們拉了進去。
回到屋中。
“小姐,你們回來的時候沒人瞧見吧?”藍靈悄聲問道。
明思二人對視一眼,藍星搖首,“沒人瞧見,怎麼了?”
“雙喜晚膳後來過,”藍靈低聲道,“說老太君要見小姐,我嚇了一跳,後來還是藍彩同她說,小姐今日受了些驚嚇,早就睡了——纔打發走的。”
這時,簾子“譁”地挑起,藍彩走了進來,輕咳了兩聲,“我看只怕明日老太君還會遣人過來,”停住,看向明思藍星,“小姐,今日——可是有什麼事兒?”
藍彩的話聲很輕,目光中卻隱隱有幾分篤定。以她對小姐的瞭解,她不相信小姐會那麼不小心的撞到富貴,而且還是太子在場的情形下。
其他人或許認爲正常,可她真不信。
藍星瞅了一眼明思,沒有說話。
明思微微想了想,“今日的確有些事兒,不過你們能不知道還是不知道的好。若是需要你們幫忙,我會說的,可眼下,還不是告訴你們的時候。”
自己以前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可她本能的覺得這樣的事,按目前的情形,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三個丫鬟默默看了一眼,面色各有所悟。
明思朝她們笑了笑,沒有再多言。她的心思轉到了老太君身上。
老太君要見她——會是因爲什麼事兒呢?
還有那字條,也不知現在有沒有被人發現?當時胡謅了兩句,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自己只是想着,既然是灘渾水,自己也只能將之攪得更渾一些,纔有可能將暴露的可能性減到最低。
雖然安慰了自己一大通,她的心還是有些七上八下。
今天可算是把太子得罪狠了!
可倒黴的是,如果是太子發現了紙條,無論他疑心她還是排除她,對她而言,都不是美妙的結局……
她暗自嘆氣。
除了主角和炮灰,求一條中庸之道,怎麼就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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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進程往往超出人們的預料。
明思此刻百般糾結,殊不知,她所擔心的事,此刻已經進入到了另外一個狀態。
深夜的大漢皇宮已經被黑暗籠罩,只每座宮殿飛檐廊下的大紅燈籠濛濛的散出些許光亮。
可即便有這些許的光亮,在這高高的宮牆之內,黑暗還是遠遠大於光明。
靜夜中,一座座的宮殿遠遠望去猶如一個個蟄伏的沉默巨獸,悄無聲息地將一切陰謀藏於腹中。
而此時坤寧宮的內室,卻是四壁燈火通明。
建熙帝后宮中身份最尊貴,也是關係最親近的兩個女子,此刻都未入睡。
上官皇后靜靜立於窗前。
只見她釵環未除,大紅宮裝曳地,麗容上秀眉輕蹙,似有重重心事。
在她身後,一身絳紫宮裝的上官常妃正端坐龍鳳鎏金茶牀上,看了一眼上官皇后,她端起茶盞,一手托住茶船,另一手用茶蓋輕輕蕩了蕩水面,飲了一口。
雖容貌不及皇后,年紀也略顯大些,可這份儀態氣度卻是優雅十足。
目光盯着茶盞,她的心思卻不在茶上——皇后深夜相請,所爲何因?
左右全都摒退了,偌大的宮殿內室,只有她們姐妹二人。
擡首又看了皇后一眼,她垂了垂眸,才輕聲道,“皇后,可是有什麼事兒?”
上官皇后深吸一口氣,猛然轉過身,面上一片冷厲,“有人謀害陵兒!”
只聽“啪”的一聲,上官常妃手中的茶蓋在茶杯邊緣碰了一下,神情一愣,“皇后,你是說有人想謀害太子?”
“不是想!而是已經下手了!”皇后一字一頓道。
上官常妃眸光錯愕,似乎十分驚駭,“這——皇后從何得知?可知是何人下手?”
“姐姐一看便知,”皇后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條,上官常妃接過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寫着幾行字,“果脯有異,小心徹查。不必疑心,知名不具。”
“我已經查過了,太子用的金玉果中下了曼司花的花粉!”皇后眸中一片冰寒,恨聲道,“這毒甚是隱秘,連銀針也探它不出——但凡服用上五年,便是神仙也難救!真真是好手段——好生毒辣的心腸!”
“曼司花?”上官常妃顰眉,面上現出些不解,繼而又關切道,“那太子眼下身子如何,可會有礙?”
皇后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對身子定然是有些損傷,不過陵兒用這金玉果只兩年,只需用藥排毒,好生調理,應無大礙。”
上官常妃輕輕舒了一口氣,將茶盞放下,“那就好,那就好——”頓住片刻,忽又驚異好奇道,“這知名不具——這紙條是何人送來的?”
“這是今日有人放到了陵兒身上的,”皇后若有深意的一笑,“此番還真多虧了這送信之人。”
“這字好似故意寫得這般——今日太子在納蘭府,莫非是——”上官常妃看了皇后一眼,眸光微微一閃,“皇后可是知道送信之人是誰?”
皇后微微一笑,卻未回答,沉默了片刻,擡眼定定地看向上官常妃,“姐姐,依你之見,這毒該是何人所爲?”
上官常妃皺眉搖了搖頭,又低頭想了想,“能在太子飲食中下手的,定然是宮中之人——”看了皇后一眼,面上露出些遲疑和苦笑,“按理,除了太后同皇上皇后,這宮裡,誰也脫不了嫌疑,便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於旁人眼裡只怕也是有說辭的……”
她微微低頭,聲音也慢慢低了下去,再擡首起來,眼圈已是紅了,“可皇后待臣妾的恩情,臣妾是日日夜夜都不曾忘記一分,臣妾心中長懷愧疚,這輩子不知如何才能報答皇后恩典之一二。只想着他日康兒若是能分封出京,臣妾沒了牽掛便可一心伺候在皇后跟前……只要皇后不嫌棄臣妾拙笨……”
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趕緊掏出絲巾有些慌亂的擦拭。
上官常妃聲聲悽楚,珠淚滾滾,皇后心中鬆了口氣,面上也露出了動容之色,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臂,柔聲道,“姐姐,你我自幼相好,二十多年的姐妹情意,別人不知我還能不知麼?我又怎會疑心於你?往日不是說過麼——私下裡,你我還是姐妹相稱,不必拘那些禮。我若不信你,又怎會將此事告知於你?如今這深宮中,我不信姐姐,還能信誰——我只姐姐這一個助力之人,出了這樣的事,說給姐姐聽,也是想聽個主意。”
上官常妃收住淚,“妹妹自小便聰慧,我雖癡長妹妹三歲,可從來就是個心拙嘴笨的,方纔妹妹一問,我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妹妹也知道,這段時日康兒身子也有些不好,聽妹妹這麼一說,我心裡又憂心陵兒的身子——偏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個頭緒,是又恨又急,”用絲巾又拭了拭眼角,擡首正色道,“妹妹,此事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纔是!咱們上官府不能被人算計到這份上,陵兒可是咱幾輩人的指望!”
皇后冷笑兩聲,“姐姐放心,這宮裡能動這心思的也不過那兩人!”輕哼一聲,“簡直做夢!我陵兒乃是真龍轉世,自有老天庇佑,憑她們——真真是癡心妄想!”
上官常妃睫毛微微一顫,似乎有些猶疑地,“妹妹是說——王夫人和玉夫人?”
皇后脣角淡淡譏誚,輕輕頷首,“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只小陵兒一歲,姐姐該不會忘了吧,玉芳芷當年可是主動參選進宮的!堂堂三品大員嫡女,好好的正妻不做,卻偏要進宮——”轉首看向上官常妃,“姐姐也要將康兒身邊梳理梳理,她們既然敢對陵兒下手,只怕也不會放過康兒。”
“妹妹,那此事可有查出端倪?”上官常妃很是緊張憂慮,“那果脯中的曼司花——若真是她們所爲,那又是在哪處下的手?這可是緊要的,萬一這次不成……”
“這便是頭一件麻煩事。”皇后緊緊蹙眉,“從頭查到尾,都未有線索——如今我打算將陵兒身邊之人統統撤換。”
上官常妃眸光一閃,沉吟道,“這也不妥——若是一下都換了,只怕新來的不熟悉陵兒脾性,也未必能伺候得好。”頓了頓,沉吟道,“只怕還是要留一兩個,不如選那知根知底的留一個兩個——妹妹,你看如何?”
皇后思及自己兒子的性子,也深以爲然,腦子裡迅速的盤算了一下,頷了頷首,“姐姐說得是。”
上官常妃忽地一怔,面上帶出幾分遲疑的疑惑,“這曼司花之毒,我從未聽過,陵兒飲食上也自來小心,到底是何人有此能耐?”看了皇后一眼,“我向來不是個聰明的,妹妹莫怪我多心——你看,這送信之人會不會跟下毒之人有關聯?”
“她絕無可能害陵兒,”皇后搖了搖頭,淡然一笑,“這世上的害人手段千千萬,又豈是你我能全知道的。但凡大戶人家,誰家沒些防人的手段見識。這曼司花連我也是今日才得知,不瞞姐姐,宮中御醫數十人,最後識出這曼司花的也只有一人。若無那送信之人,根本無人會疑心。真是祖宗保佑——”又輕輕嘆了口氣,“我當初也是憂心這些,所以陵兒身邊之人皆是早早備下的,卻不曾想還是被人下了手。”
上官常妃輕輕地點了點頭,“妹妹心裡有數就好。”又笑着勸慰,“老話說得好,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陵兒乃真龍轉世,老天定會看顧。妹妹也不必太過憂心。”
皇后含笑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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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思下了家學,剛走到回春芳院的岔道,雙喜便出現了。
藍星有些緊張。
“六小姐身子可好些了?”雙喜笑着道,“奴婢早上去春芳院才知曉六小姐去家學了——六小姐真真勤勉。”
明思身子縮了縮,瑟縮地看了一眼雙喜,“雙喜姐姐,可是老祖宗要見我?”
雙喜淺笑點了點頭,“老祖宗在頤養院等六小姐。”
不多時,便到了。
老太君一看見明思,便呵呵一笑,“六丫頭,快些過來,”待明思走到跟前,又拉起明思手細細打量了番,“昨日可嚇着了?”
明思望了一眼老太君身後的墨媽媽,便垂了首,不做聲,只搖了搖首。
老太君慈祥的看了明思片刻,忽道,“昨**怎麼了?太子殿下爲何說你冒犯?”
明思心裡一驚,腦中瞬間閃過幾個念頭。
對了,定是三夫人!
昨日的祭祀由三夫人一手操辦,自己的所爲不僅讓太子丟了面子,只怕惱怒的還有三夫人。
“我,我,”很快的做出反應,她有些緊張地,“老祖宗,我不是故意的。”
老太君和藹的拍拍她的手,眸光卻一霎不霎的盯着她,“那你跟老祖宗說說是怎麼回事?”
明思垂了垂睫毛,又擡起,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老祖宗才低聲道,“我不小心撞到富貴公公,弄髒了太子殿下的衣裳,太子殿下很生氣,我——”頓了下,“我,我說衣裳髒了可以洗,太子殿下就發火——要打死藍星,老祖宗,太子殿下好嚇人。”
說着,身子一顫,低下了頭。
老太君心中嘆了口氣,看着明思不覺輕輕地搖了搖首。
若得金鳳——這“若得”二字,莫非指的是三丫頭同五丫頭?
又擡首望去,黃黃的一張小臉,鼻翼上還有幾點黑點,髮絲也有些黃,低頭一看,那手也是黃的。
遂嘆息了一聲,輕輕的頷首,“無事了,回去好生歇着。”
待明思離去,老太君把雙喜召了過來,雙喜把藍星說過了話又說了一遍,卻是同明思說的別無二致。
老太君聽完,沉默了片刻,淡淡地揮了揮手,雙喜瞅了一眼,退了下去。
“墨染,你看如何?”老太君朝後一靠,閉上了眼。
墨媽媽輕聲道,“奴婢倒沒瞧出什麼。”
老太君淡淡開口,“四年前,我看六丫頭的模樣,分明是知曉那贔屓別名,我問她,她卻只搖頭。”頓了頓,“這府裡幾個裡頭,就數這丫頭命數最多波折,生生死死好幾回——我總想着啊……”
沒有再說下去。
墨媽媽一怔,“可六小姐——這幾年,京裡有名望的大夫都看過了,只怕,”又頓了頓,“六小姐素來膽小,或是知道那贔屓別名不敢說也是在理的,興許記不大清楚,怕說錯了。”
老太君閉着眼輕輕頷首,“你可知皇后早上送來的信是什麼意思?”
墨媽媽愣了愣。
老太君睜開眼,“皇后誇老三媳婦昨日的祭禮辦得好,說老三媳婦——賢惠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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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下午,陽光明媚。
大漢皇宮中,雕樑畫棟間,花圃中鳥鳴蜂飛,花紅葉翠。
只可惜,這樣的美景中,景中人的心情卻美不起來。
司馬陵一身銀衫玉帶,正黑着臉站在仁和宮的花圃中,顯出心情的極度不爽。
驚雷乖順的趴在太子腳下,不時伸着脖子去嗅聞兩下前方花圃中探出的花葉,又悻悻的縮回。
一身金色帶黑點的皮毛在樹蔭下顯得異常順滑光亮。
富貴垂眉斂目站立一旁,袖中的手攥得有些緊。
昨日回宮不久,皇后便召了御醫來,到了晚間,送來了一大碗補藥來。
仁和宮裡裡外外的零碎東西,但凡吃的用地全搜了上去。
今日一早,仁和宮所有的人都換了新面孔,連沉香蘭香也不見了,只獨獨留下了他一人。
補藥要喝七日,皇上晌午的時候也來了,吩咐太子這七日都不可離開仁和宮,連每日的請安都省了。
不止仁和宮,整個後宮裡,所有的地方都被統統被搜了一遍
看着來來往往神情寒漠的禁衛軍,他只覺心驚。
這麼多年,這樣的情形還是頭次。
皇后說是宮裡丟了緊要的事物……
從昨日到現在,他的心一直高高懸起。
膽顫之餘,又有些茫然。自己這樣做有意義嗎?如果現在的自己收到那封信,還會在門上劃那條線麼?
可是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覺得自己就像暗夜裡飄在海上的一葉扁舟,看不到光明,也找不到方向。
不遠處,一男一女相隔一步,靜靜站立,身子如標槍直立,斑駁的樹影落在二人面上,皆是同樣的淡漠表情。
右側十八九歲的女子相貌秀麗,一身藍色的宮女着裝,同之前的沉香蘭香一樣,也是二級侍女。
她是皇后派來的新侍女。
在她右側一步遠,一個渾身散發着淡淡冷漠氣息的少年背光而站,年紀約莫十六七,身量高瘦精幹。清瘦而又棱角分明的一張臉上,狹長的單眼皮微微半垂,看不清眸光。
面色沉靜淡漠中又帶着些許的寧靜,皮膚很白,當看到他時,卻有一種很乾淨的感覺。
少年穿着一身深灰近似黑色的太監服,站在那裡仿若無聲無息。若不朝那處看去,幾乎感覺不到有一個人。
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少年起,富貴的感覺就很複雜,有好奇,也有矛盾。
偷偷瞄了一眼那少年袖口內側繡的那隱約露出黑色鷹首,心裡打了個寒噤。
這樣一個冷漠乾淨的少年,竟然會是寒衣堂的人……
沒想到皇上居然把寒衣堂的人派到了太子身邊。
看了那少年一眼,他心裡又有些慶幸——若當年他進宮被選入寒衣堂的話,只怕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在。
大漢皇宮的每一個太監來知道寒衣堂,每個人說起時,心裡都會無比的畏懼和後怕。
寒衣堂是大漢皇室培養宮中太監死士的地方。
每年入宮的小太監都會被甄選,據老資歷的太監說,進去十人能活着出來的,絕不超過兩人,有時甚至一個都沒。
九死一生,絕非言過其實。
因爲人數稀少,按宮中慣例,這些訓練出來的太監一般都是皇上的近侍。平時穿着打扮同宮中二等太監的沒有區別,只按等級會在袖口內側繡上不同大小的黑鷹。
若不是昨夜收到的那張紙條,他只怕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年紀同他差不多的小太監竟然是出自寒衣堂。
那是噩夢般的所在啊!
這時,太子突然狠踢了下面前的花枝,驚雷猛然一驚,身子“騰地”站了起來,不知所措的望着太子。
司馬陵猛地轉過身,看向那男女二人,精緻的面容上隱怒陣陣,“誰讓你們站這兒的,給本太子滾出去!”
那侍女身子微微一顫,看了身邊的少年一眼,沒有言語。
灰衣少年身形不動如山,連發絲也未動一毫,在太子語聲落了片刻後,才擡起眼瞼,輕輕吐出平靜的一句,“回太子,是皇上。”
司馬陵瞬間神情一冷,漸漸地,緊緊盯着那少年的一雙美麗鳳眸慢慢鬆開,面上起了一絲興味,“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的眸光在太子精緻絕倫的面上一掃而過後,輕輕地,又極快地,垂了下眼瞼,“奴才——路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