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聽不出太子之言有許多不盡不實之處!
可就是這般挑着說出來的話已經足夠讓她怒不可竭了。堂堂大漢太子如何能爲了一個女人神魂顛倒到如此地步!
何況,這個女人還是一個再蘸之婦!
還曾是重臣之妻!
這幾日大京裡沸沸揚揚都是北將軍府將軍夫妻和離的消息――她竟沒想到,這人竟然是被太子弄到了宅院中藏了起來!
這消息若被朝中百官和天下百姓知道了還能了得!
上官皇后胸口急劇地起伏,鳳眸中全是怒火,大力地喘了幾口氣,她定住神,厲聲道,“此事還有誰知曉?”
看到上官皇后的面色,司馬陵心中一驚,驀地起身攔到上官皇后身前,急聲道,“母后,兒臣心中只她一人!她潔身自好,聰慧心善,乃是極好的女子!她並未答應兒臣,是兒臣將她強邀至宅院中――母后你莫要怪她,要怪就只怪兒臣吧!”
說着,他“噗通”一聲跪地,揪住上官皇后袍袖,“母后,兒臣從小想要什麼便能有什麼――可那些兒臣從未真正在意過。兒臣如今只要有她一人,便足矣!”
上官皇后緩緩地垂眸俯視他,“只要她一人――那這江山呢?那這皇位呢?那這天下呢?你都不要了?你都從不曾在意?”
司馬陵一滯,緊緊地抿了抿脣,“兒臣並非先現在就將她皆進宮――五年,兒臣對她許了諾,給兒臣五年的時間,兒臣將這朝政肅清。屆時,兒臣再讓她恢復納蘭侯府三房嫡女身份入宮,不會有人知曉――”
“五年?”上官皇后緊緊盯着他,“那這五年的時間你都不在臨幸她人?她入宮之後,你也只寵幸她一人?”
司馬陵怔住,目光霎時遊移地轉開。只吶吶低聲,“母后,兒臣只喜歡她一人。這些不過是兒臣的家事――”
“荒唐!”上官皇后將袍袖一甩,揮開司馬陵的手,鳳目中只見寒光生威,輕聲一字一頓,“帝王無家事!母后對你真真失望透頂!這十八年來處處順着你,卻把你養成這般不知分寸輕重的混帳模樣!如今這局勢。你莫非不清楚!你是未來的大漢天子!你的一舉一動有千萬雙眼盯着你,看着你!別說她身份若是暴露,便是驚天大亂!就說這獨寵一事,大漢皇室九百來年便沒有這般先河可開!世上無不透風之牆,你當皇帝的都只要一個女子,你讓朝中臣子是效仿還是逾禮?常妃之制乃是祖宗定下的,你這般,讓四大侯府以後如何行事?”
司馬陵抿緊了脣,只那臉色卻是蒼白。
“陵兒,你好生糊塗!”上官皇后的聲音有些疲憊。“如今,這朝中的情形你當比母后清楚。你寫給你父皇的摺子。你父皇也給我看了。吏治!民怨!東南西三府空頭過半!你父皇一顆心全寄在你身上――你如今卻爲這兒女私情黑白輕重不分!你如何對得起你父皇,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竟然以祭拜先祖的名義去見一個女子――這是未來天子該做的事兒麼?你父皇看了你的摺子,心裡雖歡喜你的長進,可也憂思重重,每夜不能安枕!你,你明明知曉如今內有外患甚巨,你爲何還能將滿腹心思只放在一個女子身上!還是一個你不該妄想的女子!你在摺子上道。西胡近年來雖是乖順,但西胡人生性好勇好戰,雖名有兵力二十萬。可西胡人馬背出生,下馬爲丁,上馬皆能爲兵――實乃心腹大患,不可輕視!陵兒,如今內憂重重,那些個臣子個個都只顧自家,生怕爭少了一分,有幾個是真心爲皇家辦事的?襄城侯一事就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你皇祖母至今還沒緩過來。若此事爲人知曉,那些個筆厲諫臣還能放過你?這些日子朝堂纔剛剛清靜了些,不過是那些臣子未曾尋住把柄――就連四大侯府,就連你外祖家,如今對母后都頗有微詞!誰都是隻顧自己!予極易,是皆大歡喜,可要取,卻是步步維艱――陵兒,你可知,如今你是斷不能行差踏錯半分哪!”
看着太子慘白的面色,玉蘭的心緊緊縮成了一團。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那日明思對她說那句話的用意了。
她並未聽見那日後的第二日,明思和司馬陵的對話。
而在此刻,她才明白過來,原來那六小姐早已將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眼下這局,又該怎麼解?
玉蘭心中惶惑。
只見上官皇后定定地看着司馬陵,眸光湛然,“陵兒,如今,你明白了麼?”
司馬陵痛苦地閉了閉眼,片刻後,眼角慢慢沁出溼潤,他顫聲道,“母后,此事除了兒臣那幾個心腹並無人知曉。母后若不放心,兒臣再遣人尋個妥當隱秘之地將她安置――只需五年……”
只見上官皇后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湮滅,取而代之的卻是暗潮一片。
玉蘭心裡方道了一聲“不好”,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聽上皇皇后驀地擡聲,“來人!”
殿外“嘩啦”涌進幾人,除了那侍女香櫞和那嬤嬤,還有四個侍衛。
“好好地給本宮把太子殿下看好!沒有本宮的親口懿旨,不能讓太子殿下踏出這宮門半步!”上官皇后厲聲道。
言畢,便提步而出。
司馬陵心房猛地一縮,便欲衝上前,卻被趕過來的侍衛攔住。侍衛雖不敢傷着太子,可也使了巧勁兒將他箍住,讓他無法衝出去。
司馬陵煞白了臉,“母后,你要作甚?”
走到殿門處的上官皇后頓住腳步,卻未轉身,只語聲淡淡,“母后不能讓一個女子毀了我大漢的太子!她若真如你說的那般好――就該成全你纔是!”
司馬陵驀地睜大了眼,目眥欲裂,“母后,不――”
上官皇后的身形已經消失了殿外的夜色中。
緊接着,朱漆殿門徐徐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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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蘭走入坤寧宮時,遠在城東郊的明思也剛剛沐浴完。換過一身簡便的衣裙,便上了牀,拿了一本遊記,就着燭臺看着。
見明思上了牀,紫茹原本想守夜,明思卻讓她退下,便同綵衣一道退了出去。
見兩人離開,明思將手中書冊放下。開始沉思。
原本同玉蘭說那句“無人說話”時,其實也沒有確切的想法。只是那時路十三沒有音信,便想着看看能不能有其他的路子可走。
玉蘭要送人來,定然是送她熟識的人過來,或許可以想想法子。
沒想到司馬陵一走,路十三便來了。而今日,玉蘭又將紫茹送了過來。眼下,倒讓她有些不方便了。
不知爲何,今日紫茹來後,她此刻心緒卻有些不寧。
如今這般境地也是她未曾料到。
她原本想着能說服司馬陵爲上策。若是說服不成。她就只能在路十三的幫助下詐死脫身這一條路可走。
可是,走這條路。她日後便不能再以納蘭明思的身份生活,也不能再名正言順的回到四老爺四夫人身邊。是以,不到萬不得已,她不願出此下策。
可如今,司馬陵加派了人手,路十三想帶一具屍體進來不易,想帶她出去也是不易。
而今。她真正是成了困坐愁城。
爲今之計,只能等機會,比耐心。
心下還有一點隱隱憂慮――那就是司馬陵做了如此多事。萬一走漏了風聲,那便……
呆坐了半晌後,明思蹙起眉頭,只覺頭有些疼。闔眼靠在牀頭,輕輕用手按揉着額頭。
她輕輕嘆氣。
就在此刻,忽地聽得後窗傳來輕輕的摩擦聲,似風颳了窗扇搖動一般。
她驀地一怔!
她的窗戶是關好的!這聲音是人爲――不是路十三!
路十三不會這般早,更不會弄出這樣的聲音。她的後窗從未插銷,路十三每回都是直接拉開進來。
明思垂了垂眸,起身輕步走了過去,站到窗前低聲,“誰?”
無人言語。
明思怔了怔,她分明感覺到窗外有人呼吸。
遲疑片刻,她退到牆後,將窗扇輕輕一推――就在窗扇打開的那一瞬,一個白色紙團扔了進來。
明思呆了呆,沒有動作。
片刻後,窗外還是靜悄悄,那有人呼吸的感覺卻是沒了。
明思輕輕探首一看,只見窗外夜色茫茫,沒有半個人影。
目光在地上那紙團上一落,明思垂了垂眸,快步走過去拾起,展開,寥寥數字,“六丫頭,皇后即到,走。後園井下。”
明思猛然一驚!
這時,院外突地傳來些動靜。
明思心中一凜,將紙條藏進袖袋,快步朝外走出,一打開門,就見院門外光明大盛!
綵衣和紫茹也匆匆地從屋中走出。明思看了她們一眼,只見兩人面上都是不明所以,明思只能低低嘆了口氣。
竟然來得這麼快!
朝後窗的位置看一眼,便沉氣站定不動。
院門很快就被大開,數個人影顯現在紅亮的燈籠周圍。
當中一人,雲鬢鳳冠,一身明黃宮裝耀眼生輝,通身華貴威儀逼人。此刻,正擡首定定朝她看來――正是上官皇后!
明思垂了垂眸,朝前邁了一步到廊前,擡首朝上官皇后的視線迎去。
能叫她“六丫頭”只有老太君。既然老太君傳信讓她走,那說明上官皇后這番到來,絕非是要賞她好果子吃。
既是這般,她也無需客氣守禮。
就算她此刻將上官皇后捧上了天去,也不會讓她改變主意。
何必再講那些虛禮。
上官皇后在院門處站了片刻,才緩步朝內行來。到了廊前,銳利的目光在明思身上審視了片刻,心下也是微驚。
不過須臾,神情便淡然下來,看着明思,鳳目中眸光淡淡微閃,“六小姐,不妨進去一敘。”
第三百二十七章海闊天空(五千字)恭賀川燕子新任《嫁夫》舵主!
明思淡淡一笑,頷首,退開一步,讓上官皇后先行。
上官皇后邁進屋中,目光在屋中掃了一圈,到桌前坐下,“坐吧。”
明思也不客套,在她對面坐下後便輕輕擡眸看着她,等待下文。
一個侍女走了進來,將櫃上的十三枝燭臺點亮,屋中頓時敞亮起來。
上官皇后這才細細地打量面前的女子,這一看,心中不免也是讚許。方纔在廊下,光線並不明亮,她已經隱隱覺出這女子風姿不凡。
而此刻在燭火中,更覺眼前女子肌膚如玉雕般晶瑩剔透,一雙眸子黑亮如星,純淨無垢。
說她美,其實並不算極美。可讓人一看之後卻不想轉目,只想再多看,可再看下去,便會覺得她似乎極美。
這個女子身上有一種靈動乾淨的氣息。
在她的如此近距離的逼視下,這個女子沒有露出絲毫的驚慌,更無一絲羞澀。
只是用那雙清亮幽黑的眸子靜靜地同她對視,無半分怯懦畏懼。
她的臉上,她的眼中,惟有平靜。
上官皇后突然間有些明白自己的兒子爲何會爲這樣的一個女子神魂顛倒,分寸大失了。
宮中美人甚多,大京各家名門閨秀,上官皇后都見過。可面對她這個皇后,還能這般鎮定自持的,眼前的這個女子是頭一份兒!
在這一刻,她幾乎無法把原來那個未曾給她留下過太深印象的納蘭府六小姐,同眼前這個滿身靈氣的女子聯繫起來。
在這一刻,她幾乎有些惋惜。
如果她不是納蘭侯府的六小姐,無論是什麼身份,都好。
可是,她偏偏是。
她能看出,這個女子是真的不畏懼她。她的眼中是真正的從容′而不是竭力控制出的平靜。
從這個女子的眼中,上官皇后忽地明瞭—她已經猜到了自己的來意······
上官皇后望着明思,輕輕地笑了笑,“六小姐,本宮此番前來的目的——其一·是要感謝六小姐對太子的幾番相救之情。”
明思靜靜望着她,片刻後,輕聲道,“可是,這並不會改變皇后今日到來的第二個目的,對麼?”
燭火映照着明思的右側臉頰,上官皇后可以清楚看到她長翹的羽睫在眼角投下的倒影,根根清晰。
那清亮若水的眸光中,甚至還帶着淡淡瞭然的笑意。
上官皇后心裡暗讚了一聲,看着明思·脣角也露出一絲笑意,“太子道六小姐聰慧,本宮還有些不信。如今看來,卻並非言過其實。”
明思垂眸輕輕笑了笑,“也許,我該生得蠢笨些纔是好。”
上官皇后收起笑意,凝視着明思,“無論如何·本宮當謝謝六小姐對太子的幾度援手。”
語意中終究還是有幾分真切情意。
明思擡眸,“那明思可用這份感謝來換皇后娘娘一個承諾麼?”
上官皇后眸光一閃,“但說無妨。”
“明思想請皇后娘娘許明思一諾—若是明思不在,皇后娘娘能承諾明思,不會因明思的關係而治罪明思的家人。”明思輕聲道,“皇后娘娘能應允麼?”
上官皇后一愣·不由失笑,“難道在你眼中,本宮是那樣蠻橫無禮之人麼?”
明思微微一笑,“皇后娘娘一心只爲太子,明思自然也會顧念家人。”
上官皇后怔了怔,不知爲何·心裡忽有些不是滋味兒,看了明思一眼,沉聲道,“好,本宮就允你這一諾!”
明思輕輕頷了頷首,淡淡一笑·“皇后娘娘一諾千金·明思就此謝過。”
語聲卻有些低沉了。
聽得明思語聲中的寂涼之意,上官皇后心道·終究還是見了情緒出來······
再看向明思,眼裡多少有些不忍,“你還有什麼話,不妨道出。本宮若不爲難,定會成全於你。”
明思垂下眼簾,輕輕搖首,“我想要的,皇后成全不了,也不能成全。”頓了頓,輕輕擡眸,“只請皇后賜明思一個體面的死法便是了。”
說着,朝門外院中的人羣望了一眼,回首便靜默無語。
上官皇后朝外看了一眼,眼神示意。
片刻後,一個嬤嬤捧着檀木托盤走了進來,看了明思一眼,便將托盤奉到明思身前。
托盤內,一條摺好的白綾、一個小小的玉瓶、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上官皇后沒有說話,目光輕輕在托盤上一落,便轉到明思面上。
明思放在桌下的手悄悄重重的擰了自己的腿一下——因是使足了勁兒,驟然痛楚之下,臉色旋即白了白,眼角也被刺激出了些溼氣。
吸了口氣,明思緩緩仲手取過那條白綾,垂眸低低輕聲,“多謝皇后娘娘——請容明思再坐片刻,可以麼?”
上官皇后站起身,最後憐憫地看了明思一眼,提步走了出去。
那嬤嬤也隨着離開,走到門外,轉身單手將門拉攏。
上官皇后走到廊前,頓了須臾,便提步走下了臺階,在庭中站定。
方站定,只見屋中那條纖細的身影便站了起來,朝屋內樑下行去。因燭火在靠門的位置,再走兩步,人影便不見。
上官皇后心下微微惻然。
捧着托盤的李嬤嬤看了一眼上官皇后面色,被上官皇后察覺,偏首瞥了她一眼,淡然道,“想說什麼?”
李嬤嬤噤了噤,才吶吶道,“若一開始選的是······”瞅了一眼屋內,又望了一眼上官皇后,沒有再說下去。
上官皇后卻已經明瞭她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首,“聰慧有餘,孤高過甚,不宜宮中。”
李嬤嬤默然。
又過了盞茶的時間,屋內依舊沒有絲毫聲息傳出。
上官皇后低聲道,“去看看——若她還未動手,也不必驚動·再給她些許時間。”
救了太子三回,這點情面,還是能給的。
李嬤嬤頷首,將托盤交給身畔的一個太監,輕輕走上了臺階。躬着身子在門縫中一望·頓時呆住!不置信的又仔細蒐羅了一遍,只見屋中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再不信,推開門一看,真真切切的空無一人!
上官皇后察覺不對,提步行前,走到屋中一看,垂了垂眸,“去各間屋子看看。”
李嬤嬤趕緊到相鄰的隔間和內間以及此間書房都看了看,迴轉過來輕聲道“內間窗戶開着,都無人。”
上官皇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目光沉了沉,須臾,眸色又平靜了下來,輕聲道,“果然是個不同的!”
這退路想必是早就尋好了。方纔那番情緒流露,想必只是爲了讓自己放下戒心······還騙得自己許了諾·不會因她的關係而連累她的家人——“若是她不在”……
好鬼的丫頭!
“娘娘,可要派人去尋?”李嬤嬤低聲道,
上官皇后垂了垂眸,沉吟片刻,卻是搖首,“不必了。”
尋得到還好·若是尋不到,走漏了風聲,今日這趟就白來了。
何況,這女子那般沉穩,想必是有了萬全之策,既然脫身·又哪裡會那般容易被人捉到?
上官皇后淡淡一笑,轉身朝外走。到了外間,便沉聲吩咐,“來人,將這處院子統統給我燒了!”
將這宅院燒了,她若有本事逃·那便是她的運氣。若是逃不了·那也是她的運道!
紫茹和綵衣此刻已被控制,聞言面上一驚·卻都不敢出聲。
上官皇后轉身看了她們二人一眼,“你們主子已經自盡,你們若有想殉主的,只管留下。”
言畢,便提步朝外行。
一干人等看着上官皇后離開,一部分人跟着離開,而另一部分人則留了下來,準備執行上官皇后的吩咐。
綵衣看了一眼紫茹,默然地垂首跟着離開。
紫茹臉色白了白,呆了片刻,也只能默默地朝院門處邁開了步子。
雖然只短短相處,她心中是喜歡且欣賞這個面目一新的六小姐的。可是,這份喜歡和欣賞,卻不能換她以命相隨。
一衆人等走出大門,不多時,便見宅院各處都跳躍起了火舌。一炷香後,熊熊火光便沖天而起,將整個宅子都籠罩其中。
上官皇后最後看了一眼,輕垂了垂眼瞼,轉身朝馬車行去。
坤寧宮中,司馬陵無力地靠在朱漆殿門上,面上神情已然呆怔。
對着殿門喊了一個時辰,同時又推了一個時辰,玉蘭才含淚上前,“殿下,沒有用的。已經,遲了。”
這一句話,讓他終至絕望。
“我害了她了······”只低低說了這一句,便再無語。
玉蘭眼淚“簌簌”落下,也只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聲響。
司馬陵緩緩站直身子,轉身朝外。
殿門開啓,上官皇后當先而入,神情平淡。
看了一眼人羣中的綵衣和紫茹,司馬陵面色霎時一僵,緩緩而僵硬地轉首望向上官皇后,“她呢?”
上官皇后望了他一眼,沒有理會,提步走進殿內。
司馬陵眸光顫了顫,脣也顫了顫,緩慢地走到紫茹和綵衣跟前,語聲低沉,“她去哪兒了?”
綵衣口不能言,聞言卻是溼潤了眼,垂下了首。
紫茹見太子這般情容,又念及同明思那幾分情意,眼淚頓時泉涌,泣不成聲,“六小姐自盡了……”
司馬陵驀地踉蹌退了兩步,穩住,閉眼,玉面一片慘白,“那她人呢?人呢?”
紫茹淚如雨下,只是使勁兒搖頭,卻不說話。
上官皇后在殿前站定,見狀冷冷道,“說給他聽!”
紫茹這才“噗通”一聲落跪,哽咽抽泣道,“殿下,六小姐沒了……燒了,和宅子一起都燒了……”
那樣大的火,只怕連灰也尋不出了。
綵衣也捂住嘴,眼淚只是串落。
司馬陵呆呆地看着她們……許久之後,緩緩閉眼·淚落。
上官皇后垂了垂眸,擡步走到他身側,沉聲道,“陵兒,你可以恨母后,如果恨母后·能讓你知曉太子的責任,母后情願讓你恨。”
司馬陵脣色蒼白,半晌,才睜開眼,語聲卻是低不可聞,“原來,她真的說對了。”
自己的喜歡······只是心痛……心空……卻真是沒有同生共死的
上官皇后一怔。
司馬陵沒有解釋,只低低笑了笑,便擡步朝殿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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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思跟着路十三跳進了後園的枯井中。
沿着井壁上的通道,貓着腰摸黑走了數百米·便見光亮。
爬出洞口,一個黑衣男子見到先明思而出的路十三便欲拔劍,明思趕緊低聲,“自己人!”
那黑衣男子一愣,看了明思一眼,將劍插回劍鞘,躬身一禮,“六小姐。”
明思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麻煩替我尋件小廝的衣裳來。”
那黑衣男子怔了怔,轉身對暗處低聲吩咐了一句,“馬上將地道填了!”這才轉首,“六小姐請跟屬下來。”
明思和路十三對視一眼,跟着他朝屋內走。
兩側的房門開啓·數個黑衣人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手裡都拿着一筐泥土。明思再一看門內,堆得滿滿地都是裝好的泥土。
心下頓時瞭然。
老太君只怕在她到那宅院的第一日就知曉了她的行蹤。這地道的挖掘絕非短期可成,何況還要探明她所在宅院的地形······
跟着那黑衣男子走到屋中,片刻後,那男子尋了一件普通男子穿的衣裳出來·“此處並未備有小廝衣裳,這件衣裳,六小姐看看可行?”
明思微微一笑,仲手接過,“多謝。”
走到內間換了衣裳,將頭髮挽成一個包髻·用布巾紮起。一個略帶脂粉氣的少年郎便出現了。
走到外間·那黑衣男子稍露驚異,隨即平靜·“六小姐,如今可有去處?”
明思輕輕頷首,眸帶些許笑意,“我不會再回大京。”
那黑衣男子點了點頭,從袖袋中掏出一張字條遞給明思,“往北二十里韓家莊,有人想見六小姐一面。”
明思愣了愣,接過展開一看,遂垂了垂眸,須臾,輕聲道,“相見不如不見,還是不見的好。”
黑衣男子乃是老太君心腹死士,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大半,聞言一怔,也只能默然。
明思走了兩步,將字條在燭火點了,快要燒沒時才扔到地上,瞬間成灰。
轉身看着那黑衣男子,“煩請回稟,此番恩情若有機會,明思定當回報。”
那黑衣男子眼底異色一閃,未言語,只微微頷首。
明思轉首看着路十三,莞爾一笑,“走吧。”
黑衣男子擡手攔住她,走出門去,問了幾句後,纔回轉朝他們點了點頭,“我帶二位從後門走。”
不多時,便到了後門。
шωш★тт kдn★¢〇 路十三貼在門前傾聽片刻,朝明思點了點頭。
黑衣男子靜靜站在門前,看着兩人前後走出。只見那細長眼的男子頓住腳步朝六小姐比劃了一個手勢後,便伏低了身子。六小姐抿脣笑了笑,上前一步趴在了他身上。
兩人身影重疊着,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路十三負着明思一路快行,半路在明思的催促下,停下歇了一炷香的時間,兩人又上路。
快天明時,兩人趕到了城南的十里亭。
明思從路十三背上下來,走到亭邊看了看,轉身便在旁邊樹上想折一段樹枝,可惜,半天都弄不斷。
路十三眼裡帶笑,上前去拿出一把匕首,在明思剛剛查探過的地方挖了起來。
片刻後,一個一尺見方的匣子露了出來。
他伸手一提,將匣子提起,拍了拍上面的塵土,遞給明思。
明思一笑,接過·走到亭中打開。取出一個瓷瓶,倒了些液體在掌心,伸手在臉上抹勻,白玉般肌膚頓時變得萎黃,卻不似原來那般蠟黃打眼。看着·也就像一個皮膚略微發黃的正常女子。
接着,又拿出一面鏡子,一支螺黛,在眼角處塗了塗,用指頭朝下抹勻。眼角便呈現一種下拉,整個五官也變了。
路十三呆了呆,“你會易容?”
明思照了照鏡子,深覺滿意,將東西放回匣子,偏首一笑·“這叫化妝!”
路十三驀然失笑。
女子化妝是爲了將自己扮得更美,她反道而行,竟還說自己是化妝?
明思抿了抿脣,抱着匣子起身,走到路十三跟前。
看着明思的神情,路十三不由一怔,笑容緩緩斂起。
明思深深地看着他,“你無家·我如今也無家。你可願同我一塊兒走,天大地大,結廬相伴?”
路十三心房一顫,看着眼前那清亮的眸光,他的手不自覺地顫顫握緊……
他只覺心頭猛地一跳,狹長的眸光倏地亮起·脣一動,方想開口——腦中卻忽地閃現出小妹臨死前的那蒼白虛弱的笑靨······緊接着,他想起了自己在家人墳頭的誓言,在那個高大身形前的誓言······最後,想起的是自己在十二歲的那個夜晚,在大汗皇宮中那個光線昏暗的房間·那股冰冷銳利,脫離而去的疼痛……
見他脣動了動,又慢慢抿緊,明思輕輕垂眸,輕輕笑了笑,“我也是隨意說說·你不必當真。”說了一句·擡首起來,已是明媚燦爛的笑顏·“好了!咱們也該道別了!你多保重!也不用擔心我,我會很愛惜自己這條小命的!”
朝路十三抿脣一笑,明思轉身朝西邊走,走了幾步,回首過來,朝他莞爾一笑,“主子的恩情雖重,可也用不着拿命去拼。”
說完,又是一笑,便轉身離開。
這一次,她沒有再回頭。
看着那抹纖細而倔強的身影漸漸地轉過拐彎,終於,消失不見……
看着路盡頭的空曠,路十三覺得自己的心好似突然也空落了些。
將攥緊的手緩緩擡起,攤開,除了幾道深深地指甲痕,手心空空如也。
再擡起頭,只見天際剛剛泛起了第一道魚肚白。
———————《嫁夫》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