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含淚看着她笑,“傻丫頭,不想讓我哭,下次就不可這樣了。你小姐我的話,有時候當聽,有時候不當聽。下回再遇見別人要欺負你,旁的都不重要,護住自個兒纔是最重要的。你小姐我,本事大的很,就算你捅了天大的漏子也不用怕,小姐我都能給你兜着。”
帽兒的眼還腫着,臉色也蒼白,聽完明思的話,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小姐,你真好。”
帽兒並不好看,可此刻,房中三人都覺得她這個笑容極美,美得讓人酸楚,美得讓惹心疼。
明思揩去眼角的淚痕,輕輕吸了一口氣,看着帽兒,“小姐要同你說一件事。”
帽兒頷首,烏溜溜的眼珠直直地看着明思,神情認真。
明思頓了頓,沒有迴避她的目光,輕聲道,”你的左腿傷到了膝蓋,要養好一陣子。養好了之後,興許會有些影響。
帽兒神色一呆,驚訝地看着明思,呆愣片刻,她偏首低頭看向自家的腿,輕輕動了動,左腿膝蓋處霎時傳來劇痛,根本動不了。
霎時驚住!
榻前三人都抿緊了脣,看着帽兒驟然擰緊的眉頭,沒有言語。
帽兒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左腿,少頃,輕輕地擡首起來,看着明思,”小姐,那我還能走路嗎?”
帽兒聞言鬆了口氣,又怯怯地,”小姐,那我還能跟着你麼?”
小姐說過,日後要行遍天下,她腿不好了,還能跟着小姐麼?
“傻丫頭,”明思輕輕一拍她的額頭,似嗔還顰,”你想不跟,我還不許呢!好好給我養着,等你好了,咱們再盡興的去吃,去玩,去看。”
帽兒露出笑意。
明思拉着她的手,”莫要多想,小姐永遠不會丟下你的。腿上的傷,咱們慢慢地想法子。這天下如此之大,未必就不能治好。若是日後,遇見一個能看到咱家帽兒的好兒郎,小姐才放心把你教托出去。”
帽兒搖首,”我不要嫁人──”說着,垂了眼,語聲低低,”我長得不好看,也笨得緊。只在小姐身邊,纔不會被人欺負。”
明思抿脣一笑,擡起她的下頷,”傻丫頭別怕。我是說如果──你放心,就算你嫁了人,小姐也會替你盯着。若是敢對你不好,敢欺負你,小姐我就給他下藥,讓他渾身癢癢,讓他不舉,讓他殘廢,讓他一輩子生不如死。”
如玉一噎,看着明思笑眯眯的模樣,不由地嚥了咽口水。
帽兒呆了呆,忽地一笑,看着明思,”小姐,你不用讓我寬心,我不難過的。只要在小姐身邊,就沒什麼可怕的。腿就算瘸了,只要能走路,就沒關係。”
明思怔怔看了她片刻,驀地微笑,”好,咱們什麼都不怕。”
帽兒抿脣。
停了片刻,明思低頭在帽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帽兒先是一怔,擡眸看着明斯,明思朝她堅定地微笑,帽兒遂點頭,”好,我都聽小姐的。”
明思看着她笑了笑,轉身朝外間行去。
包不同站在隔間門口不遠處,看到明思出來,神情似有些奇怪。
明思走到他眼前,挑了挑眉,故作不解,”包副將,怎麼了?臉色怎麼有些不好?”
包不同看着明思苦笑,”少夫人,您就放一萬個心吧。屬下家中無父無母無長輩,除了屬下就是彩兒了,屬下不會欺負她的。”
藍彩走了出來,臉紅紅,瞪他一眼,低聲道:”什麼彩兒彩兒,說了不許胡叫的。”
包不同眉開眼笑:”少夫人又不是外人,少夫人還叫將軍得不同呢。”
藍彩看了正抿着脣忍笑得明思一眼,臉更紅了。
明思看着這兩人,心裡也是歡喜,不再取笑,看向包不同,”我有一事相求。”
包不同一怔,看了藍彩一眼,點頭,”夫人直接吩咐就是。”
“你方纔應也聽見了。帽兒如今的傷需要好生將養,我這邊也照顧不過來。我想將帽兒暫時託付給藍彩照顧,不知方不方便?”明思笑道。
包不同哪有不同意的,直接就點頭,”不過小事罷了,少夫人同藍彩說了就算。”
明思微笑,”你是一家主,自然該問過你纔是。”
包不同看了藍彩一眼,憨笑:”少夫人客氣了,”又問,”那帽兒姑娘何時挪動合適?”
明思垂眸沉吟,稍片刻,擡首,”不如就今晚,也省得藍彩來來去去的照顧,這段時日,藍彩就不用過來了,等帽兒傷好一些再說。我這裡有如玉蓮花伺候就夠了。”
包不同不疑有他,乾脆俐落道:”那好,屬下去備車。”
兩刻鐘後,幾人收拾妥當,拆了幾塊牀板做擔架,將帽兒送上馬車。
門口的四個兵士看着明思沒有上車的意圖,也就停住了腳步。
帽兒眼巴巴地望着明思,卻忍住了沒說話。
明思含笑望着她,微不可查地朝她堅定點了點頭。
帽兒扯開一抹笑。
明思退開一步,讓藍彩上車。
藍彩經過她的身邊,朝她深深看了一眼,輕聲道:”小姐,我先走了。”
明思微笑頷首。
馬車駛動,明思最後看了一眼,便轉身朝內。
如玉和蓮花緊緊跟在身後。
回到靜湲院,明思吩咐了兩句,兩個丫環便各自去忙。
明思站在廊下,輕輕擡首,目光投向那無邊無際的虛空。
此時,夜幕已經落下,時近下旬,一輪輪廓稍缺的銀色凸月掛於天際。絲絨般的天幕上,不時有隱隱閃爍的星子光芒忽現。
月華並不盛,輕輕淡淡。
周遭景緻,似披輕紗,朦朧中略顯清冷。
淡淡一笑,明思轉身朝內間行去。
秋池在院門處稍稍停了停,才舉步朝內走。
走到正房廊下,只見偏廳中燭火通亮,紅紅地映到碧綠的窗紗上,蓋過了窗紗的綠,顯出一種暖意融融。
怔然看了片刻,擡手推門。
室內一片漆黑寂靜,只有透門而入的淺淡月華,在腳邊灑上一片朦朧的銀輝。
邁進門檻,偏首看去,從偏廳方向瀰漫過來的暖意只到了花架門下一步遠就消失不見。
晦暗的光線下,滿屋紫檀木的傢俱只顯出一片墨黑。
聽不見聲息。
閉了閉眼,他提步朝偏廳行去。
暖意愈來愈濃,光亮愈來愈盛。
終於,走到偏廳門口,他看到了坐在方案內側的明思。
只一眼,便是怔忪。
燭光中,只見綠雲如鬢,肌膚勝雪。
桃羞杏讓的白玉粉頰之上,似有光華隱隱流轉。烏眸似秋水橫波,盈盈晶瑩,脣色如朱纓一點,嬌豔欲滴。案上,袖邊皓腕凝霜雪。
流蘇髻上,一把翡翠寶石梳芨,一隻金鳳含珠步搖。髮髻下,細細的秋香色薄紗飄帶隱隱露出。
月白緞織插花對襟上衣,襟口和袖口的銀色鑲邊上鏽着竹青色的折枝綠萼梅;月白緞地繡花白蝶裙上,各色彩蝶翩翩欲飛出。
粉色小巧的耳垂下,兩滴碧綠清翠,似遙遙欲墬。
怔怔相望,心中忽地莫名隱隱作痛。
愈是百般思量,更是千重心痛。
百轉千回,可否還喚得回當初?
明思卻是平靜。
所有思緒,在見到秋池的這一刻,全然平緩。
淡淡一笑,輕輕脣起,”坐。”
秋池的眸光在案几上一落,四碟精緻涼菜,兩隻白玉酒杯,一隻白玉長頸酒壺。
似曾相識的場景。
再一擡首,便看見明思身後鶴膝掉三腿高架上的芍藥盆栽。
同第一回來時,幾乎是場景重現。
不同的是,那時的芍藥盆栽只是蔥鬱。而如今,枝葉間,多了數朵嬌媚怒放的粉色花朵。
不同的是,那時的不自在只爲生疏。而如今的不自在,卻是堪不破的放不下……
緩緩提步,步步如千鈞。
到了座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坐了下來。
明思垂眸片刻,輕輕擡起,正欲開口,秋池的聲音響起,”我已經安排了人手,明日送娘回蒼郡。”
明思眸光靜靜無波,剛一動脣,秋池又道,”我已經同她說了,她以後不會再來大京。從今而後,你們二人再不會見面。”
明思垂了垂眼瞼,輕聲淡淡,”她可以走,可是田媽媽不能就這樣走。”
秋池定定看着她,”你說。”
“帽兒的腿殘了。”靜默中,明思平靜的聲音響起,”她不能這樣走。”
秋池眸光猛然一縮。
明思面色寧靜,看不出絲毫的情緒,眸光輕輕垂在桌面半空,”我也要她一條腿。”
語聲平緩,半垂地羽睫一絲顫動都無。
秋池平靜道,”好。”
“我還要如玉和蓮花兩人的賣身契。”明思輕聲緩緩,”我會將她們二人安排在別處,從今而後,她們同北將軍再無干系。”
秋池面色倏地一變,眸光霎時凝起,定定看着明思,”同北將軍再無干系?那你呢?你也想同我再無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