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宮中,氣氛有些低沉的壓抑。
昨夜一場大雪後,天意外的放了晴。
許久不見的冬日暖陽現出身形,花圃中的瓊枝玉葉披上了一層朦朧光輝,又在這層光輝下,漸漸晶瑩,融成溼漉。
殿內黑玉地板上被窗外瀉入的午後陽光塗上了一抹淡金。
司馬陵負手站在窗前,心情似一團亂麻。
玉蘭垂手立於身後三步遠,望着太子那欣長卻顯孤寂的背影,心裡只能一嘆。
從昨日回來,太子便一直心事沉沉的模樣,誰知今日凌晨又傳來六小姐受傷生病的消息……
默了片刻,玉蘭低聲道,“宮裡有秘製的‘青玉膏’,奴婢這就着人送去。”
“取來!”司馬陵驀地轉身提步,眉目間一片沉鬱,“備車出宮!”
玉蘭看了他一眼,卻是不動,“殿下,六小姐……她畢竟是臣子內眷,您去了,也不好相見……再則,明日便是大婚,今日也不好出宮,還有許多事務需準備。”
司馬陵邁出的腳步一頓,精緻挑起的鳳目中頓時暗沉,垂眸半晌,忽地提步朝外走。
玉蘭見太子未說出宮的事兒,心裡定了定,也不敢再發問,只小步跟在太子身後。
只見太子出了仁和宮,竟一路奔坤寧宮去,玉蘭心下一緊,生出些不妙來。
一路無阻的進到坤寧宮殿內,上官皇后正在逗弄一隻雪貓。
雪白的碧瞳貓在上官皇后膝蓋上乖巧的臥着,討好的用粉紅的小舌添着皇后的指尖。
兩個侍女並一個嬤嬤在身後笑着說些趣話兒。
皇后面上笑意莞爾,顯是心情不錯。
看到太子急急大步而來,皇后輕笑着,“陵兒來了啊。”
司馬陵站定朝皇后行了個禮,遂目光左右一掃,“你們先退下。”
上官皇后面上一怔,將懷中雪貓遞給右邊的侍女,“退下吧。”
待左右退下後,上官皇后擡首笑了笑,“出什麼事兒了?”停了停,又輕輕搖首嘆笑,“都要大婚的人了,怎還這般毛躁?”
司馬陵默然片刻,忽地擡首,““母后,兒臣此刻不想大婚!”
皇后面上笑意霎時一凝,緩緩收起,“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母后,兒臣想取消明日大婚。”司馬陵沉了口氣,“那納蘭五小姐兒臣不想娶!”
“不想娶納蘭五小姐?”皇后定定地盯了他片刻,垂了垂眸,又露出一絲笑意,“那可是看上了納蘭府的其他幾位小姐?三小姐?還是四小姐,或是七小姐?總不成是八小姐吧?”
司馬陵垂首不語。
“若是看上了其他幾位小姐也無妨,只不是三小姐,母后同納蘭老太君說一聲,將常妃人選換過就是。”上官皇后笑道,“陵兒你該不是看上三小姐吧?早前你也未同母後提及啊。”
司馬陵垂眸道,“兒臣未有其他想法,只是想將大婚延遲。”
上官皇后“哦”了一聲,緩聲道,“那你想延遲到何時?”
司馬陵一滯,“兒臣暫時——未定。”頓了頓,低聲道,“兒臣請母后暫且取消明日大婚。”
“放肆!”上官皇后“唬”地起身,麗容上一片威嚴怒色,“你以爲太子大婚是小事麼?數月前就昭告天下,豈容你如此兒戲!先前看你行事沉穩了,今日竟出這等荒謬!”
司馬陵身形一顫,只垂首咬牙,“兒臣只求母后這一回——兒臣明日當真不想大婚。”
“不想大婚?”上官皇后看着他,“你以爲大婚只是你娶太子妃麼?太子不得龍符便不得參政,也不得近羣臣!這是祖宗的規矩!你父皇爲你親政步步鋪路,甚至連幕僚近臣都替你尋好選好了,只等你大婚後就一一接見——明日便是大婚,你今日竟出這等胡話!你對得起你父皇的一片苦心麼?”
司馬陵身形再一頓,說不出話來。
上官皇后見兒子不再開口,面上神情緩了緩,上前兩步,“陵兒,你是我大漢的太子,日後便這一國之君。母后雖疼你,可也容不得你任性妄爲。你告訴母后,你不肯大婚是何緣由?”
心中萬語千言說不出,司馬陵垂眸片刻,只低低道,“兒臣不喜那納蘭五小姐。”
聽着兒子這有些少年意氣的話,上官皇后忍不住一笑,搖了搖首,伸手拉過兒子在桌邊坐下,“母后上回同你說的話你莫非忘了麼?上回母后問你喜歡哪個,你都無謂,如今怎意氣了起來?”嘆了口氣,帶了些語重心長,“母后也望你能在納蘭府選得一個合心意的太子妃,故而從小便讓你們親近。可你卻個個都不喜,每回去也不過是同納蘭老五親近。祖宗宗法在上,陵兒你只能選納蘭府的小姐爲妃。見你對個個都尋常,母后才替你擇了五小姐。如今天下皆知,金口玉言又豈可隨意?你讓母后如何同納蘭侯府交待?如何同天下交待?你是太子,日後除了皇后常妃,還可納後宮無數。便是對皇后不喜,日後你有了中意的女子,納了便是。但皇室的血統不可混亂,非不得已,太子母族血統必須出自四大侯府。”
司馬陵望了望上官皇后,垂下眼瞼,“可兒臣真的不喜納蘭五小姐。”
“傻孩子——”上官皇后含笑將手搭在司馬陵手上,“母后也未逼着你喜歡,只要給了該給的臉面,其他的任憑你心意便可。”
看着兒子默然不語的模樣,上官皇后低低嘆了口氣,“咱們司馬皇族代代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父皇同母後算是得了眷顧,可也並非代代都能如願。你難道不知你皇祖父同你皇祖母的事兒麼?你皇祖父最後不是還娶了你皇祖母,這不也順順平平的過了一輩子。母后原不想掣肘你,可見你待那幾位小姐都是平平,故而才替你拿的主意。大婚牽涉衆多,陵兒你實不該意氣用事。”伸手在兒子手上拍了拍,“母后說了這許多,你可明白?此事到母后這裡便是了,莫要再去你父皇添擾了。”
看着上官皇后的滿目殷切,司馬陵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此刻殿外傳來侍女恭敬的聲音,“殿下的冕服已送到仁和宮,還請殿下一試。”
上官皇后淡淡一笑,拍了拍他,“陵兒,去試試吧。若有不合處,及早好改。”
司馬陵默默地起身,退後兩步,朝上官皇后行了個禮,轉身退下。
金色的陽光從殿門射入,將他的背影長長地投射在門內黑玉地板之上。
愈拉愈長……
回到仁和宮,大紅的冕服十分服帖,只將司馬陵襯得更加面如冠玉,一派的龍章鳳姿。
司馬陵卻自始自終皆是面無表情,尚衣女官本欲出聲討喜,見到太子如此表情,也噤了聲。
尚衣局退下後,玉蘭將冕服仔細收好,因怕褶皺,故而用輕紗覆在長案之上。
回過身來,只講太子怔怔地望着那冕服,“你說,明日若是她,該有多好?”
玉蘭只覺心中酸澀,輕垂了垂眸,“來日方長,殿下不該心急。”
司馬陵眼底現出一抹茫然的悲傷,“你說她爲何要嫁入北將軍府?她爲何不肯等我?她若未嫁,我便可以去求母后——可如今,我什麼都不能說。”
玉蘭頓了頓,看向太子,眸光似承諾般堅定,“六小姐不會喜歡上他人,殿下定會如願。”
司馬陵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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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城西。
漆黑夜色中,深深的宅院已經熄了燭火,遠遠望去只見屋舍如黑影幢幢。
如勾彎月下,未化的積雪閃着清冷的光。
四處寂靜無聲。
宅院第三進的一間廂房中,燭火微微搖曳。
俏麗的女子在屋內有些不安的踱步,雙手攥着絹帕,不時朝緊閉的窗扇看上一眼,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
過了不知多久,忽聞窗外傳來一聲夜鶯的脆鳴聲,她面上一喜,快步走到窗前,將窗戶輕輕推開,低聲對窗外的女子恭謹道,“尚儀請進。”
窗外女子擡手在窗口一撐,便飛身躍進,動作利落之極,落地也無半分聲息。
看着那俏麗女子將窗戶合攏後轉身,來訪女子將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如何?”
俏麗女子垂首咬了咬脣,低聲道,“前日月信剛過。”
屋內沉默了稍許,來訪女子的聲音平靜響起,“過兩日我會派人來,你小心些,莫讓人察覺。”
俏麗女子一呆,顯是有些不明白,隱約察覺些意圖後,又生出些惶恐,“派人來?”
“如今計劃有變,”來訪女子瞥她一眼,“先前讓你跟着回府既未做到,那這孩子是定要有的。你也擔心其他,事成之後,北將軍府自然有你的位置。”
俏麗女子遲疑片刻,“可即便有了,那也並非……”
“我沒說讓你將孩子生下——”來訪女子看着她,眼底極快地閃過一抹輕蔑,隨即淡然,“我豈會讓你混淆北將軍府血脈?成了事,日後你還怕沒機會麼?”
俏麗女子暗忖片刻,下定了決心,“丹紅聽憑尚儀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