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宮中,司馬陵滴血入玉碗。
玉蘭緊張地盯着桌上的三個玉碗,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一炷香後,玉蘭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殿下,未曾變色。”
司馬陵彎了彎脣角,微微頷首,眸中現出一抹輕鬆。
轉瞬又凝重——
二十二十六日的大婚離眼下正好還有一月之期。
查明自己未中毒固然能鬆口氣,可那女人定不會輕易放棄。今日父皇又提了四弟分封之事,那女人豈會甘心順從?
那她究竟還會有何手段?
雖說如今仁和宮已被自己防得滴水不漏,她也難以下手,可這附骨之疽不除,自己終究是難以安心
暗殺容易留下痕跡,她應該不會使這般對自己無益的手段。
最有可能便是下毒。
想到此處,他不自覺地微微而笑。
明思借明柔之手將試毒劑送於自己,只怕也是早就想到了此處。
玉蘭看着太子先是蹙眉,而後忽又微笑,滿目柔和之色,心裡也猜到了——能讓太子露出這般神情的除了那個滿身靈氣的聰慧女子便再無其二。
昨夜太子對鄭書遠所言,語聲雖低,她卻聽了個分明。
經過這幾月的一系列事情,她心裡也不得不承認,拋開身份的問題,天下沒有比那個女子更適合太子殿下的了。
造化弄人啊!
若是納蘭六小姐沒有嫁入北將軍府,那該多好!
“殿下——”玉蘭欲言又止。
司馬陵看向她,“何事?”
玉蘭望了他一眼,“殿下爲何要讓奴婢去天衣坊?”
司馬陵沉默片刻,“我不想讓她再躲下去了。下月便是大婚,可她如今在我面前連多說一句話也無。”稍停,語聲低沉了幾分,“我心裡有些怕了。”
“怕?”玉蘭低聲重複,滿心都是訝然。
看着那精緻得尋不出絲毫瑕疵的俊美面容,和此刻那眉宇間的淡淡悵惘,玉蘭只覺驀地酸澀。
她的主子有着天下一等一的身份,有着天下一等一的容貌,也並非心狠手辣的惡毒之輩,這樣的太子殿下竟然也會爲一個女子說出這個“怕”字!
玉蘭垂下眸子,語聲輕輕,“殿下定能如願以償的!”
司馬陵清風朗月的一笑,“將那大氅送去北將軍府。別的話也不必說,只送到她手中便是。”
玉蘭方要領命,門外傳來王栓恭敬的聲音,“稟殿下,宮門處有人求見殿下。”
司馬陵眸光一亮,語聲中透露出幾分急切,“可是持白玉牌?”
王栓回道,“回殿下,正是。”
玉蘭也有些意外,昨夜才送給納蘭小姐的白玉牌,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用上了。
納蘭六小姐主動尋殿下,這可是一個好兆頭。
正想着,司馬陵已經在吩咐她出去查看究竟。
不多時,玉蘭回來交給司馬陵一張字條。
司馬陵一眼看過,微微而笑。
無論她爲何而約見自己——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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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未時中,明思帶着帽兒同阿刁到白玉樓時,比約定時間早了兩刻鐘。
吸取上回的教訓,頭一日便讓強哥兒的弟弟小武子給袁掌櫃傳了信,將相鄰的兩個包廂都空了出來。
除非有竊聽器或是千里耳,否則,誰也偷聽不了。
阿刁檢查了一番後,明思獨自進入包廂。不過坐了片刻,司馬陵便到了。
顯然同明思一樣,他也提前出發了。
“明思妹妹。”司馬陵笑如春風拂柳。
明思聽得有些牙疼,無奈了低低應了一聲,伸手將桌上的首飾匣子推到司馬陵面前,“這是大伯母留下的。三姐姐給了我,我昨日才發現裡面的東西。”
司馬陵進門後便看見了這個首飾匣子,以爲是明思方纔新買的,卻不曾想竟然是給自己的。
看了明思一眼,他打開匣子,不禁一怔。
明思心裡嘆了口氣,心裡只後悔自己爲何沒在明柔離開前發現這其中的秘密。
伸手取過鐲子,轉動寶石將機關開啓遞給司馬陵。
在鐲子斷開那刻,司馬陵就已經明白了,眸中頓時異彩閃過。
接過鐲子,卻無法將紙卷取出,擡眼又朝明思看來。
明思心中又是一聲嘆氣,取下頭上玉簪遞給他。
司馬陵的脣形彎出一個極爲賞心悅目的弧度,“多謝明思妹妹。”
將所有紙卷都看過之後,司馬陵垂眸笑了笑,將目光投向那支金鳳步搖,片刻,擡眸看向明思。
明思心裡第三度嘆氣後,露出端莊鄭重的神情,“我只看了大夫人的認罪書,其他的東西我都沒碰過。這步搖,我也沒動過。”
司馬陵沒有去拿那支步搖,卻似乎饒有興致的問,“你是如何發現這鐲子有異的?”
明思的聲音很老實誠懇,“昨日我把玩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機關。”
司馬陵輕聲一笑,“這般來說,還果真是天意。明思妹妹還真是我的福星,把玩飾物也能替我尋到這麼重要的東西。”
把玩飾物?
他可不信。
明思心中噎了噎,只垂眸不語。
司馬陵笑了笑,取出金鳳步搖仔細看了看,可是將上面的寶石都轉了個遍,也無絲毫動靜。
“明思妹妹——”司馬陵看着明思,眸中笑意懇切,“不如,你再把玩一下?”
明思再度噎住,頓時無語。
伸手接過金鳳步搖,蹙眉想了想,擡首捏住金鳳的頭部左右一轉,寂靜的空間內,只聽“咔”的輕聲,金鳳腹部凸出一塊。
揭開這凸起的一塊,一顆小小的白色蠟丸正藏於金鳳腹中。
司馬陵勾脣一笑,“明思妹妹果然是我的福星。”
明思只裝耳聾,將東西遞還給他。
司馬陵接過,拈起那顆藥丸,眸光深幽,“她讓納蘭大夫人將這藥下給納蘭五小姐……”
明思心裡早對此事有了猜想,此刻卻只做啞巴。
反正有了這東西,宮中能人衆多,還怕查不出藥效?
司馬陵也未繼續往下說,將東西原樣放回匣中,擡眸含笑,“這東西我需帶走,不過這畢竟是明柔妹妹留給你的,我也不能白拿。明思妹妹可有甚喜好之物,不妨告知,我再置辦了來同明思妹妹換。”
明思微微一愣,垂眸片刻,“我也不缺什麼。只有一事想問問,不知方便否?”
司馬陵笑了笑,“明思妹妹不必拘謹,但講無妨。”
明思頓了頓,“昨夜出城之時,看到城外有不少災民。不知朝廷打算如何安置這些災民?”
司馬陵面上笑意微微一頓,片刻後,“明思妹妹以爲該如何?”
明思稍稍猶豫,“不讓他們進城,但至少也該開設粥棚。”
司馬陵默然片刻,“若是開設粥棚,只怕這大京周遭郡縣的災民都會蜂擁而至,那人數就不是如今這些了。”
明思不吭聲。
司馬陵望着她,“如今朝中已經發了賑災的糧餉下去,各郡縣自然會開倉救濟。”
開倉救濟?
明思心中諷刺,卻只能默然不語。
司馬陵轉首朝外喚了一聲,“玉蘭。”
玉蘭進來後,將一個錦緞的包裹打開,裡面是一件銀鼠皮大氅。
銀白色的衣身,邊上鑲着柔軟蓬鬆的亮銀色銀狐毛。
繫帶上也墜着兩個軟軟的銀色毛球,讓這件大氅在華貴高雅中顯露出一絲俏皮。
“這是玉蘭尚義在天衣坊購置的大氅。此番明思妹妹幫了我的大忙,此物權當謝儀,還望莫要推辭纔是。”司馬陵凝視着明思,語氣柔和。
數次見她,都只一件石青緞面披風,他知道那是納蘭老太君賞她的。
昨夜見她風中微瑟,心裡便生出了那不是滋味的滋味。
他愛的女子本值得這世上最好的物件,卻偏偏要將自己拘得那樣緊。
他不明白,她爲何要將自己縮到那最深處?
才華不願顯露,聰慧分毫不露,容貌全然掩蓋,就連身上的穿戴也要苛待自己……
北將軍府即便是儉樸,作爲納蘭侯府的小姐,穿一件好大氅也未必就能如何——她就那樣不願別人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在怕什麼?
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明思的面上閃過一絲異色。
這件原本屬於她的大氅竟然是司馬陵買去的?
自己是昨日下午才發現首飾匣的秘密,可這件大氅卻是昨日一早就被買了去。
今日他來之前,也並不知道自己會同他說什麼。
顰眉片刻,明思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司馬陵,卻見他眸光瑩瑩清亮,脣邊一抹笑意溫潤。
“天衣坊的方少東家曾與我有兩面之緣,甚是投契。”司馬陵凝視着明思,如是道。
明思心中不覺一抖,強笑了笑,“明思也曾聽過,太子哥哥還賜了一塊匾額給他。”
司馬陵脣邊噙笑,“你五哥也見過他,方少東家名世玉,人如其名,真真是玉一般的人。”看了那件銀色大氅一眼,笑意柔和,“昨夜見明思妹妹單薄,便讓玉蘭尚義去天衣坊看看,果然得了件好的,也算配得上,還望明思妹妹莫要嫌棄這份謝儀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