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盡歡一笑,輕擊着手中的扇子,笑道,“二公子這話問的奇怪,你好好地睡在榻上,胥某何曾對你做過什麼?”
夏銃一愣,不知該如何接口,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好半晌兒才道,“這些年在外邊行走,也曾聽說過一些有關胥家的事,知道一些關於胥家的傳說。”
胥盡歡一笑,對夏銃的話不置可否。
他知道夏銃和胥堯顏的關係匪淺,有關胥家和他的一切,只怕多半都是從胥堯顏那裡聽來的。
但那又如何,放眼如今的胥家,又有哪個人敢說真正的瞭解自己?
夏銃看着胥盡歡,“我知道胥家這一任的家主不同於以往,很受家族的擁護,……想必是懷有哪些不爲人知的能力吧。”
胥盡歡一笑,把玩這手上的扇子,道,“那二公子是希望盡歡有什麼能力呢?”
夏銃默不作聲,緩緩地轉到榻邊坐下,兩手遮住臉孔,看上去居然又幾分頹廢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剛剛……我、看到的一切是不是你故意做出來讓我看見的?這一切……這一切……。”他糾結了好半晌兒,最終卻只是無奈地吐出一句,“這怎麼可能?”
胥盡歡看着這樣的夏銃,雖不明白夏銃剛剛究竟在夢裡看見了什麼,但想必那對夏銃來說震撼都是極大的。
屋子裡一時變得沉默,只聽見胥盡歡緩慢卻有節奏的敲擊聲,夏銃似乎還有些困惑。
胥盡歡嘆了一聲,對夏銃道,“這世上最難測的不過是人心,其中又以執念爲甚,有些時候,執念一旦生成,一年兩年、十年八年,甚至百年千年,也是不會輕易消散的,之所以爲執,不過是每個人心理始終過不去的那道坎兒罷了!”
“或遺憾,或愧疚,或期盼……說白了都是每個人心底藏得最深的記憶。”
“你問我剛剛有沒有對你做什麼?有!也沒有!”
夏銃迷惘地看着胥盡歡。
胥盡歡道,“我剛剛做的,不過是把你心底藏得最深、最不願去記起的回憶找出來而已,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那些都是你曾經經歷過的,胥某雖能強迫你記起那些,卻沒有能力去翻改什麼,所以二公子大可不必在此事上糾結。”
“回憶嗎?”夏銃的指甲死死地掐進掌心。
他記得,那夜後,迎接夏青的一切是多麼的殘酷,親人的背叛和冷漠,還有那硬灌進九兒腹中的鴆酒,九兒臨死前的可怕眼神。
他躲在簾子後邊,一幕一幕看的真切。
雖有悔意疼惜,但更多的卻是釋然和放鬆。不免在心底自嘲一句,大宅門裡教養出來的孩子,果然良心與他們來說都是奢侈品。
夏銃捧着心口,慢慢地癱倒在地,明明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卻又清晰的彷彿昨天才發生過一般,拽着心肺的痛楚是那般的清晰,隔着半個縹緲的夢境,牽扯的呼吸都痛起來。
胥盡歡有些訝然地看着夏銃,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他雖能攪動夏
銃的記憶,卻不能隨便探知對方心底裡的秘密。
秘密,從來都是需要代價來換取的。
他曾聽夏青對他說過,夏銃和她小時候是極親近的,本意是想喚醒夏銃兒時和夏青那些美好的回憶;此時見他這般模樣,倒好像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倒叫他有些後悔剛剛爲什麼不進入一觀。
“二公子?你……沒事吧?”
胥盡歡說着上前要去扶夏銃。
“別管我!”
夏銃艱難道,“我沒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胥盡歡看了夏銃一眼,點頭,“好!”到了門口後方才停住腳步,頭也不回的對夏銃道,“我說過,我會幫你找出殺死你大姐的兇手,指望你還記得你之前答應過什麼。”沉默片刻才又開口,“我曾聽玉容曾經對我說過,小時候,府上肯對她笑的,只有二哥哥,我卻始終不能理解,不過幾年,爲什麼人就變了那麼多呢!”
說完之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胥盡歡的那一聲二哥哥,無端地勾起了夏銃兒時的許多記憶,心跳一時間都沒了規律。
紛亂的光影不停的在腦海裡閃現,有些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有些是不曾發生過卻又無比真實的,九兒,知秋、裳兒、夏鐸,還有那些姨娘們,一張張或年輕或稚嫩的面孔,皆因母親而去,這究竟是怎麼了?
夏銃突然覺得冷,往日裡支撐自己的信念全盤瓦解,彷彿一下子就沒了支點,只剩下無盡的冰冷和黑暗。
好冷啊!真的好冷。
鄭克爽聽了底下人的回報,不免有些詫異。
“居然失手了?”
他派去暗中監視夏銃的人,剛剛來報,說夏銃昨天晚上的時候去了夏青的院子,卻不知爲何,隨後跟着夏銃一起出來的,居然是胥盡歡。
之後,夏銃被帶去胥盡歡的小院,胥家的人防範嚴密,他們不敢靠近,只遠遠地看見夏銃被請進了胥盡歡的屋子,兩個人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夏銃出來後,便在那裡歇下了。
“相公!”薛姨娘擔心地望着鄭克爽,“這事……你猜那夏銃會不會出賣我們?”
鄭克爽搖頭,“這點兒你放心,夏銃爲人雖然有些陰險,但基本的道義他還是講的,他恨夏玉容勝過我們,按照常理,就算他死,也會給夏玉容埋下我們這個隱患。”
“相公的話,自然是不錯的。”
鄭克爽沉聲道,“只是,不知胥家又搞什麼鬼,觀他們行事,我倒一時摸不清頭緒。”
“會不會是他們發現了什麼?”
鄭克爽皺眉,“應該不會,若真如此,這幾天也不會這麼安靜。”
又安撫薛姨娘,“你放心,我已經稟了老夫人,今天我們就回鄭家,這裡的事,就留給他們去鬧吧,左右跟我們無關了。”
早上夏青去給老太太請安,服侍着老太太吃了齋飯,這才帶着夏珏出來透氣。
夏珏這幾日雖不似之前那般總是哭鬧,卻
也沉默的讓人擔憂,也只有在夏青面前才面前好一些。
夏青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夏珏不再膽怯,難得有機會,夏青便陪着夏珏在園子裡玩兒了一會兒藤球。
夏銃遠遠地看着,見夏珏摔倒,夏青笑着上前替夏珏擦拭臉上的泥土,那畫面……和小時候的夏青與自己是多麼的相識,那時候的夏青,對自己,眼睛裡也是滿滿信任和熱愛。
終究,是他們親手毀了這一切。
經歷了這半夜的折騰,有些事,不管有沒有發生過,夏銃已經不想再去追究了。
其實潛意識裡,雖然覺得有些荒唐,夏銃卻總是覺得那些事是真正發生過的。
因果因果,一切也不過是有因纔有果。
或許上輩子,當真是他們對不起夏青。
“二公子。”
正當夏銃出神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喚他,只這麼一剎那,眼前相處融洽的姐弟皆變了臉色,珏兒一臉驚恐的拽着夏青的衣角;而夏青,已是換了一副冷漠疏離的模樣。
夏銃的心底一片蒼涼,卻是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轉過身去看着胥盡歡,淡淡地道,“胥公子!”
胥盡歡點頭,道,“今晚三更時分在杏子坡,一切事情皆會有分曉,相信那時誰纔是殺害令姐真正的兇手,也就清楚了。”
夏銃聽了,有片刻居然不知道胥盡歡在說什麼,反應過來後笑了笑,“我突然覺得知道這些都沒有意義了,還是算了。”
他與夏青之間,誰欠誰的,早就已經說不清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用。
胥盡歡一愣,淡淡地道,“是不重要,但總要有個交代不是嗎?”
說完不再理夏銃,擡腳朝夏青走去。
夏銃站在原地,看着夏青對胥盡歡露出那種毫無保留的真心的笑,突然覺得分外難受,彷彿自己曾經擁有的很重要的東西,一下子全部都被胥盡歡都奪走了似的。
有什麼在胸膛裡燒,那是妒忌,嫉妒胥盡歡輕易奪走了她的信任,他纔是疼愛九兒的二哥,到如今卻再也回不了頭了……
鄭克爽帶着夏春雲的棺槨,清早從夏家出發,直奔平南府的鄭家。
本來算計好了行程,天黑前必定能趕到下一個城鎮,誰知傍晚的時候,突然變了天色,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鄭克爽無奈,只好趕緊吩咐衆人把車隊趕到離這裡最近的杏子坡,打算在那裡的破廟裡將就一夜。
衆人趕到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說是破廟,也不過是一個坍塌大半的棄屋,只在正中大堂擺着一個菩薩的泥塑,時間太久已看不清面部。
衆人勉強在裡屋收拾出一處空地,簡易地搭了個帳篷供鄭、薛二人休息,又把車上的棺槨卸下來,就放在大堂的正中。
幾個人草草地生火吃了些乾糧,便圍着馬車睡了。
到了後半夜,淅瀝地下起雨來,鄭克爽翻了個身,幫薛姨娘掖了掖被子,就聽見一牆之隔的大堂上似乎有動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