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入口,夏珏一身裡衣鬆鬆垮垮的站在那兒。
李氏一愣,趕緊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爬起來,“珏兒,你怎麼來了?”
一邊說着,一邊幫着夏珏把衣服整理好,“怎麼不套件衣裳再出門,萬一着涼了怎麼辦?”
“娘!我睡不着,我又夢見父親了,他說他想我,想讓我去陪他。”
夏珏的眼下有着深深的青黑,膚色幾近蒼白,纔不過幾天的光景,整個人更加瘦弱了。
李氏一陣心酸,惶恐的把夏珏摟在懷裡,“呸呸呸!說什麼胡話,你只是這幾天休息不好,多睡一會兒就好了,聽話,娘陪你回去休息。”
說着牽起夏珏的腕,領着夏珏往回走,不經意掃過夏珏腕部那道淡青色的印子時,眼底藏了濃濃的哀傷。
彷彿做了什麼重大決定般,李氏默默地挺直了脊背。
對不起了九兒,爲了珏兒,有些事,她是一定要做的。
到了晚間的時候,因爲鄭克爽宿在了薛姨娘的屋子裡,兩間廂房隔的近,夏春雲耳內都是薛姨娘含羞帶怯的呢喃,氣的她更是火氣往上竄,恨不得衝過去撕爛了那對狗男女,卻只敢自己躲在屋子裡飲恨磨牙。
如今夏家已經撐不得她在鄭家作威作福了,洛氏沒了,就連夏盛也歸西了,夏銃雖然當家,可上邊卻還壓着個老夫人。
大兆首重孝道,面子裡子,夏銃都要顧及着老夫人,否則就會傳出不好的傳聞。而老夫人,是萬萬不會向着自己說話的,夏春雲暗暗咬牙,只怕這纔是夏銃勸自己要忍的根本原因。
夏春雲心煩意亂,又不敢前去打擾,只好披了件衣服自己出來,想在院子裡走走,隱隱的卻好像看見院外的小徑上,有誰挑着燈籠走過去。
夏春雲就是一愣,都已經是就寢的時候了,這個時候出現在院子裡的會是誰?夏春雲心裡好奇,見四下無人,也顧不得害怕,輕手躡腳的跟了上去。
李氏好不容易纔哄睡了夏珏,這才找了個藉口打發了丫頭們,自己出門,一個人心思怯怯的來到白天跟夏銃見面的地方。
梅園裡靜悄悄的,草叢中的蟲鳴因爲李氏的靠近倏忽而止,夜空下靜的有些嚇人。
李氏左右看了看,她知道,夏銃一定會在這裡的某處等着她。
果然不出片刻,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李氏提着燈籠轉身,梅樹下,一襲黑衣的夏銃緩緩地出現在李氏面前,雙眉斜飛入鬢,映着李氏手上的燈籠,臉龐說不出的詭異,那笑彷彿能滲入人的骨髓裡,冷的徹底。
李氏哆嗦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
“姨娘想通了?”夏銃笑。
李氏點頭,掙扎道,“夏銃,我只幫你這一次,不管這事成功與否,我都不會再幫你。”
夏銃挑眉,“那是自然。”
夏銃笑着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遞給李氏,“把它融在水裡,讓九兒喝下去,這之後的其他事,你就不用管了。”
“那珏兒的解藥吶?”李氏見夏銃要走,趕緊追問。
夏銃一笑,“等你把藥騙九兒喝下去,我自然會給你解藥。”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氏拿着夏銃給的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想着白日裡知秋和九兒二人相處融洽的畫面,心底突然升起一陣犯罪感,有心想把瓷瓶扔掉,卻倏地想起夏珏已經隱隱泛着青黑的腕,徒然地垂下了手臂,舉着燈籠朝來路去了。
夏春雲在暗處看完全程,心裡一陣暢然,還以爲夏銃真的會放任夏青不管,原來,暗地裡已經動手了。
也是,如今自己和夏銃都在夏青的防範名單裡,若由他們動手,肯定不會輕易得手,興許還會被夏青反過來利用,可李氏卻不同了。
只怕夏青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李氏居然會對她下手。
夏春雲冷笑一聲,看來這次夏青當真是在劫難逃了。
這樣一想,就連鄭克爽宿在薛姨娘房中的事也覺得沒什麼了,夏春雲心情一好,扭轉身形朝下榻的廂房去了。
因爲洛氏的關係,再加上夏盛生前的刻意疏遠,洛家和夏家的關係就變得不是那麼親近,甚至還大有決裂的可能。
夏銃回來後,雖然也有去洛家走動,可老夫人卻對這事不是很積
極。
到了夏盛百日這一天,洛途帶着兒子洛典兒媳田甜一起來到夏家。
洛氏死的不明不白,洛途也曾經上門理論過,卻被夏盛好一通的冷嘲熱諷,還拿出洛氏生前跟程初往來的書信,反倒是洛途自己討了個沒臉,打那後再也不曾登門。
此時夏青就拜在自己面前,洛途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有心爲難一番,卻瞥見一旁站着的胥盡歡,沒由來的打住主意了。
雖然胥盡歡並沒有什麼表示,可洛途心底卻生出一絲懼意。
衆人去拜見了老夫人,就都去了存放夏盛排位的靈堂,拜祭過後,兩撥人分男女進到兩個客廳裡休息,李氏張羅着替衆人端茶倒水,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頻頻出錯,惹得衆人多看了幾眼。
夏知秋察覺出不對,撇下夏青和田甜她們,起身跟了出去。
夏春雲看的清楚,瞥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夏青,嘴角緩緩地勾起,心情甚好的端起茶杯。
夏知秋一步邁進小茶廳,就見李氏背對着房門正在添茶,知秋心底一酸,夏家明明多得是奴才,卻什麼事都要母親親自動手,明擺着是欺負人。
“娘!”
李是一驚,手上一滑,瓷瓶一下子掉在桌面上,打了幾個轉兒,落入了知秋眼底。
“知秋,你怎麼來了?”
李氏手忙腳亂的把瓷瓶藏在身後,卻更引起了夏知秋的懷疑。
夏知秋扶着腰部上前,伸手從李氏身後奪過瓷瓶,見上邊並沒有寫字,不免疑惑地望進李氏驚慌的眼底,“娘,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又指了茶碗道,“這是要給誰喝的?”
李氏一愣,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夏知秋抓着李氏的胳膊,“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沒……沒有,你別瞎猜。”
“娘。”夏知秋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從今天早上起,你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連我都不能講嗎?”
“我……”李氏不敢跟夏知秋明說,只好笑着敷衍,“你別瞎猜了,根本就沒什麼事,娘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就去醫館拿了藥,你難得來一趟,娘這不也是不想讓你跟着擔心,所以纔沒告訴你。”
“真的?”夏知秋半信半疑,盯着手上的瓷瓶。
李氏接着道,“你也看到了,這幾天珏兒的情況越來越糟了,總是睡不好,我這也是跟着操心,所以纔會有些精神恍惚。”
夏知秋想想也是,珏兒這幾天是挺憔悴的,整個人彷彿瘦了一圈,也難怪娘會跟着操心。
想到這兒,夏知秋把瓷瓶還給李氏,勸道,“娘也不要太操心,珏兒只是膽子小,以後會好的,實在是不行的話,我去求求九兒,聽說胥公子身邊的那個龍潯是神醫的子弟,讓他替珏兒看一看,準能好,娘還是不要操心了。”
李氏的眼睛一亮,卻緊跟着想起夏銃的話,珏兒身上的毒,是他從周國找來的,只怕連龍潯也解不得,萬一到時候惹惱了夏銃,反倒害了珏兒的性命。
“胥公子第一次上門,怎好就這樣麻煩人家,等忙完了你父親的事情,我會帶着珏兒去外邊看一看,你就不要操心了,還是照顧好自己的身子要緊。”
說完作勢要推夏知秋出門。“倒是你自己,還懷着身子呢,凡事千萬想開些,別管那些有的沒的。”
夏知秋一愣,一瞬間似乎以爲李氏知道了什麼,可看李氏一臉的正色,實在不像是知道的樣子,也就放下心來。見李氏不答應,知道她這是平時小心慣了,習慣了隱忍,不想麻煩別人,也不勉強,只是囑咐道,“既然如此,那娘還是先把藥吃了吧,免得耽擱了病情,對自己不好。”
李氏點頭答應,應付着夏知秋出了門,這才發現已經滿腦袋的汗水。
拿在手上的藥卻說什麼也放不下去了,想了想,只好把藥揣進懷裡,匆匆地端起茶盤就要出去,卻險些一步撞在夏銃身上。
“二少爺?”
李氏一愣,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夏銃緊跟着進門,“姨娘這是做什麼?”說着伸手去掀面前的茶壺蓋子,李氏一哆嗦,朝後退了一步。
“二少爺……,我……”
“怎麼?
你想反悔了?”夏銃陰狠道。
“沒有沒有!”
李氏搖頭,“只是……只是,剛剛知秋來過了,我若是這時候動手,只怕會引起知秋的懷疑,到時候……到時候……”
夏銃一笑,“你是怕日後事發不能在你女兒面前擡頭吧?”
李氏的頭更低,“我……”
夏銃也知道不能把李氏逼得太緊,笑着道,“姨娘考慮的在理,這事是要小心些,只是過了今天,珏弟只怕……”
“你放心,最遲今晚,我一定會找到機會的。”
一提到夏珏,李氏急忙開口。
回到廳裡的時候,李氏的表情明顯有些後怕的,端着茶杯的手還有些哆嗦,夏春雲看在眼底喜在心中,目睹着夏青一口一口的喝着李氏遞上的茶,夏春雲心底簡直就快要樂開了花。
等了片刻卻什麼也沒發生過。
夏春雲愣了,轉頭朝李氏看去,眼神兒恨得幾乎能把身上刮出個窟窿。
“大姐這是怎麼了?是嫌姨娘烹的茶不夠香嗎?”夏青緩緩道。
夏春雲一愣,沒想到夏青會這樣問,一時間愣了。
“怎麼會,我只是見姨娘也忙了一天了,擔心累壞姨娘,想勸姨娘多休息休息。”
話雖這樣說,可心底卻着實打了個凸,猜想着只怕是李氏臨陣退縮,不肯對夏青下手。
想她二房一貫和夏青她們走的近,會臨陣倒戈也算正常,看來這事還是要靠自己的好。
田甜聽了這話,在一旁接口道,“哼,你若真是關心她,怎不見你早對她好,都這會兒了才跳出來假惺惺,虛僞!”
夏春雲被田甜的一番話堵得說不出話來,卻不敢和田甜對着幹,論口舌,她是無論如何也討不到便宜的,只好硬壓下這口氣。
按說田甜是洛家的媳婦,理應和洛氏的一雙兒女親近,可自打田甜進門後,洛典一家對田甜的態度並不好,洛典更是有心納妾,要不是田甜一向潑辣慣了,再加上宮裡的貴妃娘娘在那兒杵着,田甜早就被趕出了洛家,饒是如此,洛家的態度也並沒有好多少。
上次來夏家遇到夏春雲,兩個人更是一言不合就鬧起來,洛典和鄭克爽又都不肯插手,事情就越鬧越僵,到最後就演變成舉凡夏春雲的話,田甜總是要找機會嘲諷一下,彷彿不這麼做就不舒服似的。
夏春雲悻悻地起身,“這屋子裡太憋悶了,我出去透透氣。”
說着朝外邊走去,她一走,田甜也跟着站起來,“我也出去看看。”
說着跟在夏春雲身後出去了,存心要找夏春雲的晦氣。
“這……”李氏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是夏青和知秋,一邊是田甜和夏春雲,怠慢了哪邊都不好。
不想讓李氏爲難,夏青站起身扶着夏知秋的胳膊,“七姐,咱們也跟上去看看吧。”
夏知秋知道夏青這是好心,笑着起身跟着夏青一同出去了。
李氏在一旁看的乾着急,本還打算趁機下手,這下沒辦法了。
夏春雲見田甜緊緊的跟在她身後,怒道,“你總跟在我身後做什麼?”
田甜冷哼,“笑話,這路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能走,憑什麼我就不能走。”
“好!那你走前邊。”
“我憑什麼聽你的?”田甜叉腰道,“我愛走哪裡就走哪裡,還用得着你說?”
“你……”夏春雲氣的渾身發抖,眼尾掃見不遠處涼亭中的身影,卻突然間笑了,高聲對田甜道,“你想跟就跟着吧,等下我就要和玉容她們去前邊的湖心島坐坐,你若想跟就跟着來吧。”說完不再理會田甜,笑着走開了。
田甜愣愣的看着夏春雲,回身問身邊的丫頭,“她說這麼大聲做什麼,我又不是聽不見。”說着擡腳追上去了。
夏青跟着夏知秋就跟在二人身後不遠,夏春雲的話,二人自然聽得清楚,夏知秋納悶,“大姐這是怎麼了?”
平日裡見了她們討厭都還來不及呢,這會兒怎麼又熱絡地跟她們親近起來了?
夏青看了看不遠處涼亭裡面的人,瞭然地笑了。
只怕這裡面大有文章,夏春雲此番,明顯是有些醉翁之意啊!
只是不知這葫蘆裡,究竟賣了什麼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