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雖然耀眼,卻也短暫。
此時正值黎明,深藍色的夜空中,一顆璀璨的流星飛快劃過。當初武侯諸葛臨死前也有流星墜地,故而很多人認爲流星是不祥之兆。
也有人說,流星代表王朝威名的墜地,代表諸侯割據的戰亂之世由此開始。
獨自邁向霸業的人,爲成就大義而舉起長劍的人,爲彼此羈絆而奮戰不懈的人。許多英雄在此亂世中如流星般耀眼的登場,也如流星般迅速的消逝。
但其實,流星還象徵着新生。
北地。寒冬。飛雪。
沒有到過北方的人,很難真正體會到北方冬天的寒冷。朔風如刀,萬物蕭條,連江河都被凍上了一層厚厚的冰。
此時正是大雪方歇,極目遠望,竟是山河一色。刺骨的寒風更帶來了陣陣肅殺之意。
李思傑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一片冰雪的世界。
“唔,這是哪兒?到天堂了麼?”李思傑腦子一片模糊,掙扎着坐了起來,他恍惚記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暑假兼職,卻不小心從十幾層樓上摔了下來。
這一摔斷無僥倖,自己肯定是死了。可憐大好青春,卻就此斷送了嗎?
想到此處,李思傑不禁悲從中來,淚流滿面。他伸出手,輕輕擦了擦眼淚。
“嗯?”李思傑擡手的時候,感覺手上有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條鯉魚。
李思傑不禁愕然:“這鯉魚是什麼意思?莫非人死了以後都會領到條鯉魚麼,不是應該領船票嗎?”
李思傑看着自己的手掌,思路漸漸清晰起來。之後,他猛然驚叫一聲,從地上一躍而起。
不對,自己根本還沒死!
他剛反應過來,一股信息流就灌入了他的腦海中。那似乎是一個孩童的記憶,裡面有各類駁雜的知識和經歷,那些經歷,最終停止在這一片白色的雪原上。
李思傑呆呆的立在原地,靜靜思索了一會兒。終於,他明白自己遇上了十分難得的事件——穿越。
想通這一關節後,李思傑長嘆一聲,自己臨死前莫名其妙的想到流星,也許自己的穿越和流星之類的東西有關吧。
找了個合理的解釋,李思傑便忙着消化腦海中的信息了。
這個世界,不屬於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時期,卻和中國歷史有着頗多相似之處,比如詩詞歌賦、歷史典籍、武器軍備等。
自己現在所處的時代,國號爲“羽”,科技文化的發展水平大概在宋元交際時期,但政治制度卻類似春秋時代的“家臣制”。
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各自建國,諸侯國其下設“家”,家主下設“家臣”,稱“氏大夫”,一城之中,往往家主會指派多個家臣進行分區管理,也是起到互相牽掣的作用。
李思傑此時所在就是趙國慕容家的轄地,而李思傑今世的身份也不太一般。不,與其說不一般,不如說是身份尷尬。
李思傑今世名爲秦焰,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也是慕容家臣秦氏大夫秦戰的庶子。
秦焰的母親在秦焰生下來不久便撒手人寰,於是,庶子的悲慘命運由此開始。
秦戰的正房李氏與她的三個兒子對秦焰白眼相加,極爲刻薄。秦焰從小就受盡三個哥哥的欺辱,吃最次的糙米,住最差的廂房,其待遇甚至還不如一個執事。
十幾年芻狗般的暗無天日的生活,今日終於到了盡頭,只是在盡頭迎接他的卻是死亡。
年僅十五歲的秦焰因爲被派來給不過偶染風寒的正房夫人李氏臥冰求鯉,而生生凍死在了這冰原上。
想到這裡,秦焰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李家母子那樣欺負一個孩子倒也罷了,但現在既然遇上他,那就看就看看誰玩的過誰吧。
如果連這一關都過不去,那他怎麼對得起這來得不易的重生呢?
既然上天給了他重生的機會,既然註定要以秦焰的身份繼續活下去,那麼,他命由他,不由天,不由人。
等着吧!李氏母子。一切的侮辱、輕蔑、傷痛,我秦焰將十倍百倍的還回來!
秦焰迴歸,抗爭開始;英雄之路,就此起步!
清晨的光溫暖和煦,雖已是冬天,但光照在身上還是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迎着東方升起的朝陽,秦氏大夫門口牌匾上燙金的“秦府”二字,也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兩邊的門崗站直了身板,看那架勢就如兩尊門神一般。
這裡,就是真定城三大權力中心之一,秦氏大夫府。
秦焰抱着懷中的鯉魚,藏在街角,不時的在向大門口偷瞄。看樣子,他是在等一個人。
不多時,秦家二少爺秦雲打着哈欠從門口走出來,但秦焰的眼睛卻沒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秦焰此次的目標並不是他。
秦焰此番,是要將鯉魚送給一個特定的人,這個人可不是眼前這位二少爺。如果魚不送到那個特定的人手上,那麼秦焰這道計策可就發動不成了。
眼看車伕套好了馬車,秦雲上車離去,也不知到什麼地方尋歡作樂去了。看秦雲出門時這懶散的神態,再想想自己這三個哥哥在真定城的名望,秦焰的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冷笑。
秦府的三個嫡子,長子秦風、次子秦雲,三子秦雨,在有心人造勢之下,竟在坊間被傳爲了三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
但秦焰料想,那些傳聞必定是李氏放出去的,目的只有一個——塑造英雄。
給自己兒子建立英雄形象,一方面可以提高秦府的威望,神話秦氏大夫在大衆心目中的地位,一方面也可以成爲李氏壓制秦戰的籌碼。等秦戰老了以後,三秦之中無論是誰繼任家臣之位,秦氏的政權也會完全落在李氏夫人手中。
真定城中慕容家的三大家臣,分別是秦氏、李氏、紀氏。李氏夫人正是李氏大夫的嫡女。
慕容家不會允許一座城中有一臣獨大,因爲那極容易尾大不掉,是相當危險的事。而李氏大夫卻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並不甘心只當一個小小的家臣,但也深知自己的力量無法正面抗衡慕容家。因此,李氏大夫的打算就是,支持一個草根出身的武將成爲家臣,並且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之後,這個草根一旦退位,自己家的子嗣必然繼任爲家臣,那就相當於自己控制了兩氏的軍政大權。只要以這種方式暗暗擴張,估計等慕容家察覺到自己的用意,也爲時已晚了。
也正是這個原因,李氏夫人不可能讓沒有半點李氏血統的秦焰上位,李氏對秦焰所做的就只有打壓和冷落。
秦焰正想着這些事情,大門口忽然又走出來一人。見到此人,秦焰嘴角露出了一絲惡作劇的笑意,之後三步並作兩步,向着那人跑了過去。
“三哥,三哥。你看,我抓到了!我抓到鯉魚了啊!”秦焰一邊興奮的喊着,一邊向着那人揚了揚手中的鯉魚,那人正是以“賢孝”聞名的老三秦雨。
秦雨見秦焰跑過來,厭惡的皺了皺眉頭,冷冷的道:“大早上的你鬼叫什麼!還有,誰讓你叫我三哥的?你要叫我三少爺,懂嗎?你這個賤種!”
“賤種”二字,秦雨咬得特別重,分明是在警示秦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秦焰臉上的興奮迅速轉變爲失落,他低下頭,沉默了半天,終於怯懦的答了一聲:“……是,三少爺。”
此時秦焰真想給自己頒一個奧斯卡獎什麼的,看看這演技,看看這低頭的瞬間!這分明表現了自己對後現代的強烈控訴什麼的啊!
秦焰沉默,那是憋着沒讓自己笑出聲來。秦雨卻還以爲秦焰是被自己嚇住了,於是得意的道:“你剛纔說什麼?你抓鯉魚?這是什麼回事?”
“是,是二哥……不,是二少爺說,大娘病了,所以要我去學臥冰求鯉,抓鯉魚來給大娘補補身子。二少爺還說,如果我抓回來了,他就認我這個弟弟。”秦焰委屈的道。
“臥冰求鯉?居然沒把你小子凍死!”秦雨眼珠一轉,心裡立刻有了計較。他劈手奪過秦焰手中的鯉魚,故意壓低了聲音道:“秦焰,你小子闖禍了,知道嗎?一會兒進了家門,你千萬別說這魚是你弄來的,要不然爹孃準生你的氣。一會兒你別說話,有多大事我給你頂着,你趕緊回你屋裡呆着去吧。”說罷,一把推開秦焰,轉身進了府門。
門口的兩個門崗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兩隻眼睛向上翻着,好似什麼都沒看見一般。
看到秦雨把鯉魚拿進去,秦焰心裡這個樂呀,心說行了,中午就等着看好戲吧。
秦雨一進正院,便高聲喊道:“今天誰是掌廚的?來,中午把這條魚燉了!”其實廚房離大門遠着呢?秦雨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弄了條魚。
旁邊自有家丁恭維道:“喲!三少爺,這是鯉魚吧?大冬天的,這鯉魚可是稀罕物啊!您從哪兒弄來的?要不說,還是三少爺您有本事呢。”
“這算什麼本事!”秦雨輕輕一笑:“身爲人子,盡點兒孝心也是應該的。不過話說回來,弄這條魚還真費了我一番力氣,冬天魚都凍在慕容河裡了,我沒辦法,只好學古人臥冰求鯉,把慕容河弄出個洞來,這才抓到一條魚。”
秦雨這話一說出口,圍在他身邊的四五十個家丁都發出了驚歎聲。衆口不絕一致稱讚秦雨孝順,難得秦家有子如此。當然這些人裡面,李氏帶來的自然是捧着自家少爺,另外的家丁卻隱約覺得不以爲然,就咱三少爺這小身板還臥冰求鯉,還那不活活給凍死了?再說,早上還看見三少爺從房裡出來,莫非他還能把慕容河給引到他屋裡去?
當然,這些話絕不是他們這類家丁敢說的,於是也只有虛與委蛇的讚了秦雨幾句。
秦雨一邊與衆人謙讓着,一邊將鯉魚遞給了趕來的掌廚老劉,同時吩咐道:“劉師傅,魚要燉軟一點兒,清口一點,病人不喜歡太葷腥的。”
掌廚老劉咧開大嘴笑道:“知道啦!公子爺您放心吧!俺老劉都幹了三十年廚子了,這事兒能錯的了?”
秦雨點頭稱謝,之後便往母親李氏的房裡探病去了。
正午時分,豔陽融雪。
房檐上沒打掃乾淨的殘雪化作幾點玲瓏剔透的水滴跌落下來。在陽光下,那水滴竟如鮫人之淚般,有種流光溢彩的感覺。
大院裡,秦府一些執事家的孩子們堆出了幾個歪歪扭扭憨態可掬的雪人,不過此時雪人已經開始融化了,那些孩子們看着自己辛苦造就的雪人一點點變瘦,眼裡都流露出不捨的神情。
此時正堂之上,秦戰、李氏夫人以及三秦兄弟,五個人正圍坐在餐桌前準備用飯。李氏生得一對桃花眼,柳眉細腰。雖然長子都已經二十歲了,但她保養的還依然像是三十出頭的模樣。李氏夫人最特別的就是雙目之中閃動着的銳利精芒,任誰都能看出來,這位精明強幹的李氏夫人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餐桌最中間擺的是秦雨帶來的那條魚,其實,秦府家大業大,一條鯉魚就算難找,也未必就真買不到。但這條魚既然是秦雨親自“臥冰求鯉”臥來的,意義自然就不一樣。
開飯之前,李氏先問了一句:“雲兒,你奶奶和你妹妹又不和我們一起吃了嗎?”
秦雲道:“嗯,奶奶說她在屋裡吃,妹妹說要陪着奶奶。”
李氏說的這個“奶奶”卻是秦戰的母親,也是秦府的老夫人,不過因爲秦家的發跡是從秦戰開始的,所以這位老夫人並不像某些大家族裡的族長一樣能隻手遮天。
而那個“妹妹”卻是老夫人一次在寺廟中上香,無意間撿來的姑娘,現在大概也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本來老太太給她取名爲秦雪,可是後來,老太太因爲實在不喜歡那三個李家出來的孩子,不想讓外人把“風雲雨雪”混爲一談,於是一怒之下,直接給姑娘改了個霸氣的名字——秦羅敷!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爲羅敷。”
這小姑娘倒也真不愧這名字,出落得倒是嬌嫩水靈,如同水仙花兒一般。只是,這名字實在讓人覺得有些彆扭。就像現代,哪有人自己起名字叫“秦美女”或者“秦靚妹”的?
秦羅敷自幼就和奶奶親近,所以奶奶不和李氏一起吃飯,秦羅敷也就陪着奶奶了。
李氏假惺惺的嘆了口氣:“哎,奶奶都已經兩年多沒和我們一起吃飯了。”
秦戰瞥了李氏一眼,心道:“要不是你整天擠兌焰兒,老太太能這樣對你?”心裡越想越是來氣,於是打定主意,秦雨給李氏弄的魚,就你們孃兒幾個自己吃吧!我秦戰可不稀罕。
倒是秦雲好奇的看了一看鯉魚,於是他想起自己讓秦焰去臥冰求鯉的事。不自覺的,秦雲脫口而出:“娘,這條魚……”
本來,秦雲是想問“這條魚是不是秦焰那小子抓來的”,但話還沒說完,就看老三秦雨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後眼神又瞟了瞟秦戰。秦雲登時明白,當即改口道:“娘,這魚可補身子啊!您現在身體抱恙,可要多吃點兒。”
說着話,秦雲先給李氏的碗裡夾了一塊魚肉。
李氏眉眼帶笑:“雲兒,你也別光給我夾,你們都吃啊!多吃點兒。當家的,咱們開飯吧!這條魚你也嚐嚐。”
“吃多了上火。”秦戰虎着臉甩出這麼一句來。李氏也不以爲忤,繼續招呼着幾個孩子吃飯。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提到秦焰應該在哪兒吃。秦戰和李氏這麼多年因爲秦焰的事也爭吵過無數次,只是每次都吵不出結果來。現在只要一提起秦焰,兩個人都會很尷尬,所以,他們乾脆也都不提了。
這頓飯剛吃了不到一炷香的光景,秦戰就覺得這母子四人的臉上變顏變色的。秦戰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不舒服?”
四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盯着桌上那條鯉魚看了幾眼,之後,四個人像是有默契一般,同時衝出了正堂,捂着肚子分別向茅廁跑了過去。
看着四個人這堪比狡兔雄鷹的速度,秦戰啼笑皆非的看了看桌上的魚:“你看,我說吃多了上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