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逃離

媚兒坐在臺下, 不時有女眷過來陪笑恭維,元朗只是中瞭解元還未中狀元,鄉里一些人就已經斷言下一科的新科狀元非元朗莫屬。媚兒看出元朗面帶凌雲之氣, 話音裡並不是十分謙恭, 只是平心而論, 說自己無意仕途, 只是想一朝涉足廟堂, 爲國爲民做些實事。

鼓樂聲響起,衆人開始看戲,戲中演的是北宋包公的故事。皇上宋真宗皇后過世, 宋真宗還沒有子嗣。正巧皇妃劉妃和李妃都懷了身孕。於是皇上說,誰生了兒子, 誰就是正宮皇后。劉妃十分害怕得寵的李氏先生了皇子被立爲皇后, 她就永無翻身之日, 於是她和宮中總管郭槐設計,尋了個接生婆子, 乘李妃分娩疼得不省人事時,拿一隻剝皮去毛血肉模糊的狸貓偷偷換走了剛出世的太子。劉妃將真正的太子交給宮女寇珠去淹死扔掉,寇珠心善,不忍將小生命荼毒。正在手足無措時,剛巧碰見宮裡的太監陳琳公公。陳琳憐惜小生命, 就將太子裝在食盒中偷偷送去給南清宮的八賢王趙德芳撫養。皇上見到皇子是隻剝了皮的狸貓, 斷定李妃生了一個妖怪, 立刻將她打入冷宮。劉妃隨後生了個小皇子被立爲太子, 母憑子貴, 劉妃如願以償成爲新任的皇后。可是天有報應,六年後, 劉妃生的皇子夭折,而她驚聞李妃生的兒子未死,就將他抱來撫養,當上了太子。但是偶然的一次,小太子在冷宮偶遇李妃,不知爲何兩人都淚流滿面。劉妃得知大怒,在皇帝面前進讒言,鼓動皇上下旨賜死李妃。李妃被太監所救,送去陳州,流落街頭,住在寒窯乞食爲生。趕上包公去陳州放糧,得知此事,同李妃假意認作母子,將李妃帶回開封府。老皇帝早已過世,新皇帝宋仁宗即位。包公設計讓陳琳供出真相,太后劉氏見陰謀敗露驚嚇身亡。

整部戲演得聲情並茂,臺下人看得感慨萬千。

一旁的二叔奶尖刻的說:“也不怪皇上絕情,憑了是誰,見到自己的女人生下一個妖怪,也要嚇得半死。這是不祥之兆,皇上能讓她在冷宮活命就是萬幸仁慈。若換做是我,早就當時將這妖孽母子砍死,還能讓那生了妖孽的女人活到那麼多年?”

“話不能這麼說,那劉妃不是被冤枉的嗎?她是被害的。”有人辯駁說。

“皇上那邊,不知者不怪罪。”反駁的聲音道。

隨意說笑的言語令媚兒心顫,若是她生下妖孽,會不會遇到和吳家小寡婦一樣的可怕下場,心頭顫抖,胸口噁心,不覺又避席去嘔吐。

這回沒逃過眼尖的二叔奶的眼,大聲問:“媚兒,你不是懷了孩子了?若是懷了孩子,可是雙喜臨門。”

媚兒慌得搖頭否認,結結巴巴解釋說:“是吃壞了肚子。天熱,剩菜多,不忍倒掉。”

“哎呀,就是節儉也不能太過,回頭去對你婆婆說,解元娘子如何能吃剩飯呢?”二叔奶道。

媚兒笑應了幾句,心裡緊張萬分,腹中珠胎暗結,原本是好事,如今令她如驚弓之鳥,杯弓蛇影的擔心。

提早告辭回家,丈夫元朗都覺得奇怪,不停地問:“媚兒,你這是怎麼了?這些天都沒精打采,也不見你高興。你看,你如今是解元娘子了,你不開心嗎?”

媚兒輕攏髮髻,揉揉腰,笑笑藉口說這些天操勞過度,要多歇息。

“你要注意身子,從我趕考回來,你臉色就不對。該不是是去山裡尋藥凍到傷了元氣?”元朗關切的問。

媚兒很知足,有元朗這幾句話她就心滿意足,丈夫心存感恩,知道自己對他的一片心就好。

守着孤燈,媚兒心煩意亂,小狐狸出現在燈影裡。

“姐姐,就怕姐姐的堅持毀掉元朗的前程。明年開春元朗去赴考,姐姐生育之時正是金殿傳鱸之時。且不說元朗聞聽姐姐生個怪胎是否嚇死,就是朝廷中得知此事的人,怕也會以此不祥之兆,廢掉元朗的前程,永不錄用。”

小狐狸一番話點明瞭媚兒,媚兒驚惱之餘氣得抄起枕頭砸向小狐狸,小狐狸也不躲避,任她哭泣捶打責罵。

“我該何去何從,你是害死我了,你這個沒臉的!”媚兒抽抽噎噎,被小狐狸抱在懷裡。

媚兒哭得頭昏腦脹,定定神後,她堅強的揩把淚,哽咽道:“你走吧!不必再回來。我自己做的孽自己去了斷。我與元朗青梅竹馬,結髮夫妻,我不該瞞他。”媚兒起身,小狐狸卻斜坐桌案旁托腮嘲弄的笑望她:“姐姐這話未免自欺欺人吧?你男人可以娶妾,你就可以同旁的男人上牀?似乎你們大明國的倫理不是這個樣子。”

媚兒遲疑的腳步來到元朗的房外,卻聽到屋裡的嬉笑聲。

“相公,人家要你說嘛!到底是愛紅杏多一些,還是喜歡柳媚兒多一些!”紅杏嗲嗲的聲音,燭影微搖。

含糊的聲音急促的呼吸:“小妖精,丟魂都是爲你,只割捨不得你!”

書案後,紅杏騎坐在元朗腿上,元朗緊摟她壓在桌案上親吻。

“求相公今夜不要走,人家日日熬幹了眼都等相公來。不比媚兒,日日推了相公出門,相公還往她的房裡跑。”紅杏嗲嗲的聲音嬌媚的笑。

“即是我好,日後我爲元家生個兒子,相公一定休了柳媚兒扶我做解元夫人,不!狀元夫人!”紅杏得意道。

“嗯~~~~嗯~~~”含糊的聲音,柳媚兒肝腸寸斷。

許多年,她對丈夫的期盼,男人寒窗苦讀,她紅袖添香一旁服侍。爲了丈夫的功名她付出許多,竟然丈夫還在寵幸那幾次三番害她的妖精紅杏!

柳媚兒氣涌心頭,也不顧了平日的端莊文靜,順手抄起牆根處一把竹掃帚,揮舞着哭喊着衝進來。

“姦夫□□!無恥之尤!”柳媚兒哭喊着揮舞掃帚劈頭蓋臉向紅杏打去。

元朗一把推開紅杏避閃,柳媚兒掃帚卻追趕着尖叫失聲,衣不遮體的紅杏狠打幾棍,就連想來庇護的元朗腿上也着了幾下,疼得抱腿亂跳。

元朗狼狽的隔了桌子邊整理衣衫邊躲避,紅杏卻被媚兒揪住頭髮批頰幾巴掌打得嗷唔亂嚎。

“媚兒!你身子不適,我才同小妾……玩鬧一陣,你如何像妒婦一般兇惡!哪裡還顧解元娘子的身份?”

“你放屁!”媚兒叉腰哭罵:“若不是我冒死去給你尋藥,你哪裡就得了解元?你卻恩將仇報,夥同了紅杏來害我,要休了我扶正她!”

哭鬧聲引來元家老爺夫人,潘姨娘尖聲尖氣指責媚兒道:“呦,大少奶奶這是醋海揚波,同小妾爭寵,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可就是大錯了!”

“你閉嘴!”媚兒兇悍地指了潘姨娘罵道:“你乾的那些混賬事自己明白。是誰請巫婆做法埋巫蠱要害死婆婆?那巫蠱被我偷偷刨出放在公公婆婆窗臺上,你就栽贓是新來的周嫂報復婆婆所爲,趕走了她。”

“好呀,你這個天煞的沒良心的蛇蠍婦人!”大太太恍然大悟同潘姨娘廝打到一處。

衣不遮體的紅杏趁亂哭着躲進了桌案下。

元興祖氣得斥罵兒子寡廉鮮恥。

“姐姐,姐姐息怒,姐姐!”胡宥進來,安撫着姐姐,小狐狸如何也沒想到柔弱的柳媚兒竟然有如此彪悍之舉,勸着媚兒回到房中。

望着一臉納罕的小狐狸,媚兒破涕爲笑:“蛟兒,我們走吧。離開這裡,不再回來了。”

“姐姐可是想好了?”小狐狸認真地問。

媚兒堅定的點點頭,哽咽着堆出笑道:“送我回孃家。”

媚兒關上門,回頭望了眼夜色蒼茫中的宅院,就要走了,夜色滿庭,她卻挽了包裹匆匆出了後門。

她給丈夫元朗留了一封信,信中說,她得了絕症,怕沒幾日可活。其實她早知道,但是不忍告訴元朗。

人世間的聚散離合也是平常,盛宴還有散的時候。她會記住元朗,來世再做夫妻。若是元朗心裡還有她這個妻子,就一定要拿個狀元回來,將鳳冠霞帔放在烏鎮河邊燒些紙錢。

一葉扁舟,媚兒靜坐船頭,小狐狸親自撐船離開兩旁夾岸的木屋而去,水聲潺潺,枯燥無味,媚兒心煩意亂一路無語。

拂曉時分,天降細雨,轉瞬又化作大雨傾盆。

媚兒同小狐狸拉手跑到一處破廟避雨,聽着外面雨聲闌珊,媚兒滿懷惆悵。

“姐姐,既是離開了元家,就不要回桐鄉孃家去。若是日後生出個狐狸寶寶,豈不是嚇壞了爹孃?”

媚兒一怔,小狐狸的話不無道理。爹爹是個迂腐的老儒生,從小就教她三從四德的道理,因她少時調皮不安分,也曾被爹爹責罰。

“姐姐,蛟兒能讓姐姐懷上寶寶,蛟兒就是姐姐的男人。從此後,蛟兒一定給姐姐好日子過,讓姐姐和孩子過歡娛的日子。蛟兒帶姐姐隱居桃花源,與世隔絕,男耕女織可好?”

“蛟兒,你說到過,狐狸可以變人,如何變?”媚兒冷冷地問。

“那必須是修行得道的狐仙才可以,是要生剝掉皮毛,纔可以成人。”小狐狸解釋說:“姐姐休要提剝皮,蛟兒親眼見過,可是比那吳家小寡婦沉塘悽慘百倍,那是一寸寸活剝下皮肉,疼也疼死了。姐姐總不想我們的孩兒去受這份苦,再者,即便等到我們的孩兒修煉成仙,姐姐早已入了土。”說到這裡,小狐狸神色黯然,似乎覺出來,人神間的殊途。他是仙,可以長生,媚兒是人,日後是鬼,只能轉世投胎。

不知道船在運河裡行了多久,夕陽西下時二人來到一處荒原。

“姐姐,就快到了!”蛟兒上岸後手指前面的山邊說:“那處宅子,就是我們的新家。”

夕陽罩大地,遠處炊煙裊裊升起,宿鳥歸巢,一副夕陽晚景,處處是橙紅色的暖意。

來到新宅子,裡面有一老僕和一丫鬟。

老僕叫寅生,耳聾眼花;丫鬟叫小翠,聰明伶俐。

媚兒進到院裡,宅院同烏鎮人家的院落相仿,就連半騎在河邊的房子也是仿了烏鎮的建築,讓媚兒勾起鄉情。

“這裡可還好?”小狐狸問道,帶了媚兒去看她的房間。

一切都是清新優雅,仿如轉世投胎一般。

“姐姐就在這世外桃源養胎,無人能尋到姐姐,等姐姐生出小寶寶再做定奪。

媚兒只有點頭,她別無選擇。

爲了怕媚兒閒來無聊,小狐狸爲媚兒在院外開了半畝田地,也如烏鎮一樣引水挖了處小池塘,養了小鴨和白鵝。水裡有魚,岸上小雞在悠然徘徊,一副農家生氣勃勃的景象喜人。

家中的僕人稱媚兒爲員外夫人,稱小狐狸爲殷員外,這令媚兒聽得刺耳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