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莊嚴而冷冰冰的院落,平日裡這裡不許女人和孩子進。除非是逢了年節祭祀或是族裡有了大事開祠堂,在得到族長的特許女人才可進入祠堂。
黑漆大門大開,迎面是一面影壁,上面赫然書寫着元氏一位曾做過大官的祖先寫下的家訓。
多少代的雨打風吹,祠堂那坑凹不平的青石條地磚上都漫着暗色的青苔,點綴着磚縫中幾株頑強出頭的小草。
祠堂是間開敞式的堂屋,屋中懸掛兩幅祖宗畫像,垂着深深的眼袋,目光陰冷地俯視她。
一排排祖宗牌位列在案子上,兩旁的牆壁上是石刻的元氏家訓、家規,前面是十六張紅木太師椅。
更爲恐怖的是,太師椅後立了一個架子上面插滿大小粗細各異的十餘根家法棍子。
柳媚兒不由自主打個寒戰,如進了豐都鬼城一樣覺得後背冷颼颼。
膝窩被人猛踹了一腳,痠痛難忍,柳媚兒身子一歪跌跪在地,滿懷的委屈,眼淚奪眶欲出。
公公元光祖和丈夫元朗一頭大汗的趕來祠堂,柳媚兒好像看到了救星,掙扎了跪起身嗚嗚地悲鳴示意元朗她在這裡。
二叔公立在堂上背了手踱着步,趾高氣揚一派族長的威嚴,不等元光祖開口,就指了他破口大罵:“大房的光祖,看看你門裡的醜事!簡直是有辱門風,令元家顏面掃地,祖宗蒙羞!你們是如何管媳婦的,讓她浪蕩在外同人勾搭成奸!”
柳媚兒心中無限屈辱,但嘴被堵住,只能嗚嗚地掙扎了抗議。
元光祖沒有看媚兒,一頭冷汗但話音還算鎮定自若地問:“二叔公說我家媳婦媚兒喪了婦德,可有何憑證?”
“我還冤枉她不成?你問問,問問這些家丁,他們聞訊趕去時,看到些什麼?”二叔公大聲斥罵,那股虎嘯般囂張的氣焰勢必要壓住元光祖的銳氣。
一名家丁膽怯地說:“我們去到巷子,看到小貨郎拉着元大娘子的手。”
“男女授受不親!”二叔公批註道。
“她們還在說笑,那姦夫小貨郎笑着揉玩大娘子的手。”膽大的人接道。
“還摟了大娘子,好像要親嘴兒。”
“若是我們晚到些,怕就能看到寬衣解帶了!”
有人調笑着,一陣落井下石的壞笑。
二叔公喝道:“聽到了?都聽到了?”
“捉姦拿雙,捉賊拿贓,那姦夫身在何處?”元朗平靜地質疑,幾步上前就要爲媚兒鬆綁,二叔公上前猛踹了他屁股一腳罵:“沒血性的畜生,你老婆去偷漢子給你戴綠帽子,你還護着她不成?”
頓聲片刻,拍拍手,下人遞上一個女人用的玫瑰紅色繡花抹胸,一條白綢小褻褲。二叔公接在手裡就擲在元朗臉上喝罵:“你看看!你看看!這可還用多問?這些腌臢物都是在那姦夫的貨郎擔子裡搜出的,那姦夫見了元家族人提了木棒去捉姦,慌得扔下這小□□□□而逃。看是不是你女人的貼身物件?”
元朗拾起那抹胸褻褲一看,臉色大變,確實是媚兒的隨身之物,曾見媚兒穿過。
又羞又怒,似乎所有人嘲笑地目光都注視他,頭上無形中添了一方綠頭巾,元朗一把扯落媚兒口中的破布低聲質問:“可是你做的好事?”
柳媚兒心裡一陣寒涼,強忍住羞憤的淚,仰頭瞪了二叔公道:“可曾聽說有過穿兩道貼身小衣出門的道理?”
二叔公被噎堵得跳腳罵:“潑婦!真是潑婦!你自不必穿兩件小衣,或是你特拿去送野男人定私情之物!”
“二叔公血口噴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旁的委屈媳婦受了就是,不想二叔公爲老不尊,編排出這些腌臢事玷污媳婦的名節,是可忍孰不可忍!”柳媚兒氣得柳眉倒豎,臉色慘白。
幾句話氣得二叔公指了柳媚兒一連幾個:“你……你……你……”竟然沒說出一句整話,一口氣沒倒出,反是當場昏厥過去。
衆人七手八腳掐人中噴涼水,二叔公才緩過神,氣喘吁吁地還不忘記大罵:“□□!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柳媚兒定定神據理力爭地分辯:“二叔公若是不信媳婦只是去買胭脂水粉,可以喊來紅杏一問便知,紅杏親眼目睹我何時回家,如何替她去買胭脂。不想那小貨郎爲人輕薄,媳婦怒斥了他轉身欲走,恰遇到二叔公帶人來。”
“可有這般巧的事?”二叔公難以置信地問。
“媳婦也覺得二叔公來得巧,莫非二叔公有備而來?”柳媚兒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來的勇氣,寸土不讓地捍衛自己的尊嚴。
“老朽活了一把年紀,閱人無數,也做了幾十年的族長,從未見過如此目無尊長敢頂撞長輩的媳婦!”二叔公罵道:“掌嘴,來人掌嘴!”
“慢!二叔公沒有問明真相,就給孫媳婦橫加莫須有的罪名,莫非是要屈打成招?”元朗忙阻止道。
元光祖對大家說:“若果真是元朗媳婦敗壞婦德,我定然會大義滅親,將她休出元家,趕出狗洞;若是她冤枉,也就還她個清白。就依她,喊紅杏來問話。
紅杏被人喚來到祠堂,戰戰兢兢的樣子,垂了頭低了眉,恭恭敬敬楚楚可憐。
“紅杏,你家大奶奶說是受你指使去尋那貨郎買胭脂水粉,此話屬實?”二叔公盤問道。
紅杏低了眉,揉着衣袖小心地作答:“奴家一天都獨守空閨,從未外出,更沒去買什麼脂粉。姐姐是正房,哪有妾室使喚正房的道理?”
柳媚兒瞪大了眼,此刻她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紅杏在暗中算計她。
“媚兒,你怎麼講?”元光祖頓覺顏面盡失,赤紅了臉喝問媚兒。
“紅杏,你扯謊!你是何居心?”柳媚兒終於明白了,她落到了紅杏設計的圈套中,沒想到紅杏如此蛇蠍心腸。
“姐姐恕罪,紅杏據實以報,不敢有所欺瞞,上有祖宗神靈在天觀望,下有族長和家中長輩。近來夫君許久不來奴家房裡,奴家也懶得塗脂抹粉,更不會讓姐姐拋頭露面代買脂粉。若說是胭脂水粉,妹妹反是覺得姐姐近日行蹤詭異,一個女人家早出晚歸的,歸來就疲憊不堪,雙腿發軟。夜夜郎君叩門都屢遭拒絕入,更不肯同牀共寢,反是將元郎往奴家屋中推趕。紅杏原本就有些生疑,怕是家中長輩和下人皆生疑竇,不敢明說。姐姐原本不愛梳妝,近來忽喜梳妝,豔妝照人。昨夜還將幾盒子鉛華塗抹在臉上,嚇得家中以爲鬧鬼,這也是家裡下人親眼得見。”
紅杏的一番言語雖然是娓娓道來有條不紊,但細聽就知道是有備而來。
“再者,姐姐若說那貨郎是在後街上的巷子遇到,就更可疑。誰人不知那條巷子裡兩戶人家都棄了舊宅搬走,那巷子是條無路的死巷子,貨郎如何會去那裡賣水粉?賣給何人?
媚兒一驚,難怪她走向貨郎擔子時隱約覺得有些不祥。
那條巷子的一頭是因爲鄉紳擴宅地給擠成的死巷子,平日無人去,總有野貓光顧。早些年有過更夫暫住在那巷子,但是冬冷夏熱,連更夫也搬了地方。
既然那巷子裡已沒有什麼人家,只一兩戶的後門開在巷子裡常年不開啓,如何有貨郎去叫賣胭脂水粉?
想到這裡,眼前出現了紅杏半倚門旁那嬌滴滴追悔莫及的樣子,懇求她去買胭脂水粉時說過的話語。
出事後,紅杏消失得杳無蹤跡。
柳媚兒寒心地望着紅杏,厲聲質問她:“紅杏,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因何勾結外人來陷害我?”
紅杏嬌怯怯地躲在元朗身後低頭小聲輕語緊張地說:“元郎,奴家怕。”
“膽敢恫嚇證人,看來不對這娼婦動刑她是不肯招認!來人,請家法先重責二十板子!”
“二叔公要將媳婦屈打成招嗎?”柳媚兒見自己的公公和男人都訥然無語,只有自己奮力反抗。
“打!打!打!”二叔公氣急敗壞。
“且慢!”元朗終於站出來制止道:“二叔公,既然指證媚兒有姦情,不如捉到姦夫來對質後再行發落不遲。”
元光祖長嘆口氣說:“二叔,此事事關元家的家風名聲,看來務必要抓到那個姦夫對質,纔可定論。”
“你不必急,我已派人去隔壁沈家去尋找,不日定能捕獲那姦夫!暫且將這□□關去柴房,聽候發落!”
媚兒被關押在柴房中,潮冷的地面,牆皮脫落的四壁角落結滿蜘蛛網。
她坐在一叢潮溼的稻草上,被捆縛了手腳不得動彈。
牆角窸窸窣窣的響聲,嚇得她向一旁縮縮,就見幾只老鼠在腳下跑,試探地來咬咬她的繡花鞋,嚇得她驚叫起來。
小老鼠受驚般逃掉,柳媚兒的心跳都能聽到。
“蛟兒,蛟兒你在哪裡?”柳媚兒心裡在吶喊,見到老鼠首先是想到了那無敵的小狐狸,若是小狐狸在身邊,她便不用害怕這些面目可憎的老鼠。
都怪自己粗心大意,走向那小貨郎時,明明預感有些不祥,卻她還是鬼使神差般去了。
紅杏那令人憐憫的目光,原來都是僞裝來騙她的,那目光是軟刀利刃,一刀刀在暗處刺向她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