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快到門口時,柳媚兒忽地轉身,對元朗凝眸莞爾一笑,那笑容若天邊雲霞一般,雅緻的輕衫帶了幾分寒薄,人顯得輕盈窈窕,眼前哪裡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婦人,宛若天上仙人,纖塵不染如青蓮出水。
元朗看的癡愣愣訥然無語,反是紅杏看出些端倪,醋意上涌,酸溜溜說了幾句。
媚兒心頭生出促狹,只在離開元朗的瞬間,冰涼的衣袂輕輕在元朗手背拂過,她挺了步,又側頭一笑碎步離去。
直到媚兒走遠,元朗才恍悟,遺憾自己沒能喊住妻子多說上幾句。
柳媚兒疾步回到房中,滿懷驚喜,心怦怦的跳得厲害。
躲在角落裡的小狗花花搖身變做了紅衫兒少年,上前詢問“戰況”如何?柳媚兒盈盈淺笑,面帶潮紅驚羞微微點點頭,示意小狐狸大功告成!
“本殿妙計安天下!元朗上鉤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
眉目間神采飛揚,小狐狸躥去門板閂門叮囑柳媚兒說:“快把門閂上,任他敲門,不要打開。”
柳媚兒見紅衫兒閂上門化做狐狸堵了門而坐,似乎怕她按捺不住發了仁心會衝動地衝出去一般。心生疑竇問:“費了這些周折無非同他重歸舊好,如何他如今回頭,反要拒之門外?”
“此刻讓他如意,姐姐成了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和青樓勾欄中賣笑的女子何異?”小狐狸言語惡毒,但一語中的。
媚兒應承道:“你但放心,姐姐今天不開這門就是。只是,你如何就料定郎君他一定同我重敘舊好?”
小狐狸嘆息幾聲,又咯咯笑了幾聲說:“那是自然,只要姐姐你能矜持地放收得度。”
柳媚兒更是不解,不知道他是何意,小狐狸解釋說:“男人多半是喜新厭舊,連皇帝都一樣。不然天下女子爲誰打扮?天下的男人還有個通病,那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這妻不如妾,就是說妻子多是娶回去如佛龕般供上的,多是古板無趣。像姐姐這樣又要做人家的好兒媳博個賢名,又想得到丈夫的寵愛,太難。你天天和油煙竈臺爲伴,就彷彿是元朗身上一件吃飯時總穿的衣衫,舊得沾了油腥洗不盡痕跡,若要他穿去見客他自然是不肯,但若穿了吃飯都覺得礙眼,只不過舒適習慣,離不開罷了。而小妾呢,年輕貌美,如一件新衣裳穿來光鮮,也耀眼值得炫耀,誰不喜歡賞心悅目?但若說小妾也不是最勾魂的,最勾魂的莫過是那偷情來得心魂盪漾,就如那話本小說中寫得一樣。哪裡那麼多如《西廂》一樣糟改人家大戶人家小姐的,書生幾個眼神,就以身相許,鬧出些豔聞。無非是天下太多男人想能那樣,有‘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的豔遇。但最讓人抓心撓肺的,還莫不是那些偷不到。越是偷不到的東西就越不甘心,越不甘心的東西才值錢,送上門來的反讓他不屑一顧。這纔是那麼多人家有嬌妻在堂,卻還到外面去偷香玉。”
小狐狸一番話,反令柳媚兒好奇,一邊趕路一邊回身問他:“你且說說,你們狐狸國也有這些男女之情嗎?如何你知道這許多?”
小狐狸不屑地說:“豈止知道。我阿媽身爲大狐國王后,可也是同我阿爸身邊的那些狐女們周旋鬥勇。狐狸媚人的本領你但凡學會一星半點,就也受用。”
柳媚兒不信,小狐狸說:“不如你同我來學。”
話音未落,紅衫兒已經坐在她身邊的石凳上,眼神癡癡望着她,那目光中如含了火,帶了利劍,令人一見心就猛跳,被那繾綣的目光勾住魂魄。
柳媚兒躲避過那灼然的目光,心頭狂跳,紅衫兒扯住她的手說:“好姐姐,你試試,如我這般。你多練幾次,晚上就派上用場,包那元朗回心轉意。”
柳媚兒羞紅着臉,低垂了頭,偷窺一眼小狐狸搖頭。
“你害羞,那個紅杏可是不害羞,難不成你就讓她把男人獨佔?你可知道,天下的男子多是喜歡那些貌似名門閨秀,骨子裡卻如青樓□□一般善解風情的女人。所以那青樓裡的名妓多是看去像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上得牀去又是風情萬種。:”
柳媚兒聽得面紅耳赤,卻也不甘心就此永失元朗的心,於是隨了紅衫兒那眼眸能流動一般學了幾個神色,羞紅了臉不敢開口。反是小狐狸笑了,嗤嗤地嘲弄她說:“到了晚間就知道如何派上用場了。”
果然,過不多時,窗外傳來腳步聲,那聲音曾經如此熟悉,那是雲履踩在地上沙沙的響聲。
推門的響動很輕,但能覺出隔扇門在輕動。小狐狸變做紅衫兒,蹲坐在門後,食指豎豎地立在脣邊,示意柳媚兒小心。
叩門的響聲,丈夫嗽嗽嗓子溫和的聲音:“夫人,開門。”
柳媚兒心在噗噗亂動,許久沒有如此的異動,幾次聽到丈夫的腳步聲進門,帶個他的都是失落。
丈夫見屋裡沒聲,又叩了次門,蹲坐在門下的小狐狸那水汪汪的大眼望着柳媚兒,雖然無聲無語,卻似乎不停在叮囑她:“姐姐,你要狠下心,不要開門,不要!”
柳媚兒捂嘴打個哈欠,用手輕扶雲髻上的梅花頭銀釵,嬌聲道:“相公,奴家睡下了,若有漿洗縫補的衣衫,就放在門前的揹簍裡,奴家明日替相公洗。”
小狐狸烏黑水亮的眸子帶笑,尖尖的嘴微咧,吐出紅豔豔的小舌頭,頭靠在門上,小腿在地上蹬踹,似乎沉醉在自己編排後正在上演的一出大戲中。
門外的叩門聲停住,柳媚兒心被提起,怕是丈夫懊惱地去了。
嘴裡吐出一絲鬱氣,心裡雖有些報復的快意,卻還是不免悵惘,正欲起身去窗戶縫向外窺,卻聽到丈夫再次的叩門聲:“媚兒,放我進去,今夜我睡你這裡。”
柳媚兒心頭狂喜,果然此計奏效,丈夫的心總是收回了,不然如何主動歸來,要同她圓房?
倏然起身,才邁出兩步,門口的小狐狸翹了腳斜眼望着她,轉瞬變成那紅衫兒,那滿臉調笑的模樣似乎在質問她:“忘記我們的計策了?難不成你這麼不值錢?召之即來,呼之即去?”
柳媚兒心頭失落,但又癢癢地想去開門。
燭影搖曳下,柳媚兒那張細嫩的鴨蛋臉雙顴又浮出屬於少女的羞紅,本就是素裝淡抹,如今卻別有一番嬌豔的姿色。
柳媚兒立了片刻,在小狐狸逼視督促的目光中捏了嬌柔的嗓音說:“相公,奴家倦了,改日吧。”
門外的元朗沒了聲息,過了片刻說:“那娘子好生歇息。”
腳步聲遠去。
柳媚兒起身,修長的秀頸探了去窗邊想看看丈夫的背影,人影纔到窗邊,小狐狸慌忙給她丟個眼色示意她停步。只這時,窗邊的聲音嚇得柳媚兒一驚。
“娘子,開門吧。知道你在賭氣,就讓我今晚給娘子賠罪不成?”
丈夫溫柔的聲音帶了調侃,平日裡丈夫在人前總是衣冠楚楚博文爾雅的樣子,只在私房中才偶有小兒女般的嬉戲逗趣。
柳媚兒不想丈夫仍是鍥而不捨,猶豫時乞求地望了眼小狐狸,紅衫兒託了腮側過頭賭氣的樣子,似乎在說:“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