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雨不知幾時已經停了,周圍起了一層薄霧,乳白色的霧氣縈縈繞繞,將周邊的房子和馬路無聲無息籠罩了起來,四周也因此變得無聲無息,靜得能清晰聽見自己心臟突突的震動。
屏着呼吸一動不動看着那團白色的東西。
它是咖啡店裡那個趴背上,像座山一樣壓着的女……之前還以爲她被鎖麒麟懾走了,就像過去那些試圖侵犯,但被它的力量逼散的東西一樣。卻沒想到她會一路跟回了家,並且彷彿無視狐狸的存般穿過馬路上疾馳而過的車輛,朝着一點點逼近了過來。
直到近得能將她身上每一寸皮膚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卻突然停了下來,隨後筆直趴突起的盲道上,面向着,有點費力地把她那顆腫脹的頭顱從脖子上慢慢擡了起來。
她看……
透過那些粗長得跟爛海草似的頭髮,能感覺到她那張腫脹得令五官變形的臉上隱約有雙視線注視着。全身那層皮膚路燈慘白的光線下像被浸透了的紙一樣,蒼白而充滿皺褶,每隨着她脖子朝上扭動一點,就會從那些皺褶裡擠出些帶着咖啡顏色的液體,並散發出愈加濃烈的腥臭味。
這情形令不由朝狐狸捱得更近了些。
有那麼一瞬幾乎伸手朝他衣角上拉過去,但一擡頭望見他的臉,就沒再繼續,因爲他正目不轉睛望着地上這個女。
神色有些複雜,似乎思考着什麼,不過也就那麼短短片刻的功夫,他忽然眼睛輕輕眨了下,側頭望向:“今天從外頭把什麼東西給帶回來了?”
一愣。
沒等回答,卻見那女哇的聲從嘴裡吐出口黑稠稠的水,然後肩膀一歪,她搖搖晃晃從地上站了起來,朝着的方向有點吃力地邁了一步。
周圍霧氣一剎那變得更濃。
潮溼的空氣伴着腥臭的味道黏黏糊糊纏的身體上,像周遭的能見度一樣粘溼而模糊,透過乳白色的氣團隱約可見那女沉重的身體,伴着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踢踢沓沓走動水泥地上,一步,兩步,三步……
然後聽見噗噗兩聲悶響。
隨着這女腳步的繼續邁動,突兀間有兩團肉一下子從她手臂上掉了下來。白花花的兩大團,落地上啪地碎成兩攤肉泥,然後臉上脖子上腿上……幾乎全身那些腫脹得晃來晃去的肉,隨着她腳步的繼續都開始一團團從她身上脫落下來。
一路走一路掉,而她竟似毫無感覺般一搖一擺,沒有一絲停頓地朝這裡逐漸靠近。
很快那身體變得越來越瘦,跟塊乾柴似的,血淋淋的隱約可見身體內的骨頭剩餘的皮肉裡微光閃爍。卻唯有肚子上的肉仍她身上保留着,隨着身體其餘部分肉塊的迅速脫落,它異樣龐大地她身上突起搖晃,像塊無比巨大的肉瘤,而透過這團晃動的**,甚至隱隱可辨那裡頭有着什麼東西動來動去。
就屏着呼吸呆看着它的時候,突然這女一張嘴猛地發出唧唧一聲尖叫!
緊跟着驟然離不到幾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像是突然撞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她身體狠狠地晃了一下,隨後倒退一步伸直了兩條血肉模糊的胳膊面前空氣中一陣抓扒。
隨即再次尖叫起來,像只瘋了的野獸似的:“唧——!呀——!”
這聲音令周圍的狗一瞬間狂吠了起來,興許是被這穿透霧氣的尖叫給驚到了,與此同時幾隻野貓從家附近的陽臺上一竄而過,發出陣j□j般的嚎叫,同犬吠聲混合一起,霧氣瀰漫的街道里徒生出一種無形的陰冷。
動物對此的感應要遠遠比強烈許多,故而它們被驚怕到躁動不安的時候,周圍鄰居家的門窗仍靜靜關着,似乎沒有一個聽見從這條寂靜的馬路上傳出來的淒厲尖叫聲,所以很顯然沒有一個能此時見到家房門口正有一個形同骷髏般的女一邊尖叫,一邊用她長而尖銳的指骨將家大門抓出一道道蒼白的傷痕。
直到兩隻手上的肉被她瘋狂的動作甩得只剩下蒼白的骨頭,她突然身子一凝,隨着股突然而來的寂靜整個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只披散着一頭亂髮仰頭望向天,細長的身體被巨大的肚子拖着垂蕩身前,搖搖晃晃,像只碩大的蝙蝠懸蕩面前的空氣中。
多詭異的一副景象……
不由得再次朝狐狸靠近了點,就這時,忽然聽見狐狸輕輕說了句什麼:
“子陰抱母……”
沒能聽懂他說的那四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隱隱感覺到那不會是什麼好兆頭,因爲狐狸說話的語氣不像往常那樣輕佻,並且有那麼一點點的謹慎。
這令不由自主捏攏了自己潮溼的手指。
一邊深吸了口氣想打破沉默問問他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卻這時猛然見那女身子一斜,一個縱身無聲無息就竄到了家的門前!然後將身子朝門板上狠狠一貼,她拉長了脖子,朝那道門板同門框的縫隙處張嘴吹了一口氣。
聽見狐狸嘴裡輕輕發出嘶的一聲,
下意識擡頭朝他看了眼,便見他眼裡碧綠色兩點熒光一閃而過。隨即他身子朝前微微一探,見這樣子似乎是想去阻止那個女。
卻已來不及。
只聽見門咔嚓一聲輕響,徐徐敞了開來,露出裡頭黑壓壓一團被夜色籠罩的客廳,空蕩蕩的,靜得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唯有掛鐘的走針聲滴答滴答異常清晰地從裡頭傳出來,那女聽到這聲音突然身子晃了晃。
似乎是被吸引住了,她一把搭着門框朝裡張望了兩眼,隨後走了進去,熟門熟路地找到門後吊燈的按鈕,熟門熟路地將它啪的聲打開。
卻被驟然亮起的燈光刺到了眼。
這令她嘴裡再次嘰嘰一聲嘶叫,尖銳的聲音讓耳朵根一陣發麻,忙用力捂住自己耳朵,隨即見那女猛地揮着兩條細細的胳膊擋自己眼睛上,一邊踉踉蹌蹌朝着門口處急退過來。
眼見要一頭朝門外衝出,不料門口處已被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擋那裡。
是鋣。
他像只幽靈一樣出現那裡,單手握門框上,擋住了那女的退路。耀眼如銀絲般的長髮下一雙紫眸閃閃爍爍,彷彿那上頭凝結了層冰似的,而之以下,漆黑色鱗片爬滿了他大半張臉,令他看起來有種野獸般尖銳而張揚的蕭殺。
女離他半步開外的距離處全身扭曲了起來。
由於皮膚和肉都幾乎掉光了,所以令無法看出她臉上的神情,但能分明地感覺出她的恐懼,那種爆發而出的恐懼感同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腥臭一樣明顯。
她唧唧尖叫着,一邊用力把自己身體曲成一團。
眼見鋣轉過身將視線朝向她臉上稍稍挪開,她驀地從地上躍了起來,張開兩條細長的手臂猛地朝鋣臉上揮了過去!
“鋣!”見狀不由脫口驚叫。
鋣卻不退也不避。
迎着女過來的方向他將那隻搭門框上的手反轉了過來,對着女咽喉處輕輕一揮。
那隻手早已不再是手的形狀,赫然一隻佈滿了鱗片和尖甲的麒麟的利爪,還沒觸到女那條微微蠕動的喉管,它已然燒焦了般滋的聲發黑變脆。
女的頭顱因此直滾下地。
原本就過於纖細的脖子再支持不住頭部的重量,此時一下子支離破碎,而隨着脖子的斷裂,她整個身體也一下子裂了開來,同她頭顱一同跌滾到地上,然後和那條脖子一樣,通體發黑,轉眼間空氣中變成一大片飛揚的粉塵。
她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消失了,之前還像座山一樣那麼白花花的一大團。
轉眼間就成了空氣裡飛散的煙塵。
鋣究竟用了什麼方式將她這樣徹底地終結得乾乾淨淨……
這念頭腦子裡盤垣着,好一陣發愣,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見着狐狸甩着尾巴朝屋裡走去,才一下子醒轉,忙跟了過去,地上還殘留着沒有消散乾淨的那女身體發黑後的碎塊,小心避讓着跳進了門裡,鋣仍門口站着,靠着門背,幾乎因此而撞到他身上。
距離的接近讓很快感覺出他有些不對勁,因爲他呼吸比平時重,而且氣息間隱隱有股鐵腥的味道,這讓走進去了又退了回來,到他身邊朝他看了眼。
隨即發現他臉上鱗片褪去後,露出的那層膚色白得近乎透明。
“那東西是子陰抱母,連它也吃,就不怕折了自己的道行。”這時聽見身後狐狸自言自語般咕噥了一句。
話音似笑非笑,彷彿透着某種譏諷。
鋣卻彷彿沒聽見似的。
自顧着直起身走進屋,經過狐狸身邊時回頭朝他看了一眼,道:“天譴於都無所謂,何況區區一個子陰抱母。”
狐狸聽後笑了笑,沒再繼續說什麼,只低着頭用他的腳地上那堆黑色的骨渣上一陣撩撥。
直到那些骨渣他腳下一一碎成一灘散灰,方纔擡起頭,循着鋣離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嘴裡嘖嘖兩聲,似乎又有什麼刻薄的話要從他那雙薄削輕佻的嘴脣裡漏出,但很快被從門後抽出笤帚地上猛地一陣掃後飛揚而起的灰塵給嗆住了,他大大打了個噴嚏朝斜了一眼,砸吧了幾下嘴沒再吭聲。
繼續將地上的剩灰清掃出門。
經歷了剛纔那一幕可怕而詭異的景象,已沒心情再看狐狸去招惹那隻麒麟,一路把地上給徹底掃乾淨了,將門用力關上,回頭問他:“子陰抱母是什麼,狐狸?”
他有些可惜地看了着樓上那扇被鋣關緊了的門:“子陰抱母麼,就是那些因爲母親懷孕時突然暴斃,而被迫死它母親肚子裡的嬰兒。”
聽上去似乎就是指那些枉死的魂魄。但枉死的魂魄多了去,不應該會被狐狸以那樣一種奇特的口吻向鋣提起。
發愣間,似乎看出眼裡的困惑,狐狸又道:“因爲是一屍兩命,並且死得極冤,所以這樣一種冤魂要比其它枉死的魂魄厲得多,也棘手得多。”說到這兒眼裡暗光一閃,不知怎的他嘴角揚起微微一絲冷笑,回頭又朝閣樓上那扇房門看了一眼:“當然。說它棘手並不是指它有多難對付,而是因爲,對付那種東西是會遭報應的。”
“遭報應?”不由再次一愣。
“這也就是爲什麼,對門那小子和回到這裡後馬上識相避開,直到現都見不到影的原因。”
被狐狸這一提,纔想起來,確實藍這次的行爲有些蹊蹺。
那個女鬼出現時,周圍其他鄰居沒聽到動靜也就罷了,沒道理連藍這樣的都聽不見。想起從頭至尾他家的窗戶就沒有開啓過,直到現也是,儘管他家的燈都亮着。這對於一個以往只要家有些什麼事都會偷窺上一兩眼的傢伙來說,確實有些不同尋常。
難道真的如狐狸所說,是因爲出於某種忌諱,所以他故意視而不見?
可是爲什麼對付一隻爲害間的冤魂,卻會遭到報應?
想到這裡立即追問:“爲什麼對付它會遭報應,它戾氣這麼重,留這世上早晚會害,剷除它難道不是應該的麼?”
話音未落,狐狸忽然嗤地聲輕笑,搖了搖頭:“錯。如果不是因爲從外頭帶了某樣東西回來,它斷不會跟過來,更不會害無辜的,它和那些充滿了怨氣的冤魂有着本質上的區別。”
“什麼區別……”
“這種東西從它存的那一天起,目的性很強,就是爲了搞那個害死它的而來的。除了那個,它眼裡看不到其它任何東西。所以,到底從外頭帶回什麼來了?小白?”說完手朝面前一伸,輕輕晃了晃。
愣了愣。
隨即明白過來,一聲不吭從口袋裡掏出那枚戒指,交到了他手心裡。
他接到將手指微微一攏,也沒朝它看上一眼,放到嘴前朝它輕吹一口氣。
片刻後倏地擡眼望向,綠幽幽的眼睛裡隱隱有着層寒意從裡頭直透了出來:“御幽教的豘戒……難怪那東西會跟到這裡,它是被這東西給強制弄來的。”
“什……什麼?”不由一呆,不知道是因爲他的話,還是他臉上這種突兀轉變的神情。
“豘戒能牽制戾氣,是當年那些走屍最爲垂涎之物,小白,是不是碰上屍王了?”他再問。
話音有種咄咄逼的緊迫,不由一陣不安,卻也不知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只下意識點了點頭。
他見狀眉頭一擰,道:“他對做過些什麼?”
立刻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暗綠色的眸子閃爍着陌生的光,這令愈發不安了起來。
“沒有。”匆匆回答,發覺自己的聲音竟然微微有些發抖。
這讓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意識到這點猛地朝後退開兩步,見狀狐狸兩眼忽地一彎,如同兩道月牙兒般眯縫了起來,咧嘴朝嘻嘻一笑:“哦呀,這膽子,小得丟地上得用顯微鏡去找。”
被他這一番變化給懵住了。
他之前用那種審訊般的神情問話,難道是存心逗?
可是……不像啊……
“怕什麼,小白?”怔忪間見狐狸伸出手指朝額頭上戳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甩着尾巴從身邊離開了,彷彿剛纔他的神情,他所說的話,真的只是同逗趣似的。隨後打開冰箱拿出瓶啤酒,他舒舒服服地鑽進沙發打開了電視。
那樣悠閒自得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了似的回頭看向,朝揚了揚手裡的啤酒:“傻了麼?要不要喝點清醒清醒?”
“怎麼會對屍王和豘戒那麼瞭解,狐狸。”搖頭問他。
他挑了挑眉,似乎問了個多麼多餘的問題:“因爲是妖怪,喜歡八卦一切小道消息的妖怪。”
這回答多麼敷衍了事。
心裡清楚得很,但望着狐狸那雙開開心心朝嬉笑着得眼睛,卻一時又無法繼續追問下去。
正僵持間,忽然他轉了個身跪沙發上看着,朝晃晃手裡的酒瓶:“說起來,那天這裡跟說的話,還有效麼?”
一愣:“什麼話……”
他再次咧嘴一笑,丟開酒瓶長開兩條手臂,朝撅起嘴。
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不由得臉一瞬間再次漲得通紅,紅到幾乎能從皮膚裡噴出血來。當下猛地跑到他面前揚手啪地朝他臉上甩了大大一巴掌,直把他扇得一骨碌從沙發上滾了下去,還不夠解氣。揚手正要追過去繼續朝那張仍嬉笑得歡樂的臉上甩幾巴掌,突然樓上一陣奇怪的聲音幽幽然傳了下來,令不由自主停了原地。
那聲音貓叫似的。
再仔細聽,卻好像是個女的哭聲……
咿咿嗚嗚的,來自鋣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