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端午節就快到了,每年這個時候店裡總會特別忙,因爲來訂糉子的相當多。
狸寶的糉子這一帶算是小有名氣,這得歸功於狐狸做的糉子特別好吃。他說那是他一百多年前清宮御膳房裡偷來的技術,素葷兩種類型,素糉餡兒是流沙的,紅豆或者綠豆剁的泥,冰糖着味,吃口清甜不膩,趁熱撥開糯米能看到裡頭的糖漿包着豆泥突突往外冒。鹹糉是一絕,八色秘製臘肉,切碎跟肥肉一起煮爛了味道全都化了糯米里,咬一口噴香流油,再加個沙心鹹蛋黃,即便是鬧着要減肥的也能一口氣塞下兩個去。
不過生意好敵不過手少,狐狸包糉子不準別插手,所以每天限量五百隻,只接預訂不堂賣,遠的快遞,比較近的則由騎着車一家家分送過去。
其實這活原本是白吃白住店裡的傑傑乾的,可是同學會那晚一時衝動跟狐狸說了那些話後,第二天醒來自覺太丟,於是下意識見到狐狸就躲,當他瘟神一般,沒處躲則找事情給自己幹,每天搞得忙忙碌碌的,順便把傑傑的活兒也給包攬了。
這天又和往常一樣,把前一夜包好的糉子裝箱挨戶送走。送完最後那家時已是下午三四點光景,路過商業街正打算過去逛逛,原本豔陽高照的天卻突然陰了下來,緊跟着一陣夾着土腥味的風轟然而起,頃刻間飛沙走石,看來一場大雨是所難免了。
當下沒了逛街的閒心,踩着狂風裡搖搖晃晃的自行車一路吭哧吭哧往家趕,不多會兒已拐進家附近的馬路,遠遠見到一輛光亮簇新的大奔狸寶店門口停着,巨大的車身讓本來就比較狹窄的馬路看上去有點擠。
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麼有錢跑來找對門的術士買奇怪東西了?琢磨着,一路把車騎了過去,繞到邊上剛把車停下,隨即見那輛大奔的車門輕輕一開,一道纖細的身影從裡頭鑽了出來。
“寶珠?”站定後那壓着被風吹亂的頭髮叫住。
而看清她臉的當口不由愣了愣,因爲她是自上次那通電話後,就再沒跟有過任何聯繫的邵慧敏。
跟邵慧敏走進‘藍色卡農’後不多會兒,一場急雨像倒豆子般從濃密的雲層裡潑了下來,把外面的世界衝得一片水霧濛濛。
自從跟靛的那次約會之後,就再沒有進過這種小資類型的咖啡館,它們會提醒想起曾經差一點因爲某種特殊的吸引力而喜歡上一個有些特殊的男,而那個男最特殊的地方,卻是殺了一切他所感興趣的。
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
所幸邵慧敏給點的是一大碗冰激凌,而不是任何一種昂貴又難吃的咖啡。她則要了杯紅茶對面坐着,看起來還是和上次見面時一樣美麗,養尊處優的生活令她保養得比同齡看起來要精緻得多,將近三十歲的年紀皮膚卻同少女時一樣光滑細膩,只是臉上的‘喪氣’卻似乎比上次見到時更濃郁了點,黑濛濛的浮她臉上,令她臉色看起來有種病態的蒼白。
她說想找聊聊,卻進來後只是一直看着窗外的雨,留意到她總輕輕轉動着手上的戒指,似乎是種無意識的習慣,於是打破沉默,笑了笑問她:“最近怎麼樣,大忙怎麼會突然想到來找閒聊了?”
“那家小店,就是從姥姥那兒繼承的麼?”她收回視線望向。
點點頭。
“真好,很可愛的小店。”
“呵,混混日子還算湊合。”
不太擅長的客套話再度讓倆進入一段長久的沉默。
這也沒辦法,那麼多年未見,彼此生活的圈子早已截然不同,如此,突兀這樣單獨坐一起,的確是很難找到能夠放開了聊一下的共同話語的。於是只能低頭慢慢舀着碗裡堆得山高的冰淇淋,一邊同她一樣默默看着外頭越下越大的雨。
那樣過了好一陣,邵慧敏放下手裡的杯子再次望向,有些認真地道:“知道麼,那天看到的時候有點吃驚。”
“是麼,爲什麼?”問。
“因爲一點兒都沒變,跟學校裡時一樣。”
“是和那時一樣古怪?”
“不是。”她笑笑,一邊又轉了轉手上的戒指:“還介意他們那時說的話麼?”
不置可否。
初中時候的有過一段比較沉默的時期,因爲那個時候已經比較懂事了,知道很多東西只能看不能說,可是心性卻又沒有修煉到能對那些所見當做沒看到般置之不理,因而成爲生中所經的一段相當痛苦的時段。
一度索性厭棄了開口,那種想說卻又不能說的感覺,沒有能體會,所以沒有可以理解,所以叛逆地學着當個啞巴,卻沒想過這種處理方式其實是很不健康的。它帶來的副作用就是讓很多同學都覺得很孤僻,無法交往,而他們把這種感覺理解爲很古怪。
古怪這東西,搞得好是種個性,搞不好的話,同‘傻’其實沒什麼兩樣。而顯然是同前者沾不上邊的,所以很孤獨,這種孤獨並非是完全沒理睬,不和說話。而是明明同說話,甚至同一道上下學,卻感覺不到他們的存。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邵慧敏轉學過來並且成了的同桌,纔開始好轉了起來。
因爲邵慧敏也是個孤獨的。
與不同,她的孤獨是來自她外表的優秀和她成績的糟糕。老師說她是聰明面孔笨肚腸,所以同學叫她繡花枕頭一包草。因而像排斥細菌一樣,她被周圍的所排斥着,可是她性格是那樣的好,總是溫溫和和的,跟她一起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壓力,所以自她和同桌後,也就漸漸多話了起來,有個能聊得上話的身邊,感覺總是很不一樣的。
“不過現看起來開朗了很多,”見久久不語,邵慧敏又道:“是因爲開店的關係吧?記得以前多時候說話都會臉紅的。”
覺得她是沒話找話。看得出她真的是想要和說些什麼,但每次開口,不知怎的卻又改了口,這讓不由越發好奇她此次特意來找的目的。顯然不會是光想找聊天那麼簡單,卻不知是否跟心裡猜測的是同一回事。
琢磨着,一邊笑了笑,一邊又朝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戒指看了一眼:“慧敏,這戒指好漂亮,是婚戒麼?”
她本輕輕轉着那枚戒指。聽突兀問起,她似乎吃了一驚,隨即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擡眼朝看了看:“不是。”
其實她不回答也知道這自然不會是婚戒。
這戒指非金非銀,是銅製的,因爲邊緣處生着綠色的鏽。想沒有誰會用銅製的戒指來做結婚戒指,何況她丈夫那樣有身價的。而戒指的造型也比較特別,像個八卦,外圈刻着一些東西看起來像是花紋,但更類似於某種文字。
綜合以上,同邵慧敏一身夏奈爾的時裝搭配一起,實是極不相稱的,這也就是爲什麼那天晚上酒店裡時會一眼就發覺到這戒指有問題。
這戒指叫豘,據說能吸走身上最衰的運氣。
但這並不意味着它是件好東西。事實上它很可怕,因爲它並不是將衰運從身上吸收走就算完了的,而是通過某種交換的方式,將它們重新轉移到別的身上,以此化解它的擁有者原本自身所該承受的厄運,真真是種相當可怕的東西。
“慧敏,”於是將手裡的冰激凌攪拌了一陣後,再次道:“是不是認識一個叫藍的男。”
聽這一問,邵慧敏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起來,她收攏手指看着,問:“什麼藍。”
“一個穿得很潮,兩隻眼睛總畫着煙燻妝的男。”
她沒回答,但她臉上的神情似已替她作了確認。
於是再道:“最近還好麼,爲什麼會和這個牽扯上關係。”
她抿了抿嘴脣。
半晌一聲苦笑,重新張開手指將指上的戒指伸到面前:“果然知道它的來歷。這麼說也認識洛林大師的是麼,所以那天晚上,其實並不是巧合,對麼。”
“說酒店的賠償?”
“是的。”
“沒錯,不是巧合。”
曾經藍的店裡,見到過邵慧敏手上這枚戒指,它被放一個幾乎沒會注意到的角落裡,所以碰巧能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麼玩意。也因此,纔會那晚的同學會上突然出聲去向那個酒店經理要求索賠,並非是因爲真的多管閒事,或者是想吃什麼刺身,而是因爲如果當時那個酒店經理沒有以任何形式賠償邵慧敏,那麼未來的日子裡,他將會代替邵慧敏去承受一切原本她所應該承受的負面運氣。
而以邵慧敏臉上看到的喪氣來判斷,那負面運氣極有可能是攸關性命的。
的回答令邵慧敏再次沉默,並蹙起了雙眉。
“爲什麼要這麼做,慧敏,知不知道它是會折壽的。”
“沒有辦法……”
“沒辦法?有什麼事是能逼得這麼做的慧敏??”
“很糟糕的事。”
“能告訴嗎?”
的問話令她再次捏了捏手上的戒指。然後將視線從臉上移開,重新轉向窗外那片混沌的雨霧,她彷彿自言自語般訥訥道:“寶珠,知道今天爲什麼要來找麼?”
沒有吭聲,只望着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記得以前讀書時,他們對說過一件事。他們說念初一的時候,傳達室那個王老師,他去世的頭七那天從家裡抱了只公雞偷偷放進了傳達室,還跟說那裡頭不乾淨。後來,被一位路過的老師發現了,他把那隻雞丟了出去,並且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而就那之後的第七天,這位老師因心臟病發作,突然講臺上去世了。說,是有這麼回事麼,寶珠。”
用力朝自己嘴裡塞了口冰激凌。
當時所發生的事似乎還歷歷目,時隔那麼久仍能清楚記得那個數學老師臉色鐵青地跌倒地上那一瞬眼裡的神情,卻不知邵慧敏突兀提起這件事是爲了什麼。於是猶豫了一陣,點點頭:“有。”
“那信不信這世上有鬼。”
放下了手裡的勺子。
擡頭望向她,正盤算着該怎樣去回答,沒料想還未開口,突然看到幾根烏黑的東西從她脖子後面那團濃密的髮絲間慢慢探了出來,細長細長,彷彿特別長的手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