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火紅的小狐狸, 竟然由她的掌心一點一點消失在她的身體之中。
於藍只覺那小狐狸，由她的掌心一直行走遍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全身都像是被一團火烤過一般, 周身乍暖。
於藍伸出自己的左手, 連着做了兩次開掌合掌的動作, 只覺全身都充滿了力量感。
但轉念, 她又生出疑惑來, 她的原身爲何突然自己出現？
剛纔她原身的這隻火紅狐狸是從她面前這棵樹上下來的，於藍收回手朝前走了幾步，來到那樹前。她注意到, 面前這棵樹上有片，在綠葉之中格外扎眼的紅葉。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去觸碰那片紅葉, 身體卻突然傳來一種一腳踏空的那種感覺, 她身子本能地朝前傾了傾。
令她詫異的是，面前這棵樹有些不一樣了。
葉還是綠的, 但那片扎眼的紅葉卻不見了，代替它出現的是一片金燦燦的黃葉，掛在枝頭，迎風抖動着，像是呼喚着人去親近它。
於是她又伸手去觸碰了那有些調皮的黃葉。
果不其然, 伴隨着一種踏空的感覺, 眼前又轉換了景緻。
這次較之前大不相同, 之前綠油油的樹葉, 這次變爲了滿枝頭金燦燦的黃葉, 而黃葉之中，有一片葉子總是格格不入, 這次不同的那片葉子，顏色呈碧綠之色。
於藍似乎想印證些什麼，又連續觸碰了好幾次樹葉，次次都在那踏空感受之中轉換到了別的樹跟前。
只是最後那一次，於藍沒想到，她去到的是龍帝和牛四銀對峙相站的那棵樹下。
兩人未說話，只是相對站着，於藍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她只能疑惑地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一眼，很快她便發現了牛四銀的不對勁來。
她發現牛四銀正在一點一點的變得透明，她竟然能透過牛四銀的腿部看到牛四銀身後繚繞的白霧。
2
“這是怎麼回事？”於藍忽然開口，眼睛直直地盯着牛四銀道。
龍帝和牛四銀皆循聲朝她看來，一副好似剛看見她的模樣，兩人眼中都有驚詫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果然，你纔是真正的牛四銀。”龍帝朝她周身上下看了眼，方纔道。
“龍帝這是何意？”於藍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全身不解道。
她從那樹旁走出來幾步，向那四銀身邊靠近了些：“四銀姑娘這又是什麼情況？”
“她不過是海面反射後形成的，她其實，是你的影子。”龍帝解釋道，說完他心裡卻開始慌起來，他不知道接下來於藍聽到那些話會做何反應，會不會影響到他兒子閻秋白的治療。
“哪個海面？何時？四銀她有血有肉，還能承裝仙核，怎麼會是影子呢？”於藍說着，又看一眼已經只剩下半個實體身子的牛四銀道。
“何時？不就是你仙核被挖，絕望至極，選擇墜入深淵那時嗎？”還未停止變透明的牛四銀，嘲諷一笑道。
於藍面色變得沉重，她想了想，沒有原身，沒有仙核，在黑域中長大，如今又被坐實火烈黃狐的身份，難不成，她真的就是牛四銀本人？
於藍看了眼牛四銀的長相，實在覺得自己與她不一樣。
只是這心裡的感覺，爲何忽然變了？
之前也聽閻秋白說起過挖核之事，那時是覺得他做得不對。現在得知被他如此對待的是當初的自己，心裡難免氣悶，心隱隱的還有種一絞一絞的不適感，忽而又覺天好似在旋動，地也好似在打着轉。
這世間果然沒有什麼感同身受，只有當事情臨到自己身上了，才覺出其的真正痛苦來，否則都只是站着旁觀，最多心帶幾分憐憫罷了。
怪他，怨他嗎？好像沒辦法做到不呢！
“正因爲承裝了仙核，她才這麼快就要消失，只因她非本體，承受不了那仙核的靈力侵蝕。”
“可是，你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於藍轉頭望向胸腔已消失一半的牛四銀問道。
“你的右手可是在給我施術植入仙核後纔開始迅速蔓延的？”牛四銀頗爲好意的提點道。
“這，與你有關？”於藍袖子下的右手捏成拳頭，見牛四銀只剩下肩部以上還是實體，於是急問道，“你可是知道qiling是什麼？你這麼做是否也是爲它？”
只剩下一個頭部未成投名狀的牛四銀，但笑不語，盯着她的一雙眼裡，寫滿了同情。
“你說話啊！牛四銀！”於藍一個箭步朝牛四銀衝上去，卻終是撲了個空。
忽然從她頭頂落下顆閃着白光的仙核，那仙核的氣息，此刻，不知是記憶的共情，還是原身的感知，她忽然覺得，那氣息是那樣的熟悉，就像是聞到了自己枕的那枕頭，蓋的那被子上頭，留下的自己身上的氣味。
“三岔海邊......快了，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一個縹緲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這是牛四銀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之後，這雲霧秘境之中，又恢復了死一般的靜寂。
於藍將那顆仙核握在手中，轉回身來對着龍帝。
“我要去三岔海，探個究竟。”
“你別去三岔海，以防有詐。”
兩人沉默一瞬，於藍同龍帝，幾乎是同時開口講話。
“三岔海離魔龍太近，我怕到時你身上的氣息壓不住。”龍帝見於藍不講話，便又加了一句。
於藍沒說話，只是跟着龍帝出了那大霧瀰漫的雲霧秘境，朝着蒼穹殿而去。
入了蒼穹殿，龍帝同於藍分道而行之前，忍不住又叮囑她一句：“三岔海太危險，你萬萬去不得，至少是現在。”
於藍看了眼龍帝，行個禮後回了聲是，然後便目送着龍帝離開。她心裡當然明白，他真正緊張的是什麼。
3
仙醫循例又來替她施藥，痛，還是一點都未含糊。於藍這兩日來，幾乎在施術過程中痛得無力坐起身，皆是躺在榻上，死死抓着被子才能咬牙挺過去。
“仙醫，我的情況，是不是不太好？”於藍有氣無力地問仙醫道。
“藥仙且安心養着，別多想。”仙醫雖然口上這麼說着，但其表情卻越發凝重了。
其實，不用仙醫講，於藍自己也能感覺得到，那紅裂果的效力已經不如之前那麼顯著了，這兩日，那黑氣已經快速地蔓延上了她的右肩。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並不樂觀。
仙醫出門之時，外頭突然傳來說話聲：“龍帝吩咐了，要趕緊將屋子裡裡外外都更換一遍。”
都說人走茶涼，卻沒想到涼得如此之快，於藍無力的閉上了眼，不去理外頭的一應事情。
想是術後太累，她竟真的很快便睡沉了，還入了夢。
“師傅，師傅，我打哪兒來？爲何我同師傅不一樣，師傅爲何像這黑土上生的藥草樹木一樣扎入黑土，而我卻能行走自如？我到底是怎麼來的？”年幼的於藍，瘋累了，抹了兩把汗後，蹭到師傅身邊，用糯糯的聲音問道。
“你呀，丫頭你是天上飛來的，是蒼天看師傅在這黑土之中寂寞，特地派你來陪伴我的。”師傅左邊脣角長了顆不大不小的痣，說話間嘴一開一合，帶動那顆痣跳跳動動，竟像是在跳舞。
於藍因此，總是很喜歡盯着師傅的那顆痣看。
“那師傅你是怎麼來的？你原本就長在這黑土之中嗎？”於藍將頭靠在師傅身上歇息又問道。
“師傅是因愛而生的。”
“哦，那愛是什麼？師傅，徒兒不懂。”年幼的於藍偏着頭疑惑地道。
“愛，那大概就像是，魚兒總嚮往着大海，鳥兒總投奔着樹林，至死方休。”師傅說的這話，於藍似懂非懂，她偏頭看了看八月對師傅道，“師傅我知道了，是不是就像八月總黏着徒兒，而徒兒又總愛黏着師傅。”
“呵呵，差不多。”師傅伸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笑道。
場景轉換，來到了黑域整個地界裡搖晃暴動那日。
“丫頭，你原本是一個被挖了仙核，奄奄一息之人。掉落之時扎入黑土，師傅無奈之下，只能賭一把用手中的那半合歡蓮餵給你替你續命。你爭氣，這樣子都活了下來，只是，因你沒有原身固體，服下合歡蓮後，形體重塑返本，成了個嬰孩，容貌卻變得與之前不同。”
“黑域動，這可能是唯一一個可以出去的機會，師傅這兒有顆修補得來的仙核，今日連同自己一生的所學和修爲隨着這仙核盡皆傳授與你。”說着師傅便將她倒了個個兒，要施術傳入她體內。
“不要，師傅，修爲沒了，您怎麼辦？”於藍哭着道。
“來不及了，只有這樣才能將仙核迅速植入你體內。再說，我被這黑域吞噬，走不了了。”師傅說着便將於藍在空中轉了起來，隨着這打轉的動作，一股一股白色的靈氣也隨着進入了於藍的身體裡。
4
“得我真傳，便是我狐族人，今日我以狐族青姓替你命名，青於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是我對你的期待，”師傅修爲散盡後，一下子變成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她費力地擡手撫着她的腦袋道，“餘生於藍你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將狐族的醫者，仁之心精神傳承下去。”
“徒兒答應師傅！”於藍手撫上師傅本該光滑無比，此時卻皺紋滿布，撫之鬆垮的臉頰，痛哭道。
“別哭，師傅在最後這兩萬年裡，有你陪伴，已是上蒼垂憐。於藍，待你出去後，對待萬事皆以平和之心，凡事求和不求分，好好活下去。只有你活下去，狐族纔有存續的希望和可能，”
“爲師看你身邊帶的靈寵飛天狸，大概能猜得準你是我狐族的後人，卻不知你的原身去了哪裡。不論如何，生活是向前看，不是向後看，不要試着去追尋從前發生過什麼，只管勇敢的往前走，你要謹記爲師今日說的話。”
僅是說着兩段話，師傅都歇了四回，於藍心中越發痛苦起來。
“是，徒兒謹遵師傅叮嚀。”於藍強忍着眼淚，沉聲道。
“轟隆。”一聲巨響，原本拉着她師傅的手，跪於師傅跟前的於藍，突然被一股強烈的氣流衝上了半空，而她緊抓着師傅的那隻手也被大力拉開來。
“師傅。”於藍大叫一聲，與此同時已被衝得離師傅越來越遠。
師傅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那合歡蓮雖救了你，但它有個致命缺點，本生兩頭，生死......另外一頭在......”
“生死什麼？另一頭在哪裡？師傅！”於藍終是在這聲叫喊中被衝出了黑域。
那衝力太強大，於藍原本已經被衝得幾近暈厥，面前又突然衝來個巨大的白影，她沒法閃避，愣是被八月撞了個正着。
這一撞，她只覺全身骨頭都像是要散架一般，意識也漸漸離她而去，但迷迷糊糊間，她彷彿還聽到師傅的聲音傳來：“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嫋嫋秋煙裡。輕雲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讓你等久了，我終於可以來見你了。”
於藍猛地睜開眼，八月正嗚嗚叫着，一張大臉湊她極近。
她吸了吸已然塞死的鼻子，將手搭在八月的腦袋上，掙扎着坐起身。
待坐穩，她伸手朝臉上摸去，一手的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