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姥姥開始通靈,經常以一個叫什麼‘白仙姑’的名義給人看病驅邪,而且總是百試百靈。一個普普通通原本被人視爲神經病的農村老太太,忽然間就有了莫大的神通。
說到這裡,張連義心裡若有所動,他沉吟着問妻子:“那照你這麼說,後來舅舅們的遭遇,都和這件事有關了?”
強子娘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後來大舅媽在四十五歲的時候竟然懷了孕,而且還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孩子從小聰明伶俐,長大後考上了大學,在省城濟南參加了工作,好像還當了一個不小的領導,總之大舅兩口子晚年過得非常愜意,自從姥姥和姥爺過世之後,他們就一直跟着兒子住在濟南,吃喝不愁,衣食無憂。而二舅和三舅就不行了,下邊的孩子都不爭氣,要麼就是蠢得像豬腦子不開竅,要麼就是玩世不恭半吊子,不但沒能力養老,而且還整天賭博喝酒,稍不如意就打爹罵娘。日子久了,二舅三舅等四個人都得了病,沒活過五十歲就死了。現在,他們的孩子雖然都比大舅家的小表弟年齡大了不少,卻只能靠着小表弟偶爾的接濟過活,生活得慘不忍睹。”
說到這裡,強子娘擡起頭衝着丈夫眨了眨眼睛,樣子有些俏皮:“聽說啊,後來二舅和三舅對當年的那件事很後悔,也想再摻合進去給‘白仙姑’上上供燒燒香啥的,姥姥和大舅心善,雖然當時生氣,但畢竟都是親骨肉,打斷了骨頭連着筋呢!所以到了這時候也就不再攔着。然而奇怪的是,只要是他們兩家的供品上了供桌,姥姥就會控制不住地給扔到院子裡去,這還不算,他們兩家燒的香也是插上就滅,根本燒不掉。後來,那位‘白仙姑’還通過姥姥的嘴告訴他們:當初他們爲了那點錢財不顧老孃的死活,這時候看到別人有好處又來摻合,不忠不孝不悌,對於這樣的人,‘白仙姑’是絕對不會護佑的,讓他們死了這條心,自生自滅去吧。後來還有算命先生說,其實大舅原本命裡無子,註定一輩子貧困,但是因爲他對老人的一片孝心感動了天地,於是那位‘白仙姑’順勢而爲,把二舅和三舅的好運氣全都轉到了大舅身上,這才讓大舅的日子越過越好,二舅三舅的生活越來越倒黴。”
強子娘所說的這些事,張連義原本就有所耳聞,只不過瞭解得沒這麼詳細罷了。此時聽她這麼細細講來,心裡倒是有所觸動。他嘆了一口氣說:“那又有啥用?好像二舅三舅以後對姥姥姥爺還是很不好,動不動就跑到老人家裡吵吵鬧鬧的。”
強子娘點點頭,好像對她這兩位舅舅的爲人也頗爲鄙薄:“是啊!他們倆被‘白仙姑’嫌棄,卻不肯檢討自己當初的錯誤,反而全都怪罪到了兩個老人和大舅頭上。加上那兩個舅媽眼孔淺,整天攛掇自家男人,所以一家人的關係一直搞不好。也就是姥姥和大舅人好吧!就這樣還總是明裡暗裡地接濟他們,說起來啊!大舅和姥姥一輩子也真不容易,那麼好的人,攤上這麼倆親人。”
張連義仰天嘆息,心裡也對這人生無常暗生懼意。他忙活了大半天,又遭逢天遊子作法失利,還親眼所見那隻白狐附身妻子,指揮着包括小女兒蓮花在內的八名箭手逼退天遊子的詭異場景,心裡的失望自然是不用多說。到此時,夫妻兩人談談講講,精神放鬆之下,不由得倦意襲來,他展開雙臂伸個懶腰,打個哈欠,有點含混地說:“好了,他娘,天也不早了,還是睡吧!有啥事,咱明天再說。”
這也是他幾年來連遭劇變,使得他思維方式已經有異於常人。說他心智堅韌也好,思想麻木了也罷,總之在經歷了這樣一場變故之後,他也還是迅速鎮定了下來,因爲他知道,有些事既然暫時難以改變,那就不如先暫時放下,車到山前必有路!或許有人會說他這是典型的鴕鳥思想,但是如果你設身處地的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你又能怎麼做?畢竟,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然而強子孃的精神卻是出奇地好。她擡起頭,有點不樂意地說:“咋啦?你看你這麼久不回家,好不容易今晚有點空,聽我說說話也不行啊?是不是嫌棄我了?還是外邊有了相好的?”
張連義一愣,不由得笑了起來:“整天胡說八道!我就是有點累了嘛!都過了大半輩子了,你看我像那樣人嗎?”
強子娘板着臉,別過頭不看他:“像!太像了!要不你怎麼這麼不耐煩?”
張連義沒了辦法,只好舉手投降:“好好好!你說!繼續說!使勁說!我洗耳恭聽!唉!這可真是世上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啊!”
最後那句話他說得極低,強子娘好像沒聽清,也沒在意,臉上倒是露出了笑容:“這還差不多!我再給你講講姥姥葬禮上的事吧!”
張連義笑了:“這事還用講?你姥姥的死,到處都傳得沸沸揚揚的,那時候姥姥和姥爺是同一天死的,雙棺出殯,還有人說她老人家成仙了,也有人說她屍變了,這事誰不知道?”
強子娘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這事你清楚還是我清楚?你就說你聽不聽吧!”
對於恢復了正常的妻子,張連義還是非常寵溺的,聽她這麼一說,馬上點頭如搗蒜:“聽聽聽!你說!”
於是強子娘娓娓道來:
姥姥後半輩子,一直以‘白仙姑’的名義給人看病驅邪,不但爲自己博得了一個好名聲,而且身體還越來越好。可以說自從她認可了這位‘白仙姑’的存在之後,竟然連一次小小的頭疼感冒都沒有出現過,身子骨之硬朗,就算是年輕小夥子也有所不及。
可是,到姥姥八十三歲那年,老人突然有一天把全家人都召集了起來,很突兀地爲自己和姥爺安排起了後事。按說對於一個年逾古稀的鄉村老人來說,預先爲自己安排一下後事並不稀奇,而且她對於姥爺後事的安排也跟其他人沒什麼區別。稀奇的是她對自己的後事提出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要求:等她去世之後,身上不能穿一點衣服,必須裸體入棺,而且三天之內不能把棺材蓋蓋上。
當時這個要求一提,那可是舉家譁然。要知道,按照迷信說法,這人死後靈魂是要去陰間的。而通往陰間的黃泉路風沙漫天,陰風刺骨,所以人死後必須要穿上那種厚厚的棉花壽衣來抵禦風寒。這且不說,就算姥姥自己不在乎,這種事一旦傳出去,那還不讓人給笑話死?後人不孝啊!
可是不管家裡人怎麼說,姥姥卻是鐵了心,而且還放下了狠話:“要是你們不照着做,我就是死了,也離不開家,一定會一直在家裡鬧騰,到時候家宅不安,你們可別後悔!”
要是這話放到以前,家裡人誰也不會相信。但是自從當年他們接受了‘白仙姑’的存在之後,種種跡象都表明了一件事:姥姥說的話,不管怎麼出人意料,卻總是非常靈驗的。俗話說順者爲孝,到最後還是大舅力排衆議,一口答應了下來。而且他還說:“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只要俺娘活着的時候好好盡孝那就行了,那些死後的事情,俺娘比咱們都清楚,幹啥臨了臨了,還要讓老人家不高興呢?要是以後有什麼說道,那就全怪我頭上好了!”
其實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是大舅兩口子在照顧姥姥和姥爺的生活起居,他又是長子,所以到了這種時候,當然是他最有發言權,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下了。
說來也怪,就在姥姥安排完後事的一個月之後,老兩口就在一個陰曆十二的夜裡雙雙無疾而終。那天早上,大舅照例去房間裡探望的時候,就看見姥爺穿戴整齊,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而姥姥呢,則在身上蓋了一牀薄被,果然是赤條條一絲不掛地就那麼死去了。
由於事先早有安排,這時候大舅倒也並不慌亂。他先將家裡人召集起來,然後將姥爺先行裝殮。也是爲了好看吧,他讓家裡的女人們在姥姥的棺材裡鋪上厚厚的兩層褥子,等把老人光溜溜的屍體放進棺材之後,又很仔細地給她蓋上了一條厚棉被,等於是有個心理安慰吧。
人死之後,後輩要守靈,這一點自然不用多說,而且這守靈的前兩天也一直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起先家裡人還因爲姥姥那種堪稱詭異的安排心有餘悸,總害怕會出現什麼幺蛾子,到這時人也累了,精神疲倦,也就完全放鬆了下來。
只有大舅,他這些年一直伺候着老孃,姥姥身上所發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他經歷的最多,所以他總覺得這事不會這麼簡單。所以不管別人怎麼想,他可是一直強撐着盯在靈堂裡。尤其是到了夜裡,更是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果不其然,到第三天夜裡的時候,一樁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