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寅雙是被熱醒的。
過了端午後,天氣原就已經開始漸漸熱了起來。雷寅雙原就怕熱,偏這會兒某人還不自覺,拿自個兒當被子似的,把大半個熱乎乎的身子都蓋在她的身上。
半夢半醒間,雷寅雙皺着眉頭拱起背,原想要把背上的那牀“被子”掀開的,卻不想她不僅沒能掀開那“被子”,倒叫那“被子”更加纏在了她的身上,且那“被子”的溫度,似也升得更高了。
這也罷了,偏那“被子”似還長了刺一般,直刺得她的脖子後背一陣麻癢。
“嗯……”
她抗議地低哼着,伸手去推那埋在她的肩背上作着怪的“被子”,手卻被那“被子”一把抓住,且還十指緊扣,叫她動彈不得。
她掙扎着睜開眼,就只見她的肩上伏着一張臉。那白皙的下巴上,竟覆着一層陌生的淺青色。
雷寅雙茫然眨了一下眼。
“醒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旁低喃着,那熱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叫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又下意識地抻了抻腿……於是,某個平常並不在意的地方,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酸脹感,立時就喚醒了她仍混沌着的意識。
她扭頭又看了看那趴在她的肩上笑得一臉春意盎然的人。見他的下巴上竟覆着一層淺淺的胡茬,便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這,是她的新婚之夜呢……不對,該是昨晚是她的新婚之夜吧?
她扭頭看向帳外。
帳外,那梳妝檯上如兒臂般粗細的紅燭仍兢兢業業地燃燒着,因沒人打理而過長的燈芯時不時地爆出一兩朵燈花來,顯得甚是喜慶。而,雖然室內紅燭高照着,此時窗外已經透出了天光。果然,天就要亮了。
看着透着微亮的窗櫺,不知怎麼,雷寅雙忽然就想起昨天早晨三姐打趣她的話。她於心中默默對比了一下絲線絞着汗毛的痛,以及因某人的急切和生澀所導致的痛,然後忍不住就撇了一下嘴——三姐又忽悠她!
“嘶!”
脖彎處的某塊軟肉被人輕輕叼起,吸吮,啃咬着。那夾雜着絲絲酥麻的痛,令她微微拱起背,卻是恰好給了某隻大手一點活動的空間。要害處遇襲,雷寅雙如觸電般縮起身子,又猛地一個翻身,眨眼便鎮壓下了作着怪的某人。
她翻身騎在江葦青的身上,將他那不規矩的手壓在他的頭頂上方,瞪着眼惱道:“你什麼時候改屬狗了?!”
不用低頭看她都能知道,她身上到處都有被某個改了屬性之人咬出來的點點瘢痕。昨晚她一時樂在其中,所以纔沒跟某人一般見識,偏某人咬她還似咬上癮頭來了,倒沒完沒了了!
“有句老話,叫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那被鎮壓下的某人順從地躺在枕頭上,卻是恰好就着這大好的姿勢,欣賞着眼前的“美景”,一邊以一種裝腔作勢的淡然道:“誰叫你懷疑我會不會的。”
那話音裡暗藏的得意和驕傲,忽地就叫雷寅雙紅了臉。她用力一壓江葦青的手腕,嗔着他道:“本來嘛!你若真會,也不會弄得我那麼難受了。”
“一回生兩回熟,頭一次不是沒經驗嘛,第二次不就好多了?你不是也……”
某不要臉的小兔表着功,卻是立時惹得新娘一陣惱羞成怒,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恨聲道:“閉嘴!”
江葦青不由就在她的掌心裡一陣笑,笑得雷寅雙又羞又窘,伸手就去擰他腰間的軟肉,卻是一個不留神,叫他逮着機會一下子將她從身上掀了下去,轉眼間二人便攻防互換了……
“雙雙……”
江葦青低喃着,捧起雷寅雙那發着燙的臉,脣即將覆上她的紅脣時,外面忽然響起一個放肆的聲音。
“喲,這都什麼時辰了,二爺和二少奶奶竟還沒起呢。”
雷寅雙驀地一揚眉——這聲氣兒,難道是傳說中的下馬威?!
江葦青則猛地一皺眉,正待要翻身坐起,小兩口便聽到一個聲音在窗外壓着嗓門罵着小丫鬟道:“今兒誰當職看門的?竟也不知道通報一聲!虧得這是老夫人身邊的金媽媽,若是叫什麼貓啊狗的也這麼不經通報就隨便亂闖進來,萬一驚着我們爺和奶奶,你們哪個吃罪得起?!”
雷寅雙不由就是一擡眉。
見她眼帶驚訝,江葦青微微一笑,低頭在她脣上輕咬了一口,道:“這是月影,最是牙尖嘴利了。”
這時,就聽窗外又響起另一道溫婉的聲音:“媽媽早。媽媽可是過來巡夜的?”
這聲音雷寅雙倒是認得的。這是四“影”之首,花影的聲音。
只聽外面默了默,然後又響起另一個婆子的聲音,顯然是跟着金婆子的另一個婆子。那婆子笑道:“花影姑娘說笑了,都這早晚了,還巡什麼夜。我們是奉了老夫人之命來取元帕的。”
元帕?
雷寅雙一愣,險些沒想起來這是什麼東東。而江葦青的臉色頓時就是一沉。
只聽月影在外面冷笑道:“兩位媽媽說笑了吧,是老夫人命二位這時辰就過來的?!這會兒可纔剛打過卯初呢。還是說,咱府上什麼時候改了規矩?!”
江葦青立時俯在雷寅雙的耳旁悄聲道:“府裡的規矩,每天卯正三刻要去老太太那裡請安。”
外面,花影接着月影的話笑道:“昨兒可是我們爺和我們奶奶大喜的日子,老夫人哪能這般不知體貼。依我看,只怕是兩位媽媽辦事太過勤勉,這才忘了時辰,這早晚就在咱院子裡大呼小叫了呢。”卻是不知又轉向誰,笑道:“叫嬤嬤看笑話了。我們府裡原沒這麼不規矩的人,只怕是兩位媽媽只心急着老夫人之命,就忘了咱院裡原還有嬤嬤在呢。”又扭頭對那兩個婆子介紹道:“這位便是馮嬤嬤了。”
這話雷寅雙就聽不明白了。她出嫁,她的人自然是要跟着做陪嫁的。她那四個大丫鬟的身契都在她這裡,所以算是陪嫁過來的丫鬟。不過馮嬤嬤卻不同,她是自由之身。因她無兒無女,又跟雷寅雙投緣,所以雷寅雙問了她之後,便把她作爲客卿帶過府來了。
可聽着花影的意思,似乎馮嬤嬤另有別的身份一般。
她正疑惑着,江葦青又湊到她的耳旁低聲道:“我猜着他們就要刁難我們,所以先求了太后一道旨。馮嬤嬤如今算是太后派來的,想來有她在,他們也不敢怎麼過分刁難我倆。”
江葦青沒明說的是,他之所以這般安排,其實也是早想到了那元帕之事。雖然按照規矩上來說,該男方的女性長輩一早來收元帕的,可他纔不願意他和雷寅雙如此私人的東西叫別人得了去,所以才假借着太后的名義請了馮嬤嬤來。有她在,這“寶貝”自然該歸她收着。
果然,窗外,馮嬤嬤隱晦地表達了新人房裡的事需得她親自處理,等明兒新人進宮謝恩時,她也好有話回太后。
那兩個婆子中,姓金的那個似乎是個難纏的性子,頗有些不依不饒地在那裡跟花影廢話着。花影則皮笑肉不笑地隨意應付着。可便是如此,雷寅雙也看出來了,這府裡顯然連個下人都不怎麼把江葦青當一回事的。
雷寅雙擡起眉,一臉同情地看着他道:“你往日裡就是過的這種日子?”——果然他這世子當得只是個表面風光罷了。
她伸手撫過他的臉,衝他用力一點頭,戰意滿滿地握拳道:“你放心,如今我來了,你再不是一個人在單打獨鬥了。”
江葦青低頭看着她,那往日裡總覺得空落落的心裡,有某種東西滿滿的似要溢出來一般。他俯下身,用力抱緊她,貼着她的臉頰低喃道:“我要你嫁我,不是要你去衝鋒陷陣的。你且放心,我能護得住咱倆。我對你只一個要求,只要你呆在我的身邊,在我能摸到的地方。我只要咱倆一輩子不分開,這樣就好。”
他抱着她的力道,叫雷寅雙於恍惚間似又看到當年那個沒個安全感的孩子一般。她伸着光裸的手臂環住他,一邊用力摟着他的脖子,一邊輕輕應了一聲:“嗯。”
一陣耳鬢廝磨後,外面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直到聽着外面的自鳴鐘打響卯正的鐘點,江葦青才鬆開雷寅雙,二人這才起了牀。
翠衣和春歌等人圍着雷寅雙,幫她梳妝打扮時,江葦青則坐在外間聽着雁影的彙報。
直到這時雷寅雙才知道,昨晚他們這蒲園竟頗不寧靜。聽雁影的彙報,似曾有兩批人來搗過亂,甚至還有人曾有意往院子裡放把火的,不過都叫江葦青安排的人給排除了險情。
雁影彙報完後便退了下去,江葦青則挑開臥房門上掛着的珠簾進來,自那首飾盤子裡挑了根步搖,親自插在雷寅雙的發間。見她一直從鏡子裡盯着自己,江葦青微微一笑,看着鏡子裡的她道:“人家新婚之夜叫你擺了那麼一道,還不讓人報復你一下?”
“誒?!”雷寅雙一驚,扭頭看着他道:“他猜到是……”
江葦青的手在她肩上捏了一下,止住她沒說完的話,笑道:“懷疑可不需要什麼證據。再說,反正這早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便是沒那事,他們不順遂,自然也看不得我們如意的。給我們找點晦氣原是應有之意。”
雷寅雙一陣沉默。
江葦青以爲她是擔憂在接下來的認親禮上,老太太等人會給他們製造麻煩,便看着鏡中的她微笑道:“你且放心,這府裡上下最愛的就是一張臉面,再沒人敢當面撕破臉的。而且,還有我呢。”
雷寅雙倒不擔心那認親之事,反正那些人她都沒放在心上,便是得罪了她也全無壓力。她皺眉道:“那件事,其實還真是我做得莽撞了。便是那個程十二自甘下作,何樺多少有點無辜呢。”
江葦青的眉頭一皺,又用力握了一下雷寅雙的肩,道:“知道你容易心軟,可當初這段婚姻,原就是她自己求來的。她要嫁的是什麼樣的人,她自己識人不清,原與你無關。”
話雖如此……
江葦青看看她,便把昨兒何樺的話給她學了一遍。
果不其然,雷寅雙那點“聖母心”立時化作了烏有。她啪地一下將手裡的簪子往梳妝檯上一拍,怒道:“她竟敢那麼說我爹?!”
頓時,那根金簪就這麼被拍得變了形。
江葦青見了,悄悄隱去脣邊的一個微笑,又把如今府裡的事仔仔細細給雷寅雙說了一遍,道:“這府裡說是大奶奶在當家,其實一直都是程姨娘在管事。如今你嫁進來,論情論理這家都該交給你來管着。不過老太太肯定是不樂意的,只怕她們會拿對付何樺的那一招來對付你,只叫你對外白擔着個管家的名頭。既這樣,不如從一開始咱們就不應下這件事……”
“幹嘛不應?!”雷寅雙瞪着眼道:“這府裡原就是你的,我們幹嘛把這府裡讓給他們?!”
江葦青握着她的肩笑道:“說實話,這府裡的這一點家當,我還真沒看在眼裡。而且,我可捨不得你爲了別人辛苦。你若想管家,咱這蒲園,還有我的那些產業,夠你管的。至於這府裡,管他怎麼爛到底呢,你再別介入。”因這會兒他倆說着私事,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江葦青便彎腰貼在她的臉旁,親着她的臉頰道:“我娶你,可不是叫你來給別人當管家婆的。”
江葦青雖如此說,雷寅雙心裡卻只有三個字——憑什麼!
老太太憑什麼那麼對江葦青?!同樣是親孫子,她憑什麼只關心江承平而看不到江葦青?!若那江承平是個好的,江葦青又自己有本事,原本讓也就讓了,偏那人還陷害着她家小兔,叫他自小到大受盡苦楚。憑什麼?!便是江葦青不想去爭,便是她也不在乎這府裡的一切,可叫她平白把這些本該他們的東西讓給仇人,那她纔是真“聖母”了呢!
鏡子裡,雷寅雙那雙貓眼熠熠生輝,看着簡直像是一隻盯上獵物的老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