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 幕拂曉之焰viii

“寒露莊園?”布蘭多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地答道:“德爾菲恩還沒打聽到聖座瓦拉和炎之聖殿守舊派被關押的位置,如果白銀女王不是故布疑兵的話,假設親王舊邸與寒露莊園中的一處正是‘監獄’所在,那麼另一處……”

事實上自從白銀女王分裂聖殿之後,就將瓦拉所代表的一派稱之爲守舊派,而另一派自然是經院派系所代表的革新派。

“茜就在那裡。”梅蒂莎銀色的眸子裡微微一亮,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領主大人,我們要行動麼?”她馬上問道。

布蘭多搖了搖頭。“最好是先探查一下。”他答道,雖然這地方看起來的確是很有可能,但也不能排除是白銀女王故意設下的陷阱或者疑陣,最好的方式還是先潛入偵查一番:“今天晚上我和……”

“布蘭多,讓我去!”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旁的法伊娜開口截斷了。

花葉領的大小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然後好像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看到布蘭多和梅蒂莎一臉愕然地看向自己,臉上一下好像燒着了一樣,紅得發燙:“……我、我是說,我很熟悉那裡。”

“可法伊娜,你好像並不會潛入吧?”布蘭多忍不住問道。

“潛入與秘密行動,老師也教過我,只是……”法伊娜小聲地答道。

“只是沒有實戰經驗而已,對嗎?”

法伊娜臉紅了紅,硬撐道:“即使沒有實戰經驗,可我一樣能做好。”

“這可不是郊遊,我的大小姐。”

“我知道……”法伊娜輕輕眨了下眼睛,語氣弱了下去:“我……我可以留在外圍。我知道那裡有幾條不爲人知的小道……”

“那也不行,”布蘭多搖頭:“這不安全,按照我們事先的計劃,非戰鬥人員要儘量避免參戰。”

法伊娜只得閉上了嘴,只用碧藍色的眸子恨恨地盯着布蘭多。

正當布蘭多以爲她又要使大小姐脾氣的時候,前者卻咬了咬下脣。小聲答道:“我知道了……”

這個反差令布蘭多大爲驚訝,在他心目中對這位大小姐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信風之環刁蠻任性的小公主的形象上,他本來都做好準備對方要大發脾氣了,但沒想到最後只是一句‘我知道了’,讓他感覺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

他不禁有些警覺地看了對方一眼,這個態度他在一個人身上看得最多——那就是商人小姐。因爲通常來說小羅曼在這種不得不低頭的時候都是嘴上說得好聽,但實際做起來基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另外一套,而且屢教不改,讓他大爲頭痛。

不過好在他知道法伊娜至少不會這麼沒節操。這位大小姐擁有屬於自己的驕傲,不屑於玩這些小心思。

對於兩人之間的對話,在一旁的梅蒂莎洞若觀火,這位銀精靈小公主看了法伊娜一眼,神秘地一笑,然後對布蘭多建議道:“領主大人,其實在我看來,或許還是帶上法伊娜小姐更好一些。”

布蘭多微微一怔。沒料到梅蒂莎會忽然倒戈。

“梅蒂莎?”他回過頭來看向她,像要確定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

而法伊娜這時候也擡起頭來。有些愕然地看了坐在椅子上的梅蒂莎一眼。

“因爲西德尼女士不適合進城,她的目標太顯眼了,”梅蒂莎笑着答道,她可以說是除夏爾之外追隨布蘭多最久的人,一眼就看穿了自己領主大人的想法,因此可以侃侃而談:“假設這裡是白銀女王的圈套。那麼她的目標可能正是西德尼女士,而不是法伊娜小姐,因爲這幾天以來她有的是機會不是麼,何必多此一舉。”

布蘭多忽然有些明悟過來,這是逆向思維。白銀女王以瓦拉爲餌,那麼她的目標很可能正如梅蒂莎所說,正是獅子聖宮的聖女像;她也有迫切的動機,得到聖劍奧德菲斯是她整合與控制炎之聖殿最重要的一步,在自己這個陣營之中,除了自己這個奧丁的傳承者之外,恐怕就是西德尼對於這位女王陛下最爲重要。

相對來說,花葉領的歸屬對於她來說的確沒那麼緊要。

這麼說來,假設西德尼無法進入帝都的話,他倒確需要從德爾菲恩與法伊娜這兩個熟悉帝都的人中間選擇一個作爲替代的人選,而相較之下法伊娜還稍微合適一些,雖然這兩人都沒什麼自保的能力,但她至少是維羅妮卡的學生,有一手出色的劍術。

而那位宰相千金自從服用了有副作用的青春之泉後,就和個普通人無異了,而事實上在這個魔法潮汐開始從各方面加深對整個世界影響的時代,沒有任何力量的她可能連普通人都還不如。

想及此,布蘭多忍不住看了法伊娜一眼。

“沒問題麼?”

“那得問法伊娜小姐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梅蒂莎認真地答道:“這可是個危險的工作。”

“我沒問題!”法伊娜趕忙搶着答道:“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你們可別忘了,我是誰的學生。”

布蘭多看這位千金大小姐這個樣子,心中其實很想吐槽你那個老師自己本人此刻都被關押在苔堡,不過考慮到他對那位軍團長女士的敬意,實在不忍心再給對方臉上抹黑,忍了忍沒說出口。

他嘆了口氣,雖然這可能不是最好的選擇,但至少不是最壞的,心想也只能這樣了。

而這個時候正巧有人在房間外敲門,使門發出篤篤的聲響,布蘭多下意識看了一眼天色,料到門外可能是誰。法伊娜轉身打開門,果然發現門外站着一臉嚴肅的西德尼。

因爲布蘭多答應幫助這位女士修復聖劍奧德菲斯的緣故,幾乎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準時出現,不會早一分鐘。也不會晚一分鐘,久而久之,其他人對此都已習以爲常。

不過今天除了這位獅子聖宮的聖女像女士之外,門外還站着剛上樓的德爾菲恩。

宰相千金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但她眼神裡讓人難以親近的神色讓法伊娜心中有些不大舒服,下意識地退開了一步。

“西德尼女士。德爾菲恩,你們來了。”布蘭多打了個招呼。

德爾菲恩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只是恰巧路過而已。

布蘭多轉過頭,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西德尼:“西德尼女士。”

“打攪你了,伯爵先生,”獅子聖宮的聖女像女士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如白開水:“能抽出時間來麼?”

布蘭多點了點頭,早在法坦港的時候他就答應過對方,一旦法坦港的戰鬥結束,他就幫助她修復聖劍奧德菲斯。眼下法坦港一戰已經取勝。他自然不會找什麼藉口食言,何況他本身對那把傳說中的炎之刃也極爲有興趣。

梅蒂莎見狀連忙起身對法伊娜使了個眼色,帶着這位花葉領的大小姐走了出去,德爾菲恩雖然始終站在門外,但也並未打算進門,好像真如她所說,她只是上樓時恰好路過而已。

等西德尼女士進入房間之後,梅蒂莎才帶上門。然後擡起頭來,看着德爾菲恩。

宰相千金微微一怔。若有所感地問道:“你有話想對我說麼,梅蒂莎小姐?”

“我原本以爲你一回到帝都,就會背叛我們的。”梅蒂莎輕聲說道。

“但我並沒有,不是麼,”德爾菲恩笑了笑:“我們在法坦港時合作很愉快,梅蒂莎小姐。爲什麼你不選擇繼續相信我?”

“因爲你身上我感覺不到真誠,”梅蒂莎答道:“精靈能分辨出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心,這說的其實是銀精靈,我猜不透你的心思,德爾菲恩小姐。但我知道你不懷好意。”

“你真是銀精靈,梅蒂莎小姐?”

但梅蒂莎並沒有理會她。

德爾菲恩嘆了口氣:“所以說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梅蒂莎小姐,你應該明白,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沒有半分是對你們不利的。”

“領主大人認爲你和他之間的矛盾只是一個誤會,他很欣賞你,這種欣賞就和密絲瑞爾女士一樣,然而這不代表我也會因此而心軟,”梅蒂莎的臉色冷了下來,她在外面人面前幾乎很少露出這樣的一面:“我只想把上次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

“不要給我機會讓我的長槍刺穿你的心臟,”她冷冷地盯着德爾菲恩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tas—la—giem,永世之仇,不折手段——我以銀精靈古老的諺語起誓,你應該聽說過這句諺語。”

“世仇之誓,”德爾菲恩紫色的眸子閃了閃。

……

窗外已是夜幕沉沉,屋內亮起了燭火的光芒。

西德尼念出一段咒語,然後伸出右手,像是在虛空中握住一支劍柄,她緩緩向右拉拽,從虛空中抽出一把佈滿碎裂與傷痕的利劍,劍的劍身早已寸寸斷裂,閃爍着金屬光澤的碎片懸浮在空間中,仍舊維持着劍的形狀,鋒刃的邊緣,偶爾閃過一絲暗紅色的光芒。

此即聖劍奧德菲斯。

布蘭多早已看過這個場景多次,但每一次仍舊免不了被震撼,此乃聖劍的現世之形,它早已隨炎之王的離開而死去,因而工匠們無法重鑄它的軀體,而西德尼從聖殿之中帶出的炎之刃的碎片,其實不過只是對於炎之聖殿的信徒來說更有紀念意義而已,它畢竟經由炎之王吉爾特之手,然而本質上和普通的長劍碎片並無差別。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這個秘密,這讓他懷疑自己手中的大地之劍是否同樣如此,雖然哈蘭格亞更加完整,但西德尼告訴他,若是炎之刃在物質界的實體仍舊保持完整,威力絲毫不遜色於大地之劍。隨着時間的錘鍛,傳奇的信仰滲入劍身之中,使之從凡物變成威力強大的傳古聖劍,要知道埃克的獅心聖劍,曾經也不過是一把他最普通的佩劍而已。

人心匯聚形成信仰,聲名流傳鑄就傳奇,潛在的強大願望與語言、文字中的魔力將此世之物銘刻在法則的世界中,因此傳古之物才得以存在。

西德尼鬆開手,示意他上前來。

布蘭多早已駕輕就熟,伸手從女士手中接過聖劍的劍柄,一股熟悉感從劍上回應而來,事實上早在法坦港他就藉由奧德菲斯的靈魂對自己的認可將其注入過聖劍的碎片中一次,在那時候他就和炎之刃的法則建立了若有若無的聯繫。

但要修復奧德菲斯卻沒那麼簡單,聖劍之魂陷入沉睡是因爲其在法則世界的投影支離破碎,而其在法則世界的投影支離破碎的原因則是源於信仰的缺失,即失去了存於現世的依託。

如今這個古老的靈魂雖然再度醒來並認可了他,但其現世之形卻仍舊無所依託。

一個信仰的形成,一個傳奇的誕生絕非某一個人可以支撐,縱使布蘭多掌握着奧德菲斯之魂一樣無法給予炎之刃新生。

他要做的是找回它的榮耀。

他握住炎之刃的劍柄,體內古老的靈魂立刻與其殘存的現世之形共鳴在他眼前形成重重幻境……

是什麼鑄就了屬於它傳奇,使它的名行於大地之上,使衆人傳頌,使這把聖劍存在於此世?

那麼,劍的驕傲何在?

它曾經是炎之聖殿的聖劍,炎之王用它開啓了一個時代,純淨的烈焰分開黑暗的荊棘,燒出一條絕境中的道路。

但布蘭多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不是炎之王最光輝的時刻——在聖白平原上,他宣告了一個史無前例龐大帝國的末路,從這一刻起,一切不公正與壓迫都宣告終結,炎之刃奧德菲斯在他手上,在穿透烏雲的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他看到的是在烈焰中熊熊燃燒的一切,宮殿與城池,這一幕似曾相識。一雙雙不屈服的眼睛,眼中燃燒的怒火,是什麼在火焰中燃燒化爲灰燼,是可笑的傲慢。

是什麼孕育了火焰的不屈,是壓迫之下的反抗,它存在着,宣告每一個人都可以緊緊把握自己的命運。

這就是金色的烈焰,象徵着抗爭與絕不妥協的誓言。

‘所以我將它,而不是帝國予以世人——’

這,就是金炎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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