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聽完詩朵的話,右手按上哈蘭格亞略微有些光滑、冰冷的劍柄,默默將之前收回韌皮劍鞘之中的大地之劍重新拔出來,黑沉沉的劍鋒脫鞘而出,隱隱透出一絲如山如川厚重的氣息。
他揚起頭,將整個冰川下縱橫交錯的地底世界盡收眼底,在他周圍,維羅妮卡、梅菲斯特包括小母龍都作了相同的舉動。
冰窟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下,一時間只剩下武器鏘然出鞘的聲音。
這些敏爾人顯然是在黃昏的年代之後來纔到這裡的,先古之民們皆身亡於此,殺死他們的會是什麼東西——不言而喻。
敏爾人屍骸上散失了魔力的裝備與水晶亦從側面證明這一點。
“詩朵,之前那東西在你復活它之前,你確定它是處於休眠狀態?”布蘭多並未回頭,只提了一句,平淡的聲音並不高亢,融入冰層,既被吸收,消失得無影無蹤。
詩朵在他身後點了點頭。
皇長子萊納瑞特右手抽出長劍——劍萼上金色雄鷹的徽記映着火把的光芒,熠熠生輝,他有些黝黑的臉膛上並未有太多多餘的神色,眉頭低垂,好像是在闡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也就是說這這冰川下可能還還有其他的這類怪物——”
布蘭多回過頭:“史塔?”
“別看我,我以前可沒遇到過這些東西……”史塔胖嘟嘟的臉上眉頭緊皺:“我只走過這條路一次,當時我化作龍形,穿過冰層之下,僅僅是因爲好奇心驅使而已。我倒是看到過這些屍骸,它們幾乎遍佈整個冰川之下,但我上一次並未遇到之前那種東西——”
“伯爵大人,我認爲這裡有個問題。”詩朵忽然插了一句,她之前一直低着頭思索什麼,此刻才擡起頭來看着布蘭多與維羅妮卡兩人。
布蘭多也看着她,“說。”他答道,他心中其實有同樣的疑惑:無論出於何種原因,敏爾人在此地一定與那些怪物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鬥,但最終的結果如此——眼前所見的答案未必就真是正確的。
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他看着這位來自代表着克魯茲帝國最高學術水平的聖埃博鬆學院的少女,想要從她口中得出那個答案,這位學者小姐雖然有些不諸世事,但在她的專業領域,至少就她之前的表現來看,令人折服,她的智慧,不用旁人過多贅述。
“我與殿下的看法相左,假若這兒還真有其他這類怪物,那麼我有些疑惑,它們爲什麼不動手復活自己的同類,非要等到假手於安列克?我事先檢查過那些屍體,敏爾人的屍體上幾乎所有與魔法有關的物品上的魔力都被汲取乾淨,但還有許多霜巨人身上的鎧甲與武器上的魔力並未流失,如果它們還活着,爲什麼不用這些魔法裝備上的魔力去復活自己的同類?”
詩朵面對着所有人的目光,但不慌不忙,碧藍如海水的眸子裡閃爍着名爲理智的火花,仔細地提出了自己的分析。
布蘭多抿了抿嘴,這正是他心中疑惑所在——
不過也並未簡單地接口,這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個推論而已,這就和解開任務一樣,需要一層層抽絲剝繭。布蘭多還記得怎麼去解開一系列劇情任務,在《琥珀之劍》中任何任務皆沒有任務提示一說,一切線索都需要玩家自己去反覆推斷、錘鍊。
這其中的過程他最熟悉不過。
他看了那位克魯茲人的皇長子一眼,他需要一個人去幫他證僞,但這個來自奧勒利烏斯家的年輕人黝黑的臉上一如既往地缺乏表情,既不斥責,也不贊同,就彷彿詩朵反對的不是他一樣。
這位克魯茲人未來的皇帝陛下還真不是一般人,布蘭多心中暗自評價,不過此刻總算有人開口。
提出疑問的是勞倫娜:“它們並不不能吸收霜巨人的武器與鎧甲上的魔力呢?我是說,這些是黃昏時代的存在吧,霜巨人是它們的死敵,或許有什麼方法可以剋制他們?”
“不可能,勞倫娜姐姐,”詩朵搖搖頭,她忽然微微一笑,看向布蘭多:“伯爵大人也注意到這一點了吧,我注意到你剛纔輕輕搖了搖頭,你能不能幫我向他們解釋一下,畢竟詩朵一個人的話沒什麼說服力。”
布蘭多看到學者小姐衝自己眨了眨眼睛,以及那個善意的、俏皮的笑意,就明白後者的意思:學者小姐想要藉助他在維羅妮卡心中的聲望來說明這件事,不過布蘭多也並不着惱,他看了所有人一眼,問道:“各位有沒有注意到那些插在水銀之中的武器?”
“那些殘破不堪的武器有什麼好主意的?”菲拉斯一愣。
但並不是每個人的大腦構造都是一條直線,尤其是勞倫娜回頭看了看那些霜巨人與敏爾人的兵刃,隨即臉色變了變。
所有插在水銀中的武器,都是完全失去了魔力的。
“伯爵大人觀察真是仔細,事實上我也作過實驗,實驗的結果是那些水銀對於霜巨人的魔法裝備一樣可以產生反應,只是這些來自上古時代的魔法裝備中殘餘的魔力不多,一件兩件恐怕未必能使它們復活過來——”詩朵出了口氣,繼續答道:“可惜後來我太過莽撞,不該一下就使用完整的魔法月長石去做下一步測試,不然的話,後面就不會遇上那些麻煩了。”
“如果不遇上那些麻煩,現在我們也未必會提高警惕,”布蘭多答道:“這件事先放到一邊,聽到這裡,各位有沒什麼想法?”
維羅妮卡一直聽到此刻,她這樣的克魯茲軍人彷彿有一種天賦的沉穩,就像是那位皇子殿下一樣,女士點了點銀質的劍柄,纔開口問道:“一件兩件魔法裝備不足以使它們復活過來,意思是再多一些就可以了,如果這冰川之下真還有更多類似的生物存在,那麼今天我們就不會看到任何還遺留有魔力的魔法裝備,你的意思是這樣麼,詩朵?”
詩朵點了點頭。
她繼續答道:“事實上我認爲我們進入了一個誤區,維羅妮卡大人,伯爵大人,我們看到這些敏爾人的屍體,就以爲殺死他們的怪物一定還活着。但仔細想想,這個假設並不一定成立,它們完全有可能也被殺死在這裡,屍體就是這冰窟之中某一灘銀色的液體。”
“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當年這些敏爾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眼下我們看到這些屍骸不過是當年與這些怪物同歸於盡的戰士,而這些怪物也皆盡留在此地——但這怎麼可能?”勞倫娜皺着眉頭反駁道。
“有可能的,勞倫娜姐姐,我們總是先入爲主地認爲這些銀色的怪物十分可怕,在心中給它強加上一個無敵的印象。但事實並非如此,殿下不就殺死了其中一頭麼,敏爾人是黃金之民的後裔,爲什麼不能戰勝它們?”詩朵回過頭,看了女騎士一眼,條理分明地解釋道。
勞倫娜張了張嘴,不禁啞然:“可是……”她停頓了一下,總覺得有那裡不對,但考慮了好一會,才勉強地找到一個理由:“可我有些不明白,如果還有敏爾人活着,他們爲什麼會不收拾自己同伴的屍體,任其曝屍荒野?”
布蘭多搖了搖頭:“這很正常,因爲他們是敏爾人,而不是克魯茲人,亦或埃魯因人,敏爾人崇敬英勇的戰士,將同伴的屍體留在戰場上是對他們的一種尊敬。”
“這麼說來當年留下的真是敏爾人了,他們在這兒停留下來了麼?我們會遇上他們?”
布蘭多亦搖了搖頭,同時腦海中忽然又浮現出關於那個夢境的幻象,那些在綿延閃光的冰川上迤邐而行的敏爾人的隊伍畫面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閉上眼睛,好像是默默休息了一會,纔開口答道:“不,敏爾人雖然號稱黃金之民的後代,但他們畢竟不是古代敏爾人,他們也沒有如同巨龍一般悠久的生命力。”
“那感情好,”菲拉斯聽到這裡,終於出了一口氣,大聲答道:“敏爾人也好,這些怪物也好,既然他們都死完了,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布蘭多看了這大大咧咧的傢伙一眼,心想莽撞無知有時真是一種幸福,至少他不會感到緊張與恐懼。但事情真有這麼簡單麼,只怕未必,詩朵的理由說起來符合情理,但他從未忘記這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是一個副本——
“菲拉斯,我們所說的也只是推測而已,誰也不知道這冰層下面隱藏着什麼危險,如果你就此放鬆警惕,那可就要大錯特錯了。”詩朵嘆了口氣,顯然她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們這位幸運的騎士先生了。
“小詩朵,你又在嚇我了對不對。”菲拉斯打了個哈哈。
“只怕未必。”布蘭多的手從一開始就未離開他的劍過,他擡起頭看,注視着冰川交錯之間那些漆黑一片的陰影之處:“你們有沒考慮過一個問題,敏爾人爲什麼會來這裡?”
“不是逃亡麼,先王吉爾特他……”詩朵小聲答道,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爲學者小姐看到布蘭多輕輕搖了搖頭。
布蘭多這一次並未回答,只是他腦海之中,敏爾人將那金色的盒子拋入裂谷之中的場景正在反覆重現,一遍一遍,彷彿老電影的片斷——狂舞的敏爾人的巫醫。
獻祭者。
金色的櫃子。
裂谷。
不見底的深淵——
他抿起嘴,一種莫名的氣勢從他的背影上瀰漫開來,周圍所有人彷彿都不敢再發言,只有維羅妮卡低聲問了一句:“布蘭多,接下來我們應該往那個方向前進?”
“去吧佩婭叫來,問問她弟弟在哪裡。”布蘭多頭也不回,只是如此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