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
維羅妮卡緊了緊身上的皮裘大衣,大衣下面露出這位女軍團窈窕的曲線,與克魯茲冬季軍裝的淺褐底色——與克魯茲著名的褐巖色調相同。她走向布蘭多,經過他,掀起毛氈,神色警惕地向外看了一眼——冰冷的寒風呼嘯而至,讓帳篷內的每個人都打了個冷戰。女士放下毛氈,回過頭,神情嚴肅地說道:“下面告訴你們的事情,你們只能帶着耳朵聽,把嘴巴給我乖乖閉好,每個人都是。”
“這個營地內有三百名軍人,但是從今天開始,儲備的糧食僅僅足夠支撐到下週。”
布蘭多忽然明白維羅妮卡爲何要如此鄭重其事,這個消息要傳開的話,只怕會引起騷動。這還是維羅妮卡帶來的軍隊是克魯茲人的精銳,若是貴族的私兵,就算是引起暴動也未必不可能。克魯茲人的戰術學上將足夠支撐一支軍隊維持一週的糧食稱之爲基礎的儲備,正常來說,參戰的軍隊一週要消耗兩個基礎單位的食物,駐紮的則相對較少一些,軍糧儲備少於四個基礎單位,則意味着一支還能夠戰鬥的軍隊必須要考慮是否撤退。少於兩個單位,那是需要困境死守纔會出現的情況。少於一個單位軍隊還沒暴動,要麼說明指揮官將消息壓得太好,要麼說明這支軍隊十分精銳,或者兼而有之。
不過維羅妮卡參加過上一次聖戰,是克魯茲人成名已久的將領,有女戰神稱號的她絕不會在這種問題上犯低級錯誤。布蘭多卻好像立刻猜到了克魯茲人爲何會面臨眼下的窘境,他有些瞭然地問道:“你們的糧食是不是失蹤了一部分——?”
“你怎麼知道!?”維羅妮卡猛地回過頭,原本緊皺的眉頭一下子舒張開來,不過馬上又重新蹙起。“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布蘭多?”她狐疑地問道。
“你們不知道這片雪原裡生活着什麼嗎?我不是讓阿洛茲提醒你們了?”布蘭多卻同樣疑惑。
這片雪原是那頭該死的霜幼龍的老巢,而這位小朋友好死不死正好是一頭著名的吃貨,並且它很膽小,只會偷偷地竊走旅人的食物。它常年在這片森林以及瓦倫登湖畔幹這一行,業務熟練。一般人如果不注意,很容易中招。當然,除了精通這一行之外。這頭霜幼龍本身也是打悶棍,下黑刀子的好手。總而言之。它絕對不會和你正面交手。
如果有什麼陰險卑鄙的形容詞,那麼它們一定是專爲它而設的。
“阿洛茲?”維羅妮卡想了一下才想起來與梅菲斯特隨行的那個精緻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小姑娘,不過後者留給她的唯一印象大概是整天臭着一張小臉,她有些不明白布蘭多怎麼會讓一個小女孩來給自己傳遞如此重要的信息:“她?”
布蘭多看到維羅妮卡的表情,就明白阿洛茲幹了什麼好事,不,她可能早就忘了這回事了。“那傢伙……”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早就應該讓一個更靠得住的人來的,比如說安蒂緹娜。
布蘭多隻得把關於湖畔大道上的龍這個傳聞說了一遍。
維羅妮卡走回自己的位置,看了一眼羊皮紙質的地圖。把手上的野兔毛皮丟到桌子上——那張桌子其實是幾個箱子堆成的。“你是說,偷走我們的糧食的就是那條幼龍?可那是三百個人將近兩個月的口糧。整整三輛馬車。”
“龍族總是會一些神秘的法術,如果它有意隱藏蹤跡,不被你們發現也並不困難。”布蘭多也有些無奈,如果一頭龍成心要偷你的東西,那還真是不好辦。
“真是令人驚訝,巨龍竟然會講它們高貴的法術用在偷竊上,這……和我在書上看到的有些不同。”角落裡一個白衣的少女忽然開口道,布蘭多其實一早就注意到她了,少女長着一張可愛的娃娃臉。頭帶一頂白色學者帽,眼睛碧藍得像是海水。身披長袍,披肩上有兩個血紅色的十字,帶着一雙灰松鼠皮手套,捧着本厚書,夾在書頁中的書籤下端掛着一枚小小的黃銅十字架飾物。
“抱歉,我不是質疑您的話,只是覺得好奇而已——”看到布蘭多的目光掃過來,女孩趕忙笑着解釋道。
“這位是?”布蘭多從對方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裡讀出些自信的因素,少女顯然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想法,雖然極力表現得平易近人了,但仍給在場的埃魯因人一種被當做野蠻人的感覺。
這是典型的克魯茲貴族的優越感,不過優越感還沒變成傲慢,想必是個第一次離開家的孩子。
“詩朵,她是圖恩侯爵的後人,現在正在聖埃博鬆學習。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天資過人,布蘭多,你一定會喜歡她的。有秘銀學會的巫師也看中了她的天賦,希望她能進入白塔進修。”維羅妮卡並未斥責少女的插嘴,而是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對方介紹道,毫不掩飾自己的寵愛。
“聖埃博鬆學院?布加人?”布蘭多心中一曬,能被白銀之民看中的確是了不起的天賦,當然,也有足夠的幸運。他問道:“圖恩侯爵?難道是那個乘着龍頭戰船渡海征服了謝維裡安的征服者圖恩?”
“正是先祖。”少女眼中微微一亮,大約沒想到埃魯因人中也有能一口說出自己家族來歷的人,尤其是先祖征服謝維裡安地區的傳奇一直爲她所向往,也是家族的驕傲。
“這是把埃魯因當作還未開化的地區了吧。”布蘭多看到詩朵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打量了一眼對方的裝束,白衣上的十字是典型的血十字會徽記——血十字會是一個克魯茲境內一個享有盛譽的學者組織,地位有點類似於埃魯因的王家地理學院,不過血十字會不會有這麼年輕的會員,想必是掛名的名譽學徒。
“那麼這位又是誰?”布蘭多看向帳篷一角,他早注意到這個一直安靜並未發言的男人,對方穿着一件貂皮縫製的大衣,大衣下面一身戎裝,但銀澄澄的胸甲上沒有家族徽記,只有一頭鷹徽,這種裝束看起來有些像是僱傭兵。只不過帶格子的長褲下面嶄新的鹿皮長靴與劍柄上的寶石證明對方身份一定不凡。
這是個沉得住氣的男人,布蘭多一走進帳篷就看到他和詩朵一起站在維羅妮卡身後。但與另一位學者少年的輕浮好奇不同,這個較爲年長一些的青年一直不曾開口,只是在暗處用銳利的目光打量着他們,他的沉默讓布蘭多感到一種軍人寡言的特質。
但直到這刻之前——
“萊納瑞特?奧勒利烏斯。”在維羅妮卡開口之前。青年就用一種冷淡的語調響亮地回答道。彷彿可以爲這個姓氏而驕傲似的。他回答完,便閉上口,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默。
原來是你!布蘭多聽到這個名字,心想對方倒的確可以爲這個姓氏而驕傲,因爲它曾經屬於一個名雄鷹一樣的男人,與它相關的字眼是帝國與至高無上的權力——皇帝陛下。
但布蘭多此刻心中卻難以避免地古怪地想起了勞倫娜與菲拉斯,原因無它,,因爲對方就是那個在菲拉斯夢中被莽撞地幹掉的苦主——格蘭託底大帝的長孫。
也是未來的皇帝陛下。
布蘭多也沒想到未來的傳奇人物會出現在自己眼前,並且還如此年輕。他忍不住多看了對方一眼。像是注意到他的神色,維羅妮卡臉上露出看好戲的笑意:“這下就不用我介紹了吧。小傢伙。”
布蘭多苦笑,這當然不必了。克魯茲貴族有將他們的子嗣送出遠門歷練的古訓,但這一傳統早已不被大多數家族所遵守,因爲暗殺與意外,太多優秀的後代夭折在歷練之中,不過克魯茲皇室還真是有魄力啊。
“巨龍在我們凡人眼中高高在上,但亦有許多怪癖,就好像它們對財富有一種近乎偏執的貪婪一樣,就我所知。這一次我們要面對的就是一頭膽小的幼龍。它選擇偷偷摸摸行動,並非巨龍的天性使然。而是性格決定。”布蘭多這才繼續說道。
“膽小的巨龍麼,真是有意思,老師果然沒有說錯,只有走出門,你才能看清這個紛雜的世界。”詩朵聽了有些驚奇地讚歎道。
“不要因爲膽小就輕視它,無論怎麼說,巨龍都是可怕的對手。那怕那只是一頭幼龍也是一樣,再膽小的人也敢輕易捏死螞蟻。”布蘭多警告了一句。
“說得是。”詩朵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
“這傢伙……”布蘭多有點無語。
維羅妮卡卻聽出他話中有話,眯起眼睛問道:“布蘭多,聽你的意思,你能找出它來?”
“我沒那個本事可以追跡巨龍,那是埃索圖克的精靈獵龍人們的工作,只不過我恰好知道它躲在什麼地方。”布蘭多微微一笑。
“你知道它躲在什麼地方?”維羅妮卡青色的眸子一下亮了,她回過頭,忍不住重重地稱讚道:“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小傢伙,好像沒什麼事情能難住你?”
“您謬讚了,我也不過是僥倖而已。別忘了,我和蘭託尼蘭大公關係不錯,維埃羅公爵也並不排斥與我聯盟,他們纔是這裡的主人,這頭幼龍在這一帶居住了不短的時間,當地人對它不可能一無所知。”布蘭多謙遜地答道。
不過維羅妮卡好像真被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她仍舊欣賞地看着布蘭多:“布蘭多,你讓我後悔了——我是說像你這個年紀,哎,你要是肯加入克魯茲帝國,多好啊。”
“我現在不也和軍團長大人站在一起麼。”這位軍團長的盛情令布蘭多有些吃不消,但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選擇成爲克魯茲貴族,他輕笑了一下,巧妙地岔開了話題。
“哼。”維羅妮卡輕輕哼了一聲,對於布蘭多敷衍的回答表示不滿,她將桌子上那張地圖拿起來,抖了抖上面的灰塵,問道:“那頭龍在什麼地方,看來我們得趕在它把我們的食物全部用來果腹之前抓住它。”
“軍團長大人,你打算現在就動身?”但與維羅妮卡的風風火火相比,布蘭多卻顯得較爲冷靜。
“嗯?”維羅妮卡不解地回過頭看着他:“當然,我們已經拖不下去了,我都不知道這件事還能瞞多久。我已經下令減少糧食的配給了。但這只是一時之策,早晚會叫人猜出來。”
她忽然停下來。問道:“布蘭多,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想法?”
布蘭多點了點頭:“其實我給你帶來了一個消息。”
“消息?好的還是壞的?如果是好消息,就告訴我。如果是壞消息,就算了。壞消息已經夠多了。就讓它先放到一邊吧。”維羅妮卡愣了一下,拿出軍團長的任性答道,她走到桌子後面,從架子上取下自己的長劍。
布蘭多有點無奈地看着這個女人:“在來這裡之前,我們發現安列克的蹤跡了。”
維羅妮卡手上的動作一下僵住了。她咔一聲放下劍,回過頭來,翠綠色的眸子閃爍着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布蘭多問道:“你今天是來給我帶來福音的嗎,小傢伙?”
“看起來炎之聖殿對於這批傳送門的碎片的確已經是焦頭爛額了。”布蘭多看着她,卻自言自語地答道。
“你這傢伙……他們。不,我們當然着急了。你知道這一次帝國丟了多大的臉嗎?這裡面也有你的一部分功勞,你不要太得意,有人會找你算賬的。”維羅妮卡看到布蘭多微笑起來,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布蘭多看了另外兩個人一眼,萊納瑞特沉默寡言、不爲他與維羅妮卡的話所動,像一座雕塑般坐在那裡;而詩朵雙手捧書,帶着好奇看着他,在克魯茲,布蘭多眼下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了。
上一次聖戰以來。克魯茲人可曾吃過敗仗?
“說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維羅妮卡問道。
布蘭多這纔將獵人少女的故事講了一遍。聽到佩婭的遭遇時,維羅妮卡臉上並未露出太多同情,只是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安列克這是自尋死路。”
末了,她回過頭,仔細問道:“你說那個女孩子一路追跡來到這附近,也就是說她弟弟還活着,並且一路留下標記,告訴你們安列克曾經經過這一帶。”她露出迷惑的神色:“可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繫?難道你想說安列克也正在向那頭幼龍的巢穴前進?”
“正是如此,維羅妮卡大人,來之前爲了避免走漏消息,有一件事其實我並未告訴你們。”布蘭多答道:“你已經知道安列克此行是爲了龍之心而來,但你卻並不知道龍之心就在絕望冰川之中,爲那頭幼龍所看守着。”
維羅妮卡怔了半晌。
“所以你又有什麼陰謀詭計了,對麼?”她盯着布蘭多,問道。
什麼叫陰謀詭計啊!但布蘭多還是點了點頭,“無論是成年巨龍還是幼年巨龍,都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安列克也未必敢說自己十拿九穩,因此我懷疑他們會先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冬眠者聖殿。”
維羅妮卡聽到這個名字,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她眯起的眼睛裡翠綠色的眸子流露出危險的光芒:“我聽說過這個地方,你不會告訴我那些‘東西’還活着吧?”
當然還活着。
頭狼埃希斯也不過只是暫時被封印,陷入半神之眠而已,更不用說她那些子嗣。當年黃昏的狼羣追逐巨人之父,織霜者米洛斯至此,經過一場大戰之後,霜巨人的神袛隕落於此,埃希斯的血亦流淌在雪原之上,污濁的生物從中誕生,那些黑暗的子嗣後來被封印起來,但仍舊沉眠於冬眠者聖殿之中。
安列克肯定沒辦法對付一頭幼龍,他唯一的機會就是放出那些埃希斯的子嗣,布蘭多幾乎立刻就猜到了這位公爵大人的想法。
但對方一定不知道他將要放出的是什麼東西,那可不是狼禍之中那些血統龐雜的支系,而是埃希斯之血中誕生的真正的純血魔狼,真正的混沌生物。
打開冬眠者聖殿,也就打開了通往染霜森林迷宮最中心團隊副本的道路。
不過還好,布蘭多知道那是一個以時間爲準繩的封印,除非從內部被開啓,否則安列克註定會失望。不過他卻有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讓安列克不但會空手而歸,而且還會大大地吃上一個狠虧。
這個想法要說是陰謀詭計。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靠譜的事情。
看到他的神色,維羅妮卡就知道這個年輕人已經胸有成竹。不過眼下不是討論行動計劃的時候,她選擇相信對方,不過還說道:“看樣子你已經想好應當怎麼做了,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
“你口中的龍之心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一度以爲那是巨龍的心臟呢?”
“這個嘛……”布蘭多有些無辜:“我也不知道。”
“什麼!?”維羅妮卡立刻露出要殺人的眼神。
“維羅妮卡大人。你也知道,”布蘭多看了一眼詩朵手上的那本大書:“巫師的許多知識來自於書本之上,在沒有真正見過它的樣子之前,你很少能知道那究竟是什麼的,您不會以爲我的閱歷已經豐富到什麼都見過了吧?”
“哼,狡猾的回答。”維羅妮卡瞪了他一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地方瞞着我,你先去休整一下吧,等我把其他人召集起來。”
布蘭多被這位軍團長盯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想到維羅妮卡還真看出他在扯謊。只不過他並不是在龍之心的來歷上扯了慌,只是沒有告訴這位軍團長大人。他之所以知道這一切,並非是從書本上得來。而是來自於一個與這個世界同名的遊戲而已。
這本來就是沒法子解釋的事情,不是麼?
布蘭多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乾脆利落地向這位女軍團長行了一禮,轉過身,就準備帶着其他人離開。
但沒想到這時候後面的詩朵卻緊跟一步跟了上來,在布蘭多掀起帳篷的氈布之前他喊道:“布蘭多先生。”
布蘭多回過頭。
“什麼,就是有些好奇。布蘭多先生,你是我見過最博學的埃魯因人,您真的清楚龍族的生活習性麼?”詩朵好奇地小聲問道。
但布蘭多總覺得對方純潔無暇的眼神有些懷疑的意味在裡面。
“不。我不清楚。”他乾脆地搖搖頭,有些事情你永遠沒辦法和這種先入爲主未經世事的小女孩說清楚。尤其是對方還是一位固執己見的學者,一位女性學者:“我也是道聽途說而已,我還聽說龍特別喜歡人類少女,會將美麗的少女掠回它們的巢穴——你知道嗎?”
詩朵瞪大了眼睛,碧藍色的眼睛好像藍寶石一樣,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布蘭多,“布蘭多先生,您可真會開玩笑,我、我都沒聽說過這些……”
“真聰明。”布蘭多心想。
少女猶豫了一下,才又問道:“布蘭多先生,我聽說你是高地騎士的後人?我聽聞卡地亞人還保持着他們的傳統,娶繼母、兒媳爲妻,聽說你們死後也靈魂並不在火焰之中淨化,而是將屍骨收斂起來,裝在罐子裡,然後埋在道路兩邊?這些都是真的嗎?”
布蘭多有些古怪地看着這傢伙,愣了一下,才板起臉答道:“是的,非但如此,我們還保持者茹毛飲血的習慣,一言不合既拔刀殺人。在我們那裡女人可以有許多男人,男人也可以有許多女人,怎麼樣,你怕了嗎?”
詩朵聽得目瞪口呆,臉上全是不可思議之色,少女就那麼張開口瞪着布蘭多。
“不好意思,”布蘭多看着他,補充了一句:“之前說的全是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