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培瑟爾北邊的丘陵連接着海灣一帶地形較爲平緩的地區,起伏的山坡上分佈着大片松林,林地中灌木密佈。林地邊際向下,在緩坡帶視野極爲開闊,不過在今天,放眼望去靠近那座灰濛濛的巨大港口的方向土地一片焦黑彷彿被焚燒過一遍,三座巨大的傳送門在焦土上矗立着,如同三枚巨大的金色火環。
從傳送門中向內窺視,能看到一個熔岩流淌的世界。那正是喬根底岡地下的硫磺之河,有傳說認爲它與火元素位面焦獄相連。
無數惡魔簇擁在傳送門旁,其中包括數量最多的赤紅色皮膚的小惡魔與更恐怖一些的長角惡魔,這些地位與智力都不太高的低階惡魔在傳送門邊互相爭鬥,撕扯着人類的殘肢,令人作嘔。
然後布蘭多還看到了上百頭爬在一邊山坡上休息的地獄犬,由幾頭有三個腦袋的地獄犬首領帶領着。另外在傳送門邊有幾名皮膚赤紅髮紫,除了頭上長有長角之外幾乎像是個人類的惡魔術士,這些比一般人更加狡詐的高階惡魔正饒有興趣地看着低階惡魔互相爭鬥。
這樣的爭鬥往往會演變成一場血戰,甚至一方會殘忍地殺死另外一方,但這在惡魔之中並不值得奇怪,反而是司空見慣的景象。
它們本來就是一羣混亂扭曲至極的魔物。
布蘭多披着公主遞過來的斗篷,躲在灌木叢中冷靜地觀察着這一切。也只有他不需要黃銅望遠鏡就能很清楚地看到這一切——安培瑟爾港已經變成了一個地獄。
他靜靜地嘆了口氣,沒太多心思去爲那些逝去的亡魂而祈禱。雖然那些死在惡魔手上的人一樣有着親人、朋友甚至愛人,但說實在話,如果不是切身體會,人或多或少對他人的災難有些淡漠。這並非是人性,而是生物保護自己的本能。說實在話,布蘭多自己也沒那麼同情心氾濫,但他在這裡不過是爲了儘可能挽回他所在意的東西。
他早就這麼告訴自己。歷史讓他重返此地,他的目標就是拯救這個古老的王國使那個悲劇不再重演。如果放棄這個目標的話,布蘭多害怕自己會被這個龐大的世界徹底吞噬。
他的一切信心都來自於正在自己身邊用銀色的眸子略帶憂傷地看着安培瑟爾港口方向的那個半精靈公主。“我們究竟犯了什麼錯?”格里菲因忍不住喃喃自語。
布蘭多無法體會她那種迷茫。因爲這個王國對他來說並不具備歷史的含義,只具備未來的含義。就像公主可以爲了保護安德浮勒大聖殿而寧願自己身陷險境一樣,他也可以爲了僅僅是保證她的一線安全就拆掉整座聖殿。
但他完全可以理解嗎。對他來說,自己與公主的選擇無分對錯,僅僅是接受的看法完全不同而已。
“埃魯因人什麼錯也沒犯,但犯錯的是克魯茲人。小公主,瑪莎大人代表的正義不過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巴巴莎咭咭笑道,“萬物的至高者不會因爲某人行惡就給予相應的懲罰,只會因爲原因,給出結果,這就是公正。”
對於生活在炎之聖殿統治之下的任何人來說。這簡直是異端邪說。
但公主殿下嘴脣微微囁嚅了一下,卻難得地沒有反駁,她的心柔軟似水卻又剛硬如鐵,對於克魯茲人的恨意早已讓她對炎之聖殿的教義充滿了懷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偏信一詞。
布蘭多其實對巴巴莎的說法很贊同。瑪莎代表絕對的秩序。炎之聖殿將之理解爲狹義的公平,光明聖堂理解爲嚴肅的自律,風精靈們認爲那應當是不作改變、對法則心懷敬畏,艾爾蘭塔人認爲順從自然纔是萬物之道。
但事實上瑪莎本身與任何人都有關、亦又無關,這一點上女巫們信奉的最爲清楚,她們從不把瑪莎作爲一個真正的神明來崇拜。只不過心懷敬意而已。
不過巴巴莎在這裡藉機打擊這位公主殿下的自信心讓他感到頗爲不屑,女巫們自己又何嘗不是麻煩重重,這個世界中任何一個人又有誰能真正掙脫自己的命運?巴巴莎不過是倚老賣老罷了,“巴巴莎,放上水晶球。”他淡淡地提醒了一句:“你有什麼話,大可以等活下來再說不遲。”
老巫婆訕訕地笑了笑,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被黑暗之龍大人看穿。不過這並不出乎她的預料之外,她從長袍下拿出一枚水晶球——雖然這個動作實在叫布蘭多懷疑她之前究竟將這東西方在什麼地方——然後她將水晶球放到地上。
水晶球很快就亮了起來。
上面出現了伍德那張令人不快的老臉,對於這個耍了自己一把的大主祭,布蘭多實在是好感欠奉。
“布蘭多先生,公主殿下,你們進展到那一步了?”這位炎之聖殿的大主祭這會兒看起來也沒心情先問個好什麼的,直接開門見山道。
這話問得讓布蘭多感到十分有歧義,尤其是這老傢伙當着他和公主殿下的面問是想要怎樣?
不過水晶球上爆炸的閃光時不時照亮了伍德滿是皺紋的臉,尤其是這個時候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一層。雖然這個法術已經屏蔽了外面的雜音,但布蘭多不難想象到那邊的戰鬥一定進行得十分激烈,他不由得擔憂起芙蕾雅、卡格里斯他們來,而一想到芙蕾雅,他又想到至今爲止還音訊全無的商人小姐,開玩笑的心思也一下淡了下去。
“我們已經到了。”布蘭多言簡意賅地答道:“從我們的位置看下去,距離傳送門不超過兩千米。但那邊有許多惡魔,下面我會放下錨點。你們想辦法將我需要的人傳送過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來問道:“我可能需要幾個聖殿騎士,那邊的情況如何,能抽調出人手麼?”
“還好,只要你不把整個第一艦隊傳送過去。”伍德苦笑道,“大概還能撐一會。”
他這麼說,布蘭多就知道那邊的戰鬥一定非常吃力。以克魯茲人的驕傲。絕對不會說出這麼依仗埃魯因人的艦隊的話來,可想而知,另一邊的戰鬥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布蘭多知道伍德不想給他再施加壓力。但他還是憑空感到了一股沉重的感覺——時間已經不多了。
“那麼,你需要那些人,布蘭多先生。”伍德嚴肅起來。問道。
“我需要無懼生死的人,主祭大人——”
……
趨奇者加爾洛克站在勝利號的船舷上,看着地面上交織成一片的戰鬥一言不發。斜雨之中飛龍騎士、克魯茲人的飛馬騎士與鷹身女妖混戰成一團,爆炸的火光幾乎映亮了半個天空,而老巫師就在這個戰場的最中央,手中每一次法術之光閃現,彷彿是一道無形的波紋掃過大半個戰場,就有無數鷹身女妖粉身碎骨。
但很快,背後就有人叫住了他,“加爾洛克先生是麼?”
加爾洛克警覺地回過頭。作爲西法赫大公身邊的首席巫師。大公的失蹤已經讓他嗅到了危險的意味,他主動要求參與戰鬥,就是爲了避免被牽連進那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正是。”他點了點頭。
“你能跟我來一趟麼?”問話的是個美麗的女軍官,加爾洛克記憶力驚人,他記得自己在雅尼拉蘇伯爵身邊見到過她一次。而現在艦隊的指揮官應當正和克魯茲人在一起。他們讓他去幹什麼?
他稍一猶豫,就點了點頭。
而不同的戰艦之上,同樣的場景正在反覆上演。全身覆甲的騎士出現在了焰發的劍豪尼古拉斯身邊,一臉尊敬地問道:“請問是尼古拉斯大師麼?”
“燕堡伯爵大人是嗎?請隨我來。”
“安蒂緹娜小姐,您的領主大人找你過去一趟。”
很快,預訂好的七名人選就已經在了勝利號的旗艦指揮室之內。除了安蒂緹娜、夏爾與迪爾菲瑞之外。其他四人皆是要素開化的強者,其中焰發尼古拉斯與趨奇者加爾洛克更是真理之側的高手。
布蘭多儘量選擇了埃魯因人,因爲除了伍德這樣頭腦清醒的神職人員之外,克魯茲人很難真正設身處地地認識到王國的處境。相比起來焰發尼古拉斯與趨奇者加爾洛克雖然不久之前還是敵人,但反而更加可靠。
何況布蘭多知道他們並不是萬物歸一會的成員,就算是爲了自證清白,也能竭盡全力。當然他也難免有比較陰暗的打算,因爲如果他失敗了,北方的貴族們至少也會失去兩名真正的高手,那樣芙蕾雅與剩下的南方託尼格爾的勢力或許會稍微好過一些。
當然,這不過是聊勝於無的自我安慰罷了。
“布蘭多,你要我?”聽了布蘭多的要求,安蒂緹娜還能保持平靜。她其實早知道布蘭多可能會借重她在鍊金學與魔導學上的知識,但燕堡的伯爵大小姐就忍不住一下怔住了。
你這話說得,什麼叫我要你?布蘭多忍不住一頭大汗,但他卻沒想到伯爵大小姐看起來好像非常高興的樣子:“不不,我、我不是想要拒絕——但是……但是我是想問,這樣的事情我真的能幫上忙嗎?”
“當然,傳送需要消耗魔力,你看現在像是可以隨意浪費魔力的時刻麼?”布蘭多有點無語地反問道:“讓你來,自然是因爲你比其他人更加優秀,可以在這種時候發揮其他人所無法發揮的作用。”
布蘭多有句話沒說出來,因爲所有人都明白這次任務的危險性,和他一起前往的人很有可能十不存一,甚至全軍覆沒。對於能夠直面生死的人,他並不吝嗇於誇讚之詞。
事實上任何誇讚與他們的行爲相比,都會黯然失色。
“所以你願意麼?”
“是的,我非常願意。主祭大人,布蘭多先生,非常感謝你們選擇了我!”迪爾菲瑞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作僞,事實上布蘭多也知道這位大小姐單純得壓根也不會作僞。
不過有那麼值得高興麼?布蘭多忍不住略微疑惑,心想莫非這位小姐也是和艾柯一樣是個被騎士精神洗腦的人?
不過看伯爵大小姐臉色俏紅的樣子,他也不好意思繼續打擊她的自信心。他轉過目光,看到一旁的趨奇者加爾洛克正在和夏爾交談:“你是那個派洛什家族的夏爾?”加爾洛克似乎絲毫不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是神色淡然地問道。
“正是。”夏爾回答得不卑不亢。
“高地人的天才,我聽說過你,可惜你是高地巫師。否則我也會讓你作爲我的學徒,可惜,埃魯因人是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命運的。”加爾洛克輕聲說道。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也不再是那個夏爾。我已經死了,但又有了新的生命。”夏爾答道,他微微一笑:“何況埃魯因人未必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
“是麼?聽說最後你真的重新回到了阿爾喀什的山區,你在那裡看到了什麼?元帥大人當年最終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夏爾一笑,卻不回答:“那不重要,不是麼?”
“是的。”趨奇者加爾洛克似乎想到什麼,微微一怔,但又緩緩點了點頭。聽到他們的對話,伍德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回過頭對布蘭多說道:“布蘭多,你要的人我都找來了,除了奈傑爾先生,很不幸,他已經戰死了。”伍德答道。
是麼?布蘭多微微一怔,他沒想到那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不可撼動之劍竟然死在了這裡,歷史上要到第二次黑玫瑰戰爭那位老將才會隕落。
這一刻,他才深深感到了歷史的改變。他看了看剩下那兩個聖殿騎士,正準備點頭,但正是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卻從水晶那一邊傳來。
“既然不可撼動之劍已死,那麼作爲和他同一個的時代的軍人,他的任務,就由我來接過吧?”
這是一個響亮的、蒼老的聲音,接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而入:“大主祭,你覺得如何?”
伍德擡起頭,驚訝看着白獅軍團的上一任軍團長——但老人已經卸下了白獅的戰甲,穿着不過是一身最爲普通的軍服。
“雷爾德團長?”
“我說過,我已不是軍團長,主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