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雨霧靄靄的林地,布蘭多在芙雷婭的陪同下見到了伍德。這是他在安培瑟爾以來第二次看到這位炎之聖殿的大主祭。只見伍德身邊站着梅菲斯特,布蘭多連忙行禮道:“老師。”
雖然聖奧索爾傳他風后九曜,但梅菲斯特也教導了他不少實戰的技巧,名義上他們也有老師與學生的身份,精靈御姐對此並不反對。
伍德略微驚訝地看了梅菲斯特一眼,“原來如此,你收了個好學生啊。”
“的確。”
布蘭多擡起頭來,看到兩人身後各有數位身披紅袍的聖殿騎士,忍不住把眼睛眯成一線,揣摩伍德的來意。不過伍德當初藉由圖拉曼的名義讓他吃了一個大虧,這個教訓布蘭多怎麼也不會忘記。
看到布蘭多的表情,炎之聖殿的大主祭尷尬地笑笑,“看來布蘭多先生對我成見已深啊。”他壓下心頭的吃驚,威廉姆斯帶來十位聖殿的騎士,就算是柯諾利亞艦隊遭到埃魯因皇家艦隊的阻擊,也不至於立時全滅,何況還有白翼騎士團翼助,但他看到的是被拘束起來垂頭喪氣的克魯茲人,還有丟到泥水裡的白翼騎士團旗幟。
也不知道是聖殿長久以來太貪圖安逸,還是它的敵人太過強大,伍德看着面前這個年輕人,心中涌起濃濃地不安。
“主祭大人心中清楚,精靈們‘各做各得’的諺語。”布蘭多答道。
“呵呵,”伍德苦笑,“所以當初我種下的苦果,今天我就來品嚐了。不過布蘭多先生心中清楚,這並非是成見,聖殿總需要一個穩定的埃魯因。”
“所以你就選擇了北方的貴族?”布蘭多咄咄逼人,連眉毛都掀了起來。伍德說得沒錯,以克魯茲人的立場來看的話,但他沒必要爲敵人設身處地,他沒那麼好的心,“克魯茲人也好,埃魯因人也好,都是炎之王的後裔,總得要奉守榮耀。西法赫王室早就失卻了他們的王位,在奧凱西兄妹遺失了獅心寶劍之後,這件事世人皆知,當年貴族們立下誓言要黑森一世退位,並許諾他的子嗣不得再覬覦王位,因此埃魯因今日除了哈魯澤王子之外再無第二個繼承人。”
“我承認,這件事聖殿是有欠考慮,默羅斯太過一意孤行了一些,我沒能阻止他。”伍德嘆了口氣答道。
這傢伙,布蘭多眼睜睜看着伍德把一個屎盆子扣在已經死了的默羅斯頭上。伍德和威廉姆斯不一樣,是個典型的務實派,不過對方這麼說,已經算是退讓了。這讓他感到有些警覺,因爲炎之聖殿妥協得近乎毫無必要。
他警惕地盯着伍德。
這位炎之聖殿的大主祭祀再度苦笑:“你不必懷疑,我就是代替炎之聖殿來向格里菲因公主殿下請求和平的。”
“啊。”布蘭多身後的芙雷婭不由得發出輕輕地一聲低呼。
這下真的輪到布蘭多驚訝了,難道僅僅是爲了柯諾利亞艦隊,但帝國的顏面難道不比一支地方艦隊更重要?假如克魯茲人真這麼想,那倒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但布蘭多又想到另一種可能,“威廉姆斯已經死了。”
“他死你手上?”伍德一怔。
“正是。”布蘭多點了點頭,這是遮不住的秘密,再說梅菲斯特就在一旁,他也不擔心克魯茲人翻臉不認人。
炎之聖殿的大主祭沉默下去,“這的確是一個麻煩,”他喃喃自語,“不過威廉姆斯脾氣暴躁,性格孤傲,他一意孤行導致身死他鄉,也不是說不過去。”
“什麼?”布蘭多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布蘭多,克魯茲人只怕沒功夫到處咬人了,就像那條爲了爭奪骨頭而掉到泥塘裡的狗一樣,他們自身難保。不過我們也有個麻煩,但你現在大可以向他們提條件。”梅菲斯特終於開口了,他一開口就導致伍德身後的騎士向他怒目相向。
“自身難保?”
“布蘭多先生,我希望公主放棄對柯諾利亞艦隊的追擊。”伍德道。
“這不可能,”布蘭多強硬地拒絕道,不過他停了一下,又問,“條件呢?”
伍德笑了笑,果然如他所預料,公主一方真正的幕後策劃者正是這個年輕人。但讓他感到不安的是,對方和他是一類人,聖殿這一次只怕要大大地出血了。“我們可以讓北方的貴族讓出安培瑟爾。”
“你的意思是我們還必須和這些試圖篡位者和平共處?殲滅了柯諾利亞艦隊,我們一樣可以乘勢北上。”
伍德已經很清楚布蘭多這樣的人的行事方式,他們在下達這樣的命令之前一定考慮好了結果,因此他不會拿炎之聖殿的報復來虛言恫嚇,那樣做毫無意義。他考慮了一下,道:“正如你所說,科爾科瓦王室應該繼續執掌寶座,但北方還有諸多貴族,平復他們的猜忌需要時間。埃魯因能夠和平的統一總比對峙更好罷。”
布蘭多驚訝地看着這位炎之聖殿的大主祭,他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伍德的意思是承認科爾科瓦王室的正統,這樣一來北方也就沒了事實上的依憑,王國的內亂就不治自消了。
可這也未免太容易了一些,聖殿究竟會妥協得如此徹底?北方餘下的兵力不是沒有與公主一戰的實力,就算是失敗,克魯茲人也可以大可以固執己見。或者說這又是另一個陷阱,他不禁深深地懷疑。
“布蘭多先生,你大可不必懷疑這一次另一次欺騙。我會告訴你原因,你只消一聽便會明白,原因其實在默羅斯身上。”
“默羅斯?”
“你應該知道,他殺了瑪格達爾公主。”
“不,等等,”布蘭多忽然反應了過來,他想到一個非常可怕的可能。“瑪格達爾公主不是撞破了你們的秘密纔會導致被滅口的麼?”
伍德的臉色有些難看。“聖殿怎麼會做這樣的事,何況她從頭到尾也不知道聖殿的計劃。從總殿調來威廉姆斯與請求帝國的增援,不過是我讀了默羅斯的信之後臨時起意,除了默羅斯本人之外,並無外人知道。”
“也就是說,公主殿下撞破的是另外的秘密?”
“恐怕正是如此,”伍德滿臉凝重,“布蘭多先生,默羅斯恐怕是萬物歸一會的潛伏者。”
“啊!”布蘭多忍不住失聲叫道。“所以說你們把炎之聖殿的火焰之扉開在安培瑟爾港內?”他看到伍德正嚴肅地看着自己,就明白後面的話也不用說了。
那一刻布蘭多就感到彷彿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事態嚴重了。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伍德要來找他求和了,原來這整件事都是一個巨大的陰謀。默羅斯如果是萬物歸一會的間諜,那麼他一早就知道炎之聖殿會把火焰之扉佈置在安培瑟爾,甚至說不定正是他一手引導的,因爲萬物歸一會的目的就是那些火焰之扉。
火焰之扉就是一個巨大的傳送陣,傳送陣的核心指定傳送的目標,但傳送陣本身沒有智慧,只要對它稍作修改就能用來連通其他地方。
比方說,惡魔的老巢,硫磺之河。
布蘭多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布蘭多,羅曼說她發現了一個陷阱,她要來幫助你,當初,這是安蒂緹娜見面時帶給他的第一句話。他以爲她說的是聖殿的圈套,氣憤她的孩子氣,但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商人小姐或許早知道她要面對的是什麼——她早知道那個他並不知道的陰謀。
布蘭多第一次感到極度的不安,甚至產生了某種自己有可能會永遠失去那個不知害怕、永遠站在他身邊的可愛人兒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不可抑制,讓他站在這雨幕之中感到身上愈加冰冷。從布契開始,布蘭多就知道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一個人會永遠和他在一起,他可以是無忌憚地捏她的臉蛋,說她是笨蛋,她也會衝他橫眉毛豎眼睛,耍小性子。
但他總不會忘記那個約定,那天晚上她和他說過的話。
“你怎麼不過去呢?”商人大小姐彷彿還坐在那塊岩石上,雙手抱着包包放在皮裙膝蓋上,一雙圓頭皮鞋在空氣中來回一蕩一蕩的。
“他們又不喜歡我。”
“爲什麼?”
“我和姑媽在他們眼中都是怪人啊,再說那有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想去當商人的。所以不討好也是很正常的。”
“我沒見過他們,從我記事起就是姑媽在我身邊了呢。姑媽說,小小羅曼啊,長大了要好好報答姑媽喔!”
“所以你纔想要當一個商人?”
“恩。”
“真是奇怪的想法。”
“沒關係——”
從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深深地喜歡上了那個古怪的少女。因爲他們身上有着某種相同的特質,他在旁人眼中何嘗不是一個古怪的人,但他們兩人都有着共同的追求。
她要成爲一個大商人,他要拯救他心中的埃魯因,這都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古怪目標,但沒有關係——
只要約定好了就可以了。
“布蘭多,羅曼她……”芙雷婭也反應過來了,這個來自布契鄉下心思純樸的姑娘甚至比布蘭多還要早擔心起她最好的夥伴。
但布蘭多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雖然他心中也是一陣陣發冷,“伍德主祭,你猜萬物歸一會能夠控制那些火焰之扉?”他還懷有最後的僥倖問道。
“布蘭多先生,這不需要猜測,就在趕來這裡之前我們已經失去了它們。萬物歸一會將它們連接向喬根底岡的地下,你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硫磺之河。”布蘭多咬牙切齒地答道。“所以我該怎麼做,下令停止追擊柯諾利亞艦隊,然後又掉頭去和喬根底岡的惡魔交戰,在這裡,在埃魯因的國土上?”他忍不住破口大罵,“瞧瞧你們乾的好事,克魯茲的雜種!什麼狗屁的炎之聖殿!”
這是芙雷婭第一次看到布蘭多發這麼大的火,嚇得臉都白了,上一次是在裡登堡,但她並不在場。
“罵得好,”梅菲斯特答道:“這纔有點男人的樣子。”
伍德無言可對,炎之聖殿——甚至四大聖殿都被邪教徒滲透,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只是事態從未像今天這樣超出他們的預料過,這一次炎之聖殿是真正丟了一個天大的臉。甚至比克魯茲人的艦隊被布蘭多打敗還要大。“我們會和你們一齊並肩作戰。”他只能這麼說道。
布蘭多輕輕一嗤,他根本不信任這些克魯茲人。如果說他一早知道默羅斯是萬物歸一會的潛伏者,那麼在他看到那些傳送門的第一瞬間他可能就會猜到對方的打算。只可惜歷史上默羅斯錯過了這個機會,安培瑟爾沒有發生大戰,克魯茲人要到他的任期之後纔在埃魯因建設火焰之扉。
後來默羅斯回到克魯茲,布蘭多也北上前往聖奧索爾與法恩贊,再後來炎之聖殿的一些消息就逐漸從他的記憶中淡去了。
而他也永遠低錯過了辨認默羅斯的機會。
“好吧,”布蘭多最後道:“我會說服公主殿下下令放棄追擊柯諾利亞艦隊,不過你們也必須說服北方聯軍加入我們的陣營之中來。如果放任事態發展,安培瑟爾附近會出現什麼樣的狀況主祭大人你比我更清楚。”
他又指着伍德說道:“希望主祭大人記得今天說過的話,否則你會爲了此前的言行而後悔。”
布蘭多心中怒火熊熊燃燒,但現在他只擔心商人小姐的安危,假若羅曼在安培瑟爾有一丁點損傷,他一定會讓炎之聖殿爲此付出代價。
這絕非是空言恫嚇。
他轉身時,伍德依稀聽到布蘭多嘀咕了一句‘但願萬物歸一會傳送過來的惡魔大軍數量不要太多’,這位炎之聖殿的大主祭彷彿是呆了一刻才反應過來。
這個年輕人知道的東西似乎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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