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一沾着樹木就燃燒起來,樹木中的水分蒸發後立刻形成滾滾濃煙,身披灰綠戰袍的格魯士步兵與山民戰士乘機掩進,眼看就要涉過淺灘進入這邊的森林之中。進攻順利得不可思議,連遠處監督戰場的帕拉斯都忍不住眉頭微微一揚。
但正是這個時候,遠處的森林中竟然傳出一陣悶雷聲,一大片烏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樹冠層之上匯聚起來,然後伴隨着一道金色的閃電,突如其來的大雨瓢潑而下,幾乎是瞬間就將才剛剛燃起的大火澆了個通透。
火勢一熄滅,雷雨就繼續向前延伸,幾道閃電落在森林邊緣的灘頭上,正好在聚集在那裡的格魯士步兵與山民戰士之中炸開,轟隆幾聲巨響,人羣中頓時血肉橫飛。金色的雷球在地上開了幾個大坑,被炸得亂飛的石頭像是冰雹一樣落在周圍的人的頭上,一時間慘叫連成一片。
格魯士步兵瞬間士氣崩潰,也不管身後是不是還有弓箭手,他們掉頭就跑,速度比來時快上了十倍。這些貴族私兵本身就沒有什麼戰鬥意志,隨行的山民戰士本身雖然彪悍,但可惜這場戰爭對於他們來說沒有意義,格魯士步兵一退,他們自然也跟着掉頭就走。不過與已經被嚇破膽一盤散沙的格魯士步兵想比,山民們即便是撤退,也聚集在一起顯得井然有序。
遠處與帕拉斯隨行的兩位騎士領主看到這一幕,都回頭看了看這一次讓德內爾大軍的真正指揮者,山民的戰鬥素養讓他們吃了一驚,隨之想到常年率領軍隊在與這些山民的戰爭中取勝並逼迫其歸附的帕拉斯,兩人就沉默下去。他們當然不甘於屈居帕拉斯之下,但看看自己手下軍隊的表現,也只能悶不做聲。
這個時候烏雲已經越過格魯士步兵的頭頂,來到在河岸另一邊的弓箭手的陣列之上。一種大難臨頭預感頓時在此刻弓箭手隊列的指揮者維金斯爵士心中蔓延開來,“退!快退!”他立刻尖叫道,可還是慢了一步,只見一片金色的電網從天而降,瞬間就在三行弓箭手之中炸開,幾乎是轉眼之間兩個多小隊的、經過長時間培養的貴族弓箭手就直接灰飛煙滅了。
維金斯爵士自己也被閃電擊中,但全身上下披覆戰甲的他被電籠效應救了一命,只是他身邊的副官就沒那麼好運了,直接被打成了焦炭。灰頭土臉的維金斯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悲從中來,整整一箇中隊的弓箭手,就這麼在一輪攻擊之中廢了,雖然真正損失的不過十之二三,但剩下的人早已被嚇傻了,短時間內根本別想再投入戰鬥。
更別說這個時候頭頂孕育雷電的烏雲還在涌動,眼看就要降下第二輪閃電來。弓箭手們頓時和前面的步兵一樣徹底崩潰,發出尖叫轉身就跑,凡人在如此強大的自然力量面前根本沒有抵禦的能力,帕拉斯手下那些見多識廣、經驗豐富的騎士可能還稍好一些,但絕不會是這些貴族私兵。
可正是這個時候,森林中忽然傳出大段大段的吟唱聲,抑揚頓挫的咒語彷彿在空氣中聚集起一股無形的力量,連氣壓一時間都降低了幾分。半空中的烏雲忽然一頓,然後片片消散,轉眼之間就撥雲見日,消弭於無形了。
森林中先是一靜,然後格里斯河北岸頓時響起了一片歡呼。
“是解除魔法,至少有三個吟唱點。”布蘭多一方,一個全身上下都披着草皮的德魯伊在側耳傾聽之後回頭說道。
“不,是四個。”夏爾聽了之後搖搖頭。
“四個?”其他人不敢反駁,第一批被派到冷杉領的德魯伊中沒有大德魯伊存在,夏爾可以說是這裡施法者的第一人。而且高級施法者本來就稀少難得,據說讓德內爾身邊有兩個黃金階的巫師,但這一次隨軍的未必能有一個。
“這裡有四個巫師的話,不能說明只有四個。可惜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情報上說帕拉斯的法師團可能超過三十個人,其中還包括白銀階的施法者,如此看來,就很有可能了。”一旁的克倫希亞答道。
他是這裡僱傭兵名義上的指揮官,而更可靠的弗恩被指派去協助指揮那八百穴居人的軍隊。除此之外布蘭多還命令‘赤銅龍’雷託等人代替尤塔的傭兵團在銀礦山駐紮,因爲讓德內爾伯爵應該還不知道銀礦山已經失陷,因此布蘭多寄希望於雷託在那裡可以給他帶來一些預料之外的驚喜,這是一個危險的任務,而雷託等人作爲十一月戰爭的老兵顯然比尤塔手下的僱傭兵更勝任這一任務。
至於尤塔,已經被調回了對抗讓德內爾大軍的第一線。對於這個安排她也很滿意,這位紅髮碧眼的漂亮女傭兵頭子此刻正站在梅蒂莎身邊提出自己的質疑:“一個帕拉斯領哪來那麼多法師?即使是帕拉斯常年處於戰爭的第一線也不可能。”
“別忘了還有格魯士領與灰熊領,不過我想讓德內爾伯爵也從自己的法師團中抽調出了一部分人,不然不可能有白銀階的巫師的。”克倫希亞答道。
“三十人,說到超過三十人的法師團,自從十一月戰爭以來埃魯因還沒有過,讓德內爾伯爵爲了震懾‘宵小’還真是不遺餘力啊!”從裡登堡開始就追隨布蘭多的巡查騎兵隊長尤利爾忍不住調侃了一句,作爲半個貴族,他倒是很清楚埃魯因過去的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戰爭。
尤利爾的話讓在場的人都笑了笑,他們這邊的施法者光是德魯伊就超過一百了,更不要說眼前這位那個年輕的領主的法師侍從就是貨真價實的黃金階巫師。
說起來,那個年輕的領主手上的軍隊並不多,可質量高得不可思議——普通的士兵不是身經百戰的僱傭兵就是十一月戰爭的老兵,最少也是原本與瑪達拉交過手的埃魯因軍團士兵。這些人中很少有是黑鐵以下實力的,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在黑鐵中游以上——除此之外還有一支由穴居人組成的部隊,這支部隊的個體實力起碼也在黑鐵上游,黑鐵巔峰也不在少數。
兩支軍隊加起來就接近了三千人,而其中法師的比例更是佔到了這支軍隊的十分之一還多,這在整個埃魯因的戰爭史中都是極爲罕見的,簡直是不可思議了。這些消息若是傳出去,估計外界會是一片譁然,對於這位託尼格爾的新領主的實力也不得不重新評估。不過布蘭多刻意壓制住了這些消息,因爲他知道有時候一個驚喜往往比一個既定事實讓人來的印象深刻。
年輕人這一次就是要讓整個埃魯因都記住他的名字,以及誰纔是託尼格爾名正言順的領主。
尤利爾的話讓籠罩在衆人心中的陰翳都消散了不少,彷彿森林中讓德內爾的大軍也變得不是那麼可怕惡。不過夏爾還是得給他們打預防針,他擺擺手:“話雖是如此說,但對方在絕對實力上還是勝過我們不少,讓德內爾方面號稱三位騎士領主領軍,兩萬人的大軍,而山民差不多也有一萬人,就是說在我們正面這片森林中隱藏着的大軍——”
夏爾嚴肅地指着前方,格里斯河以北:“可能超過我們三十倍。”
衆人又重新凝重起來,這一點是他們早就知道的。
“另外,三位騎士手下,都有精銳的騎士,加起來起碼上百,甚至可能更多。這些騎士至少也有白銀階的實力,而我們正好缺少這樣一支力量。穴居人倒是可以和他們打一下,可是領主大人說得很清楚,只要瑪達拉不在戰場上出現,穴居人就不能出現。所以在白銀階的戰鬥力上,對面也是全面佔優。”
“除此之外,除了帕拉斯之外,對方的灰熊領騎士領主與格魯士騎士都是讓德內爾手下的黃金戰力,而且難保對方沒有隱藏的殺手鐗——退一萬步說就算只有兩個黃金階,對上我和梅蒂莎,也只能說是打平而已,如果有第三個,我們還是站在劣勢。”
“那我們怎麼辦?”夏爾這麼一說,馬倫斯就忍不住有點傻眼。
“沒關係,按照領主大人的話辦就是了。”夏爾看了在場的諸人一眼。
“領主大人的話?”
布蘭多是曾說過讓他們在這裡儘量拖延讓德內爾大軍過河的時間,但那個時候讓德內爾的大軍可沒有現在這麼恐怖。那是整整三個騎士領主,加上山民接近三萬人的大軍,更別說還有瑪達拉的亡靈在一旁虎視眈眈。
布蘭多曾經許諾過他們勝利,但那畢竟是曾經,現在還能贏嗎?
雖然大多數追隨過年輕人的人都對布蘭多的話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那個年輕的領主許諾的勝利幾乎還沒有落空過,只要他向前,那麼他的劍所指的方向必然通向勝利之路。那個年輕的領主就像是古代那些最傳奇的英雄,他驕傲地宣稱他會取得勝利時,那麼勝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還是忍不住有些靜默。
他們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可以在最險惡的環境之下談笑風生,但這並不代表着他們少根筋,在他們原本的自信中,最大限度拖到讓德內爾大軍糧食耗盡而退兵纔是唯一取勝的可能。但那必須要雙方都付出慘烈的代價。
作爲一個戰士,這並不是不可接受的,因爲他們已經向那個年輕的領主宣誓效忠,每個人都做好了流血的準備。
可布蘭多給予他們的許諾,似乎是從正面徹底擊敗讓德內爾的大軍。
這又怎麼可能?
德魯伊們理所當然地認爲夏爾不過是爲了鼓舞士氣。而一旁見識過布蘭多神奇的尤塔和克倫希亞卻有些頭痛,兩人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來布蘭多要依靠什麼來取得這個勝利。
但面對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夏爾只是和梅蒂莎相視微笑。的確,因爲信風之環內的劇變很快就要傳遍整個埃魯因、乃至整個沃恩德了。
所有人都會記住這一戰。
年輕的法師擡起頭,目光落在格里斯河以北黑沉沉的森林中,只是可惜,此刻帕拉斯並沒有感受到這穿過了遙遠距離的目光。這位年邁的騎士領主正在清點傷亡情況,格魯士人其實並沒有損失多少,前面衝鋒的步兵大約才丟下來十多具屍體,不過連敵人的面都還沒有見着就有整整一箇中隊的弓箭手退出戰鬥卻讓他有些心痛。
這次他調集的大軍雖然有兩萬有餘,但專業的士兵卻不多,像是這種貴族弓箭手也只有一個半縱隊一千餘而已,這裡面有很大一部分還是從讓德內爾領來的伯爵的私兵,如果損失太多的話他也不好交差。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回過頭問道:“剛纔那種雷電就是德魯伊的法術?黑鐵階的德魯伊就能施展這麼可怕的法術麼?”
他身邊的法師點了點頭:“那是召雷術,不過一兩個德魯伊施展出來沒那麼可怕的聲勢,剛纔的法術至少也是十人以上聯合施展才行。而且以黑鐵階的實力施展之後起碼要休息一天才行。不過如果是德魯伊大師,那又另說了……”
老騎士打斷巫師的話,他還是堅信叛軍中不可能有德魯伊大師:“也就是說,對方也並不能連續不斷地施展那種法術咯?”
“領主大人,即使是連續不斷地施展其實也不用害怕,比起他們聯合施展那個法術需要十個人,但我們解除魔法卻也只需要兩三個人而已。而且那個法術對於黑鐵階來說消耗極大,但解除魔法對於我們來說消耗卻只是一般般,魔法用在防守上其實比用在進攻上有用得多,如果我是對方的話,恐怕就不會再施展那種法術了,之前他們也應該只是用以威懾而已。”巫師低頭恭敬地答道。
帕拉斯點點頭,只要不是那種大範圍的法術他倒不需多擔心。雙方軍力相差太大,他根本不需要什麼多餘的計策,何況兩萬大軍的開銷太大,帕拉斯不想浪費時間,他一開始就打算用直截了當的方式結束戰爭。
只要跨過格里斯河,那麼拿下冷杉冷也就是幾天的事情。
一週之內結束戰爭,倒是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
“叛軍,埃魯因……”帕拉斯腦子裡盤旋着這兩個詞,但最後一切的沉思都化爲臉上自信淡然的淺笑。作爲一個接受了無數次勝利的將軍,他根本沒有絲毫理由相信自己會在絕對的優勢下失敗。
老騎士淡淡地一笑,這一笑中代表了對於敵人的憐憫與對於這個王國的嘆息,一百年之前,從來沒聽說埃魯因有什麼地方的叛亂會鬧到如此之大。他的領主讓德內爾伯爵雖然展示了自己的力量,但這並不能改變這個王國正在變得陳朽、搖搖欲墜的事實。
別說一百年前,就算是五十年前,哪怕是最邊遠的地方也不會有貴族的生命受到威脅的事情發生。
帕拉斯嘆了口氣,唸了聲:“布蘭多,布蘭多是嗎,就讓我這老傢伙來爲這個王國站好最後一班崗吧……”
他將短劍丟到桌子上的地圖中央,正好插在冷杉城的位置,勝利彷彿已經唾手可得了。
這位格魯丁的家臣、身經百戰的騎士已經不再猶豫,讓德內爾的大軍在這一天傍晚收兵紮營,準備的是一夜的休息之後最後的總攻,一鼓作氣拿下敵人的防線。帕拉斯絲毫不怕‘叛軍’會乘夜前來偷襲的,以他的經驗根本不會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如果敵人真的那麼愚蠢的話,他倒是不介意早一些結束戰爭。
可惜的是,對面的領導者就和他預想之中一樣精明——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真正的攻勢開始了。
天色才矇矇亮,夏爾與梅蒂莎就在哨塔上就看到對岸森林中數不清的士兵影影重重的身影,“他們在伐木架橋,吃定了我們人手不夠。”夏爾回頭說道。
梅蒂莎點了點頭。
考驗開始了。
兩人心中都閃過同樣一句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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