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之月17日,寫於託尼格爾,冷杉男爵領地——茲啓格里菲因?科爾科瓦?奧德菲斯殿下。在前天晚上的戰鬥之中,來自‘黑勳爵’因斯塔龍方面的瑪達的亡靈大軍繞過南方四領,向冷杉堡發起偷襲——不但造成了重大人員傷亡,而且在戰鬥之中格魯丁男爵大人也以身殉國。而作爲途經此地承蒙男爵大人款待、王國的開拓騎士,以及瓦爾哈拉地區的領主雙重身份的在下,以爲鄙人有義務臨時擔當起本地的防務工作。而經過一夜戰鬥,現已將亡靈擊退,不過爲防止亡靈再次入侵,從今日起在下將暫時主導此地的防務與行政工作,直到公主殿下親自任命的新領主抵達之前——”
馬卡羅接過那信,才唸了一半,面色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不過他怎麼也算是見多識廣,咳嗽一聲繼續念下去:
“並且在下在這裡質問讓德內爾伯爵大人的責任,爲何隱瞞因斯塔龍方面亡靈大軍在南境停留的消息不發,以及擅自讓瑪達拉大軍無聲無息越過四領的失職。其次,希望得到公主殿下的諒解,並最後隨信附一枚記錄戰場影像的魔石,以證在下言之鑿鑿。”
他擡起頭。
“魔石在我這裡,”公主殿下面不改色地答道:“請馬卡羅卿繼續念下去。”
“沒有了,公主殿下。”
“不,還有一句。”公主濃密的睫毛微微一垂。
馬卡羅拿起信,果然看到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看到那行小字,他頓時感到眼皮跳了跳,眉毛也隨之微微一揚:“——布蘭多。”
場面上一寂。
馬卡羅面色古怪地將那封信放回原位,然後看看其他人,開玩笑道:“格魯丁男爵盡不盡忠職守我是知道的,不過這個小傢伙也未免太膽大包天了一些……”
他想了一下,也找不出一個措辭來形容這種大膽:“簡直是……”
“荒謬!”利伍茲大師冷冷地說道:“這是在向王國發起挑戰,他在破壞貴族之間的遊戲規則。”
格里菲因公主聽到遊戲規則這個詞皺了一下眉,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並沒有逃離觀察細緻入微的紫羅蘭伯爵的眼睛。
“各位怎麼看?”她問。
“我相信布蘭多先生的話,”第一個說話的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開口的是艾柯,這個年輕人雖然有些侷促,但他還是站起來說道:“我認識的布蘭多先生是一位真正的騎士。”
“人是可以僞裝的,小夥子。”利伍茲大師說道。
這一點確實,在場馬卡羅與紫羅蘭伯爵都微微點了頭,作爲長期經歷鬥爭的貴族,他們對於人心與人性要比一般人瞭解得深刻得多。
而半精靈少女的表情有些平淡,她一言不發,神色之間既看不出贊同,也看不出反對。她只是睫毛微微一扇,淡銀色的眸子看着這個第一次開口的年輕人。
“利伍茲大師,”艾柯尊敬地向這位老者行禮,但卻絲毫不退縮:“在生死之間,人是不會說謊話的,何況我看到的是行動,不僅僅是語言。”
年輕人臉上的稚氣漸漸消退,他環視在場的所有人——格里菲因公主除外——他說道:“否則我不認爲布蘭多先生可以這麼義正詞嚴地斥責我們,並且連傳說之中的神器都認同了他的話——”
“恩?”
半精靈少女微微一怔,她之前聽馬卡羅等人提起過神器感應的事情。不過這個叫做艾柯的年輕人說布蘭多義正詞嚴地斥責他們,又引起了神器感應是什麼意思?
她好奇地看着其他人,這種好奇與十五六歲女孩對於外在世界的好奇別無二致,只是在這位公主的舉止之中多了一分舉止得體的內斂。
利伍茲沒想到艾柯會把這件事扯出來,他們本來打算把這個小過程瞞過去,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不過看到公主殿下少有地露出小女孩一樣的目光,他就知道瞞不過去了,如果這位公主殿下想要知道一件事情——那她就一定會知道——以她的聰明才智來說。
這位大師咳嗽了一聲,對馬卡羅點點頭。
馬卡羅更加無奈,因爲當初被斥責得最狠的就是他。可迫於無奈之下,這位狡狐也只能把整件事複述了一遍。
說完,他還補充了一句:“公主殿下,我們並不是要刻意隱瞞這種小事。”
格里菲因公主點點頭,寬容道:“立場不同,見解不同,從而引發衝突,這並不奇怪。不過說起來,利伍茲老師,這還是你教會我的道理呢——”
利伍茲連忙誠惶誠恐地低頭,他知道這是這位學生在隱隱埋怨他試圖將這件事隱瞞過去,這讓這位老人既惶恐又寬慰;惶恐的自然是來自於上位者的猜疑,寬慰的卻是這位公主殿下隱示的是埋怨的態度,而非責備,這也可算是一種親近。
馬卡羅與巴力伯爵互相看了一眼,算是鬆了一口氣,公主殿下已經表明不追究了。紫羅蘭伯爵雖然名義上算是盧恩大公的部署,可是既然自己的領主已經選擇了站隊,那麼他就必須全心全意地爲這個新生的利益聯盟效力。
但半精靈少女又問道:“不過各位說那個叫做布蘭多的年輕人斥責你們時,與神器產生了感應,我很好奇,他說了什麼話,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
“他質問我們是否還記得先王的信念。”馬卡羅低聲答道,事實上布蘭多的質問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動搖,那個年輕人問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直擊要害。
至少對於王黨來說,這是對於他們理想與追求的質疑,聽起來不可容忍,可對方卻說得句句在理,讓他們無法反駁。
“哦?”
這下格里菲因真的有點興趣了,她忽然又想起了歐弗韋爾爲她講述的那個故事。那個一個騎士帶着一羣難民向瑪達拉的重重大軍發起衝鋒的故事,那個故事彷彿閃耀在先古的時代之中——在那個埃魯因貴族們身體內的熱血尚未變得冷漠的時代。
可讓人心神搖曳的是,這個故事卻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和她同一個時代。
因此她永遠地記住了故事中那個騎士。
但今天,馬卡羅的話讓她忍不住又回憶起了那一幕:“能說說嗎?”公主殿下下意識地問道。
馬卡羅有些爲難。
他身邊的紫羅蘭伯爵第一次主動站出來,他答道:“我來複述吧。”
“謝謝。”半精靈少女微微點頭。
巴力伯爵的面色變得嚴肅了一些:“我記得,在埃魯因最光輝的年代。埃魯因的騎士們手持號角與飄揚的燕尾旗——當號角吹響,王國之刃一往無前。”
房間內忽然沉靜了下去。
馬卡羅嘆了一口氣,接過巴力伯爵的話:“我記得,戰場上是一片旗幟的海洋,上面繡着金色的科爾科瓦的紋章,戈蘭—埃爾森的紋章,安列克的紋章。我記得那個時代的貴族們,還謹守着他們的誓言——”
“還記得那個誓言嗎?”
“當然記得。”
公主殿下微微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然後十指交錯、緊握,放在鼻子尖彷彿在禱告。她心中的答案別所有人都要清晰,她無聲地念道:“我在此劍之下立下聖賢的誓言!”
“我立誓,帶領我的子民——帶領他們遠離紛爭與殺戮,遠離帝國貴族的傲慢與貪婪;我立誓爲了不再重複這歷史冷血的錯誤,我必將讓這個新生王國的貴族們謹遵騎士的精神——公正而嚴明,正直而英勇,仁慈而寬厚,我立下這誓言,並以畢生之餘力來遵守它!”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這位柔弱而又剛強的半精靈公主心中一片恍惚。
那個年輕人所說的,如此清晰,又彷彿直擊她內心的軟弱——格里菲因一向認爲自己是足夠堅強的,可當有人能夠理解她這個畢生的夢想時。
這位堅強的半精靈少女還是怔住了。
就像她並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中還有另一個自己,以同樣的堅定與努力在實踐着這一切。
在那個世界中,埃魯因就像是黑暗的大海之中風雨飄搖的小船,但她以無比的信念引導着這艘船在驚濤駭浪之中前進。
那個在琥珀之劍中,始終貫穿埃魯因主線的夢——就像是黑暗中的燈火,吸引着所有撲火的飛蛾。
女武神也好,埃魯因的玩家也好,無數的人的前仆後繼讓夢想交疊在一起,僅僅爲了實現這位攝政王公主的這樣一個夢。
在那個夢中,先王埃克在劍下立誓,帶領他的騎士們要衝破這黑暗,爲所有人帶來溫暖與安寧。
那個夢破滅了。
但此刻這個夢纔剛剛產生,格里菲因公主睜開眼睛,連日來的彷徨好像一掃而空。雖然北方天空上的烏雲正越積越厚,第一場雪彷彿蠢蠢欲動,但她感到自己已經找到了方向。
“他說得不錯。”半精靈少女的神色嚴肅了一些:“可夢想是要擊破現實才能稱之爲實現的,困難不會因爲我們變得堅定而減少半分,問題在於,我們要如何去應對。”
“各位以爲呢?”她擡起頭問道。
“說說你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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