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超過十天之前的戰場——空氣中似乎還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煙的味道——縱使是冬天,死屍也按照布蘭多嚴格的要求清理過了,蔓延的瘟疫不是鬧着玩的,那怕是天氣冷下來的日子年輕人也不願意擔這個風險。
因此此刻除了開闊的空地上的血跡之外,就只有草地之間偶爾散落的衣甲、武器碎片能夠證明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而某種長着灰黑色羽毛的鳥類——是烏鶇或者渡鴉,從低空掠過戰場。北風越加蕭瑟,天氣已經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加乾燥與寒冷起來。
因爲缺乏祭祀,布蘭多不得不用更加簡單的方式來處理屍體。
天邊的幾道黑色煙柱就是證明,煙塵越過森林上空,像是末日的景象一樣。幾個斥候小心翼翼地進入這個舊日的戰場時,各自忍不住心驚膽戰地看了南方天際的黑色煙柱一眼。
他們蹲下去,仔細檢查戰場,然後又站起來,面面相覷。
他們是來自帕拉斯的探子,自從得到敏泰爵士慘敗的消息之後就日夜兼程來到這裡——以開始他們並不相信,暴民那有那麼大能耐。
可是他們經過敏泰爵士的原領時,驚訝地發現那位爵士的領地已經被另一幫人佔領了。他們中有人曾經見過那些人——那是一個叫做‘琥珀之劍’的傭兵團,他們在幾個月前曾經帶領一羣難民越過邊境線,說是要到蠻荒之中去拓荒。
關於這些人最後的消息傳來是停留在格里斯港,但天知道他們怎麼會又返回了這裡。
但斥候們的疑惑其實要解答非常簡單,因爲布蘭多知道敏泰爵士會動身攻擊冷杉領。既然如此,你來我往也不客氣,他在給德魯伊們的信上就已經要求赤銅龍雷託立刻帶人越過帕頓荒野,等待敏泰爵士一動身就立刻抄了他的老巢。
可憐敏泰爵士壓根就沒想到一羣暴民會如此大膽,因此事實上從戰爭的一開始這位爵士大人就吃了個大虧。當然他本人並不知情,等他知情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布蘭多的階下囚了。
但斥候們並不知道這些細節,他們只是以探子特有的敏銳本能地察覺了部隊,然後他們匆匆離開了敏泰爵士的領地,星夜兼程南下越過格里斯河,來到這片不久之前還發生了大戰的土地上。
當然他們心中的大戰,按照布蘭多的話來說,叫做‘村莊級械鬥’。
見識過真正大戰的布蘭多,說實在話從來就沒有爲自己能不能戰勝敏泰爵士而擔心過,這也是爲什麼他敢放手讓火地戰團大團長弗恩與克倫希亞去指揮的原因。
不過布蘭多也明白,接下來恐怕會有一場惡戰。
而此刻這惡戰引線的一端,就握在這幾個潛入年輕人領地的斥候身上——“傳聞是真的。”
一個斥候在檢查完四周之後,直起身來,對其他同伴說道:“敏泰爵士已經敗了,而且是慘敗。”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雖然他們早已料到這個結果,敏泰爵士慘敗的消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已經在格里斯河兩岸傳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帕拉斯大人耳中。
可他們先一步證實這個消息,還是忍不住心中發毛。
每個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這羣人當中最有經驗、也是開口說話的那個老兵身上,那個經驗豐富的斥候想了一下,說道:
“把消息傳回去最重要,這個事情有點詭異,我幹斥候這麼久,還沒聽說過那裡的暴民如此厲害的——”他四下看了一眼:“這是一場伏擊。”
“伏擊?”
“我聽說卡格利斯隊長也參加了這次戰爭。”一個斥候說道,他口中的卡格利斯正是敏泰爵士的兒子——如果你記憶力夠好,你會記得這個年輕人曾經在帕拉斯手下幹過一段時間。
但事實上並不僅僅如此。
卡格利斯並沒有自吹自擂,因爲帕拉斯自己沒有子嗣,他一直把這個年輕人視若己出,傳授給他自己在戰爭中的全部經驗。而年輕人的表現並沒有讓這位老騎士失望,在與山民的戰鬥中他表現傑出,在帕拉斯手下享有極高的聲譽。
就是他要去投靠格里菲因公主殿下,也是經過這位老騎士同意的。帕拉斯本人雖然對讓德內爾伯爵忠貞不二,但其實內心卻更偏向王黨,他希望自己這位親傳弟子能走上輔佐埃魯因正朔走向復興的道路。
那個斥候說完,有些疑惑地補充了一句:“卡格利斯隊長怎麼會被人伏擊,他帶領我們的時候,我們可沒有一次上過那些狡猾的山民的當。”
斥候們沉默下來,這事兒實在是太過詭異。
但那個老兵擺了擺手:“我有一個建議,我們兵分兩路,一方面你們把信兒給帕拉斯大人帶回去。一方面我們繼續前進,到冷杉城看一下,碰碰運氣——”
“這太冒險了。”一個年輕的斥候說道。
“沒有斥候不冒險的。”老兵一擺手:“這裡我職位最高,聽我命令,你們都回去,留兩個人和我一起就可以了。”
斥候們聽完這個命令,各自看了一眼,他們並不擔心自己會遇到什麼危險,他們都是帕拉斯手下的精銳。不過自從他們南下以來,整件事都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味道,這讓他們第一次產生退縮之意。
……斥候們在森林外爭執,而森林內弗恩與克倫希亞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他們回過頭去,看到今天一襲紅色長袍的年輕人正坐在不遠處一塊岩石上,一旁穴居人族長塔吉卜正有些畏懼地看着夏爾。
這位年輕的巫師的法術完全遮掩了他們幾人的氣息,縱使再高明的斥候也發現不了他們的蹤跡。否則在這個距離上,弗恩還真不敢肯定那幾個經驗豐富的斥候會不會察覺什麼。
他在卡拉蘇騎兵團任事時,見過不少軍中的斥候,甚至有時候他作爲騎兵自己偶爾也會充任那麼一兩次探子。
不過像是外面那幾個斥候那麼老練的,他也只在最精銳的幾個大隊裡見過而已。
那絕對是一等一的精英。
不過相比起來更讓他驚訝的是夏爾的身份,他來自卡拉蘇,自然見過那些神秘的高地巫師。他百分之百可以確認,夏爾和那些人是一類人,他們身上有着一樣的氣息——高地與黑塔的氣味。
他聽人說布蘭多是高地騎士,而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有點相信了。可擁有一個導師級巫師作爲扈從的高地騎士?
那是什麼存在?
在弗恩腦子裡有些混亂的時候,克倫希亞卻已經再一次把投向林子外的目光收回來:“膽子真夠大的。”
他說的是外面那些斥候。
那些斥候已經兵分兩路,一路前往冷杉城,一路準備北上回到帕拉斯。他們在林子外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大道兩頭。
“嘿,”夏爾看着那個方向,眉尖微微一擡——他這個神色像極了布蘭多,在這位年輕的巫師心中布蘭多可說是一個最優秀的主人——高深莫測,好像什麼都知道。
他最近一直在刻意模仿布蘭多的一舉一動,已經有些走火入魔的徵兆。不過他隨即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卡格利斯?沒想到那小傢伙竟然在帕拉斯手下的斥候中都這麼有名,他天天吵着要和你們中的某一位決鬥,難道兩位大人就沒什麼想法嗎?”
弗恩與克倫希亞的臉色立刻變得古怪起來。
當天在對敏泰爵士的伏擊戰中,給他們造成了最大麻煩的就是那個叫做卡格利斯的年輕人。對方判斷戰場的本事真不是蓋的,連老兵出身的弗恩都讚歎無比,要不是最後他們活捉了敏泰爵士的話,說不定真叫那個年輕人給殺出一條血路。
不過當初也是夏爾成心看虎雀、弗恩與克倫希亞這三個老前輩的笑話,他們當初打着包票說沒問題,結果到頭來卻出了漏子。
否則夏爾親自出手的話,卡格利斯就是長了翅膀也得乖乖就擒。
不過正因爲如此,那個年輕人一直到現在還不服氣,雖然他作爲一名軍人沒有說出什麼從頭再來過這種幼稚的話,但仍舊在地牢裡嚷嚷着要和克倫希亞、虎雀或者是弗恩決鬥。
偏偏這小子的劍術也是精湛無比,克倫希亞本來抱着去教訓對方一頓的想法結果沒想到吃了個暗虧,從此虎雀、弗恩、克倫希亞到了地牢附近都繞着走,免得招惹尷尬。
夏爾當初和布蘭多說有小傢伙需要他來教育,事實上說的就是這個年輕人。
看到兩個大團長面色古怪不言不語,年輕人微微一笑搖搖頭:“所以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他轉移話題,指了指外面。
“怎麼處理?”銀髮的中年人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夏爾。
三個人交談似乎忽視了一旁的塔吉卜,這讓這位穴居人族長有些不滿——說起來當初還是它的人發現了這些潛入的斥候,第一時間通知了這些人類。
不過夏爾顯然並沒有把這個這些日子以來過得不太如意的穴居人族長忘了,他首先對塔吉卜點點頭:“當然,這件事首先還是塔吉卜的功勞,至於怎麼做——那幾個前往我們的地盤的,得把他們抓起來,至於怎麼處理,那是領主大人的事情——”
塔吉卜聽了挺了挺胸。
“其他的呢?”弗恩皺眉問道,聽夏爾的意思,是要放走那些回去報信的斥候。
夏爾點點頭:“放他們走,這是領主大人的意思。”
那個年輕人的意思?
弗恩與克倫希亞互相看了一眼,那個年輕的貴族是想要做什麼?把那些斥候放回去,完全有可能引起帕拉斯的警覺,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這可誰都說不好。
但夏爾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擡起頭看了看天色——心想,看來這一次自己的領主大人是要玩一次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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