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之中復甦時,芙蕾雅有些吃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在她還有些模糊的視野之中,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片血紅的天空。視野逐漸放大了,天幕的邊界懸掛着一道道沖天的煙柱,晶簇從頭頂上空掠過,偶爾一兩道火光點亮東方沉沉的天際。
天空中已經出現了星辰的光輝,星星點點,閃爍在東方淡紫色的天幕之上。
偶爾天空中會炸開一團明亮的閃光,或者是戰艦在開火,或者是墜落。然後她纔看清了稍近一些的地方,銀龍女士有些關切地看着自己的眼神,後者的左眼緊閉着,銀色的血液不斷從中流淌出來。
芙蕾雅恍惚了片刻,才終於記起了先前發生了什麼,她聲音沙啞地問道:“密絲瑞爾女士,您的眼睛?”
密絲瑞爾擺了一下頭,表示自己不礙事。
“對不起……”芙蕾雅輕聲說道。
“那不關你的事,”密絲瑞爾答道:“你表現得已經足夠好了。”
“我們成功了嗎?”
密絲瑞爾認真地點了點頭。
芙蕾雅感到自己一陣幸福地暈眩,她怔怔地看着那金紅的雲層,夕陽的光芒似要讓整個天空都燒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恢復了力氣輕聲問道:“我們贏了嗎?”
“我們贏得了一部分。”密絲瑞爾答道。
“一部分?”
銀龍女士默默地讓開了身體,才讓芙蕾雅看到另一側天空的景象。金色的雲層之上,戰場中央已經一片雲淡風輕,巨大的傳送門早已消失不見,芙蕾雅的目光一動不動,雪白逐漸爬上了她的面頰。
她褐色的眸子裡,不知什麼時候倒映出了一道金色的火焰。
那是一條明亮的金線,它靜靜地橫亙在天空之上,內裡噴涌着無窮無盡的烈焰,正緩緩張開來。芙蕾雅終於看清了那是什麼,那是一隻正在打開的眼睛——金紅的眼睛,豎狀的棱瞳,在天空之上,俯瞰大地。
火焰一般的雲層低垂着,數不清的流星正從雲層上緩緩降下,墜向地面。
那是一頭橫亙天地的巨龍。
那是,黃昏。
芙蕾雅微微張了張嘴巴,沙啞地說道:“它,醒了……”
“是的,它醒了,”銀龍女士也注視着那個方向,銀色的眸子裡倒映着一層火光,柔聲答道:“一個時代之後,我們世界的噩夢,又一次降臨到了這片土地之上。”
“一切都結束了嗎……”
“不,我們還有希望。”
“希望?”
銀龍女士握起芙蕾雅的手,答道:“你忘記了嗎,芙蕾雅,我們的戰鬥結束了,但另一場戰鬥卻剛剛開始而已。”
女武神忽然安靜了下去。
她靜靜地聽着自己心跳的聲音,怦怦作響,沉穩而有力。
那是他的戰爭——
……
這是一個古老蒼翠的夢境,布蘭多停下來打量着眼前這片水晶森林時,心中便升起了這樣一個想法。林立的晶簇,散發着翠綠的光芒,彼此閃耀着,一株株聖潔的古樹,圍繞着形成了這個安寧的聖地。
他擡起頭來,頭頂之上數不清的世界的樹-根從黑暗與迷霧之中升起,彼此交纏,匯聚於此,形成一株巨樹的樹基。
翡翠之巔,在無數的時光以前,人們用以形容這個地方的詞彙——它是下界的巔峰,與霧之國、死之國與焦熱之河相連,而在上一世,玩家們就是從焦熱之河中找到通往此地的入口的。
而這裡,正是這個世界上的最強者,蒼翠之龍的巢穴。
雖然名爲蒼翠,但尼德霍格卻是一條貨真價實的黑龍,它所以得名於此,乃是因爲它那蒼青如翡翠的聖血。布蘭多直到此刻才明白過來,那並非是尼德霍格特殊,而是因爲它本就是青銅一族。
因爲那血,乃是青銅之血。
他也明白了爲什麼千萬年的光陰以來,尼德霍格要藏身於此無休無止地啃咬世界樹的根基——那個《琥珀之劍》中含混不清的背景故事,在這裡終於化作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因爲蒼翠之龍在此的目的,就是終焉的王座。
永恆的時光,並沒有化解它心中對於衆神的仇恨,它要報復瑪莎所創造的一切,就徹底毀滅這個由她所親手守護的世界。布蘭多隻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那個《琥珀之劍》中堪稱不敗的世界boss,在一切的終結之後,在這個世界,他的目標竟然回到了原點。
他還是來到了這裡。
他看着這個地方,心中彷彿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一種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聯繫,無數人的靈魂,與他牽絆在了一起。
但是否真的要面對那頭永恆之龍,布蘭多心中也沒有底。
衆人小心翼翼地在水晶林地之中前進,大家都謹慎地沒有開口說話,畢竟這裡的主人乃是一位神話中的存在。它的屬下,惡犬加爾姆都是在神戰之中兇名赫赫的存在,更不用說這位主人本身。
當然,更沒有人會指望這位主人會熱情好客——
樹林中靜悄悄的,蒂亞和希帕米拉側着頭看着水晶樹皮上面的倒影,竟可以映出她們兩人的臉來。只是分割的鏡面之上,倒影或大或小,有些還被扭曲誇張了,蒂亞被嚇了一跳,神官小姐臉上則露出有意思的神色來。
除了她們兩人還有心思注意這些細節之外,其他人神色都或多或少有些嚴峻。
“我終於明白過來,”夏爾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他小聲對墨德菲斯說道:“爲什麼這裡會出現青銅一族,原來它們的老大就在這裡。”
墨德菲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而鹿身女妖御姐伊蓮則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她在黑暗之中孤寂千年,最適合適應這裡的寂寥,何況水晶叢林對她來說倒有些到了家的親切。
她看了看四周,開口說道:“這裡看起來不像是有外人闖入過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我們已經趕在了黃昏的前面?”阿洛茲問道。
“這可不好說,”伊蓮答道:“通往翡翠之巔的路也不只有死之國一跳,我記得傳說中尼德霍格本身就是從霧之國的冰雪世界中抵達此地的。”
“但至少這裡看不到黃昏種的屍骸了,不是麼。”夏爾接過話頭:“而且最重要的是,這麼說來我們沒有與蒼翠之龍同路,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這話讓我鬆了一大口氣。”
布蘭多回頭看了看蒂亞,精靈小姑娘手上仍舊捧着那個光球,光球上的光筆直地指向前方。他雖然沒有親自來過這個地方,但相關的視頻也看了不少,心中很快估算出那個方向是什麼地方。
他沒記錯的話,有幾條世界樹根在前面交錯,樹根之間的空隙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山谷。玩家把那裡稱之爲祭壇谷,因爲山谷中央有一座方錐狀的祭壇。
布蘭多一想到那個祭壇,心中便隱隱有了猜測。
果然,沒多久他們一行人便走出了這片水晶樹林,前方視野豁然開闊,一個美麗的山谷躍入衆人的視野之中。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了下來——遠處山谷中竟是一片草海,遠遠近近點綴着一些水晶樹林,一條瀑布從世界樹根上墜下,流經整個山谷之後,在天邊注入一個波光粼粼的湖泊之中。
蒂亞看到這一幕驚訝得張大了嘴巴,非止是這個小姑娘。事實上若非親眼所見,衆人怎麼也不會相信在這樣一個下層世界中,竟會有這樣一處風光秀麗的所在。
只有布蘭多早有預料,因此一眼就看到了山谷中那座高大的祭壇。
那是一座矗立在草海之中的金字塔形的祭壇,通體由黑曜石一樣的材質構成,因此在一片綠野之中顯得格外顯眼。布蘭多注意到在祭壇黑色的主體之上,海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水晶網格,他死霜森林與信風之環中見多了這樣形式的玩意兒,一眼就明白這東西一定與tit的網絡脫不了關係。
布蘭多向前走去,但在他身後茜卻有些擔憂地問道:“蒼翠之龍會在這個地方麼?”
布蘭多搖了搖頭,對於這一點他倒不是特別擔心。翡翠之巔雖然是尼德霍格的巢穴,但蒼翠之龍卻並不總是待在這個地方,它更多的時候在世界樹上方啃咬tit法則的根基,一年之中往往只有有數的時候纔會回到自己的巢穴中休息。
當然在《琥珀之劍》中的解釋就是,玩家只能在一年之中有數的時間挑戰這頭永恆之龍——如果真的有人會來挑戰的話。
因此布蘭多對山民少女解釋道:“尼德霍格長久以來在與tit的法則戰鬥,總是與之戰鬥到遍體鱗傷,纔會回到翡翠之巔修養。這樣的戰鬥在千萬年的時光之中,近乎是無休止地持續着,因此它回到翡翠之巔的時間也並說不上多。”
“可我不明白,”茜皺了皺眉頭:“它爲什麼要那麼做呢?”
“自然是因爲對衆神的恨意,”阿洛茲接口道:“青銅一族痛恨所有由衆神創造的東西,甚至包括我們的世界本身。”
“可悲的是,”小母龍繼續說道:“縱使它代表着永恆,但也不可能咬穿tit法則的根基,因此對於它來說這場戰鬥註定無休止地持續下去。”
“真是可悲的命運。”夏爾聳了聳肩。
言談之間,衆人已經走到了祭壇的邊緣。
布蘭多擡起頭注視着這座高大的祭壇,蒂亞手中的光球上,那束光芒幾乎已經與祭壇聯繫在了一起。“看起來,到地方了,”夏爾看到那束光,便開口道:“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獅心劍在誰手上?”布蘭多問道。
“在我這裡。”梅蒂莎趕忙回答道,她低頭就要去拿懸掛在腰上的獅心聖劍,但正是這個時候,整個山谷忽然之間微微震動了一下。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蒂亞更是嚇得第一時間就跑到了自己姐姐的背後去。
而其他人則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武器,不過布蘭多仔細看了看四周,卻發現剛纔那一次突如其來的震動之後,山谷中似乎也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
“震動是從上面傳來的。”伊蓮謹慎地擡起頭看了一眼,指了指頭頂上:“距離這裡應該不近。”
“應該是蒼翠之龍鬧出來的動靜。”布蘭多想了一下,回答道:“它可能在攻擊世界之樹。”
蒂亞聞言不由得乍舌,她吐了吐小舌頭吃驚地問道:“它距離我們不近,還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嗎,它得多大啊?”
“自然不小,”布蘭多答道:“那畢竟是完美的存在,它掌握着沃恩德世界上唯一一個永恆的要素,蒼翠之龍被定義爲同時存在於無數個平行的世界與平行的時間,它縱使在某一地某一刻死亡,但也因爲另一地另一刻的存在性而復活。”
“那領主大人,我們豈不是殺不死它?”
“所以它纔會被稱之爲不朽,”布蘭多點了點頭回答道:“在神民們的另一個計劃當中,它本來就是用來對抗黃昏的最終兵器,只是世事難料,或許人們也沒想到他們親手締造的會是一場災難。”
“對抗我?”
山谷中忽然傳來了一聲譏笑。
布蘭多猛然擡起了頭,那個聲音——正是無數次在午夜夢迴之時描繪出他心中最深層的夢魘,讓他一次次從噩夢之中驚醒過來的聲音。
那是羅曼的聲音。
衆人回過頭去,果然看到商人小姐從草海之中緩緩走了出來,她看着其他人,微微一笑道:“尼德霍格也只配當一條看門狗罷了,它的力量也稱得上是永恆?布蘭多,在你面前,所謂青銅之王根本不值一提——”
布蘭多靜靜地地看着羅曼,看着這個和他和芙蕾雅一起,逃出布契,做着商人夢的少女。她臉上淡淡的微笑,彷彿一如往昔,六年之前的一切,宛若夢境。而他昔日答應過這個少女的承諾,時至今日卻成爲了他心中最大的遺憾。
他靜靜地開口道:“黃昏之龍,你既然操縱着這具身體,作爲敵人的我們,我希望我們可以有起碼的尊重。”
羅曼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
她看着布蘭多:“若非爲了徹底地摧毀你們的世界,我又豈用來到這裡?一切都不過是因爲那個該死的女人而已,若非她將tit至於混沌之中,我輕易就能將你們化爲齏粉。”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爲你不過是混沌之中誕生的一個意識而已,黃昏,你雖強大,但還無法代表這個世界本身,”一個身影從山民少女身後走了出來,正是奧薇娜,她冷冷地看着黃昏說道:“若非你發起那場戰場,我們又豈會來到這個世界?但沒關係,數個時代以來的戰爭,到此終有終結的一刻,而那一刻,也就是你失敗的時候。”
“天青,”羅曼恨恨地盯着奧薇娜:“我們的賬,早晚會算——”
她話音剛落,忽然之間整個山谷再次猛烈地一震。
以至於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因爲每個人分明感覺到了,這一次震動的源頭比上一次近了許多。
黃昏之龍也擡起頭來看了一眼世界樹的穹頂之上,她笑了一下:“看起來尼德霍格已經察覺到了你的存在了。”
“我?”布蘭多皺起眉頭。
“你還不明白嗎?”黃昏之龍笑得十分詭異:“尼德霍格存在於每一個時間與每一個空間,即所謂的永恆,可是這個世界上偏偏有一種法則可以鎖定每一個時間與每一個空間,註定剋制這所謂的永恆,你認爲它會察覺不到嗎?”
布蘭多忽然恍然大悟。
自己的時空要素,對於蒼翠之龍來說豈不是正是最強的剋星麼?但讓他臉色大變的是,黃昏之龍說尼德霍格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了,那它豈不是正在向翡翠之巔趕來?
正是這個時候,翡翠之巔發生了第三次震動,震動是如此的猛烈,以至於蒂亞都一頭撞在了她姐姐的身上。而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立足不穩,下意識地擡起頭去。
這一次,衆人已經分明可以感到,有一個龐然大物已經來到了上方。
“真是一處好戲,”商人小姐揹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他們每一個人:“不過我恐怕沒太多時間在這兒浪費了,布蘭多,你不想看看你的小情人嗎?”
布蘭多微微一愣,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只見羅曼擡起手來,輕輕打了一個響指,在她身後竟然漸漸顯現出一個人來,那不正是安蒂緹娜是誰?衆人只見幕僚小姐神色木然,顯然是受了法術的控制。
“安蒂緹娜小姐?”梅蒂莎忍不住低喊了一聲。
而布蘭多眼中更是怒火熾,他伸出手來,聖劍奧德菲斯幾乎是瞬間便出現在手中,他身形一動,想也不想便是一記閃劍向黃昏之龍刺去。但羅曼動也不動,她前方的空間微微彎曲,一隻幾十尺高的水晶巨爪憑空浮現,噹一聲擋住了布蘭多的攻勢。
而商人小姐則好整以暇地抽出手中的佩劍,將劍刃放在一動不動的安蒂緹娜的脖子之上,悠悠地說道:“怎麼,擔心你的小情人了?卻忘了我纔是冷杉領真正的女主人嗎,我纔是你的未婚妻啊,親愛的布蘭多。”
布蘭多咬牙切齒地看着她,後退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