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格里菲因看到昏迷不醒的芙蕾雅,她爬過去,推了推這位來自布契少女的身子,低聲呼喚她的名字。但芙蕾雅身上綁着厚厚的繃帶,那是從附近鎮子上找來的婦女粗手大腳的手藝——這也是巫師們按照安蒂緹娜的要求,所給予她們的最低限度的照顧。
格里菲因感到芙蕾雅的呼吸十分微弱,並且時斷時續,她用冰冷的手摸了摸女騎士的額頭,滾燙髮熱。她的傷口化膿併發炎了,那條狹長的劍傷靠近肺葉與心臟,格里菲因受益於王室教育所獲得的博物學與醫學知識告訴她,這樣程度的傷口感染很有可能要了這位女武神的命。
這個發現令格里菲因心急如焚,她緊緊握住芙蕾雅的手,女騎士需要一位合格的神官,或者,至少是一個能夠施展治癒法術的牧師來爲她穩定傷勢,但外面的人未必會顧及她們的死活,何況營地中的士兵與那些有學識的巫師們不同——這些沒受過多少教育的貴族私兵本身就是潛在的危險。
那個帶她們來這裡的巫師已經警告過她,讓她們儘量不要離開自己的帳篷,
在黑暗中,格里菲因公主終於想起來了什麼,她的手沿着自己的脖子一寸寸摸了下去,終於在鎖骨的位置摸到了那條項鍊的墜子——或許是出於自信,也可能是根本就沒把她這個‘侍女’放在眼裡,巫師們沒有對她進行搜身,只拿走了她和芙蕾雅隨身的武器——包括獅心劍在內。
格里菲因的心彷彿安定了下來。
那條項鍊曾是她的生日禮物,在她七歲的生日時,她的父親鄭重地交給她的。這條項鍊在關鍵時刻可以救她一命,每個王室成員都有類似的東西。哈魯澤有一枚與這條項鍊一套的戒指。
那也是兩姐弟的證明。
她用手將那條項鍊從衣服下面小心地提了出來,用手捧着那枚亮閃閃的墜子,將它放到芙蕾雅的胸口上——但正是這個時候,森林中好像起了一陣強風,颳得帳篷烈烈作響,然後營地方向便傳來雜亂的人聲馬嘶。那些響動很快便連成了一片。
格里菲因驚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起頭來向營地方向看去,營地傳來的光彷彿變得更亮了,天邊似乎都燃燒了起來。
這響動很快化爲了廝殺聲,公主立刻明白營地遭到了襲擊,但她還不敢確定攻擊者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盟友,但眼下的紛亂卻讓格里菲因心中隱隱一動,察覺到這可能是一個機會。
可她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很快便倒了近前。帳篷外面傳來一聲呵斥,然後是怒罵,接着長劍交鳴,打鬥,短促的慘叫,最後以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結尾。
格里菲因的心一瞬間便提了起來,她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姑娘,自然外面發生了什麼。這時‘呼’一聲輕響。帳篷被一個渾身上下髒兮兮的貴族劍士掀開來,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看到帳篷內的場景。不由得吹了一聲口哨:“喲呵,這裡竟然還有兩頭漂亮的小母鹿。”
格里菲因看到對方的裝扮,心就沉了下去,但她堅持站了起來,沉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哈哈,”那個貴族劍士用一種貪婪的目光打量着公主殿下的身段:“你以爲你是誰。小姑娘,埃魯因的公主殿下嗎?”
說罷,他伸手一把抓住格里菲因的肩膀,便要將她按到在地。格里菲因驚怒之下竟差點忘記了反抗,撕拉一聲她便感到自己胸前一涼。那一瞬間十年如一日訓練的本能回到了她的身體,公主殿下像是一頭矯健的母豹般弓起身子,擡腳一記膝撞撞在那個噁心的男人胯間。
那男人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哀嚎,他痛苦之下憤怒地想要卡主格里菲因的脖子,但半精靈少女後靈巧地退一步,一手擋住胸前的口子,一手閃電般伸手握住對方腰間的劍柄,拇指壓下卡稍,反手抽出利劍。
電光火石般的動作那貴族劍士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向前撲了過來,但格里菲因公主已經手握利劍一劍刺入了他的胸膛。
那男人發出一聲嘶啞的哀嚎,不甘地看了她一眼,才重重地倒了下去。
帳篷內的打鬥終於引起了外面的注意,外面的叛軍士兵們紛紛怒罵着一擁而入,但格里菲因此刻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揮劍斬斷從外面刺進來的長矛,然後連續兩劍刺倒兩個亂軍的士兵,這時候外面的士兵才發現原來他們惹到的不是一頭毫無抵抗能力的小母鹿,而是一頭正在露出爪牙狩獵的雌豹。
終於在又失去了兩名同伴之後,這些本就沒有什麼組織的貴族私兵終於承受不住,當第一個面對格里菲因的貴族私兵轉身開始逃跑,這種反應便像是瘟疫一樣傳開來,頃刻之間,亂兵們就逃了個精光。
那一刻格里菲因也終於承受不住,她看了看一地的屍體,屈辱感與刺痛同時涌上心頭,讓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這幾乎是她第一次親自殺人,染滿的鮮血讓她只感覺噁心作嘔,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殺了這麼多人,那些人一定不會放過她。
她坐了好一陣子,直到四周重新沉寂下來,然而又過了好一會兒,格里菲因彷彿才從一片空白的狀態中反應過來。她彷彿感到四周有些冷,哆嗦着地爬到芙蕾雅身邊,抱起女騎士,打開墜子,那墜子中竟是個晶瑩的水晶瓶。
那水晶瓶中盛滿了血紅色的液體,格里菲因公主撥開玻璃瓶塞,將一小半血液倒在芙蕾雅胸口上。
然後她又掰開女騎士發白的嘴脣,往裡面倒了一些血紅的液體,可惜無濟於事,液體很快便從女騎士口中溢了出來,順着嘴角滑落。
公主殿下見狀猶豫了片刻。但她忽然舉起瓶子仰頭將裡面的液體一飲而盡,然後用手捧住芙蕾雅的臉蛋,毅然地嘴對嘴吻了上去。
一片黑暗中,格里菲因幾乎是有些羞澀地伸出舌頭,將嘴裡的液體一點點地渡了過去——兩個女孩子的舌頭彼此無意識地交纏在一起,這樣的動作讓公主殿下感到臉頰一陣滾燙。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女騎士低沉地呻吟了一聲。
公主殿下好像受驚的小鹿一般彈了起來,她微微喘息了幾口,回過頭。在外面的微光之下,她臉頰一片火紅,雖然對方只不過是個女孩子,但這樣大膽的動作還是有些超出了她想象的極限。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呆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麼。趕忙向外面看了看——帳篷四周除了散落的長矛之外,空無一人。遠處有兩具屍首,早已斷氣了多時,這時候格里菲因才確認營地方向的確是發生了什麼,看起來有些貴族私兵已經乘亂逃了出來。
確定了這一點,她趕忙縮回帳篷,抱起有些沉重的女騎士,然後吃力地將她向後拖去。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帳篷的後面。這裡同樣空無一人,顯然正是她們最好的逃亡機會。
不過格里菲因公主背起自己的女騎士的時候。下意識回過頭看向了營地的中央,那裡此刻正火光沖天,人影憧憧。她不知道幕僚小姐現在怎麼樣了,襲擊者究竟是誰,他們會不會救下安蒂緹娜?
但她回想起幕僚小姐站出來的那一刻,所看向她的溫柔目光。心中不由得一陣動搖。
她幾乎搖晃了一下,但咬了咬牙,還是快步向着不遠處的森林跑了過去。營地方向雖然一片大亂,但肯定有巫師會注意到這邊,她必須得趕在那之前進入森林中。最好是能遠遠地逃開。
但事情並不像她想象中那麼圓滿。
她纔剛剛跑出去幾步,身後便響起了一聲怒喝,黑暗中升起了一道明亮的光,從那個方向射了過來。
身後傳來箭矢破空的聲音,羽箭幾乎是擦着公主殿下的臉頰飛了過去,有一些甚至沒入灌木叢中。格里菲因咬緊牙關,縱身一個飛撲撞入那邊的歐石楠叢中,荊棘颳得她的臉頰火辣辣的生痛,但她卻小心地護住失去意識的芙蕾雅,然後爬起來重新向前跑去。
但正是這個時候,一陣唸咒的聲音響了起來,是魔法!半精靈少女心中只感到一陣絕望,那是她絕對不可能躲得開的攻擊。
“我要死在這裡了嗎?”她心中忍不住大聲吶喊道:“父王陛下?”
但彷彿是回答她的問題,前方忽然射來了一道銀光,格里菲因還未反應過來,那利嘯便與她錯身而過,射向了她身後的巫師。
一聲慘叫,那巫師翻身倒地。而一道銀色的身影同時來到格里菲因公主身邊,一手一個,將她和芙蕾雅提上了馬背。
“布倫希德爾女士?”格里菲因一看到那渾身包裹在銀色火焰之中的馬王,便明白是誰救下了自己。
布倫希爾德指點了點頭,用有一些空洞的聲調回答道:“我和姐妹們感到灰鬆堡方向的動亂,便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所幸還好你和芙蕾雅逃了出來,公主殿下。”
“原來真是你們在攻擊那些人的營地,布倫希德爾女士!”格里菲因急切地說道:“安蒂緹娜小姐她還在那幫人手中,請你們務必要救她出來。”
“我們會的,”布倫希爾德答道:“不過可能性很小,對方很強,有個巫師甚至在我之上,所幸我們都是靈體,法則巫師們拿我們也沒什麼辦法。”
格里菲因完全怔住了。
比布倫希爾德女士還強的巫師,那豈不是極境的存在?可埃魯因怎麼會有極境巫師的存在?
而且聽起來,那些巫師每一個的實力都說不上弱,否則單單一個極境的巫師,也擋不住女武神騎手們從營地中救人。
“他們究竟是誰?”她不由得喃喃道。
“他們很有可能是布加人,公主殿下,”布倫希爾德語調平靜地回答道:“是灰法師和秘境律行者,是薩薩爾德人的一支。”
格里菲因聽不懂什麼是灰法師,什麼又是薩薩爾德人,但她卻聽得懂布加人。她忍不住瞪大了秀美的銀色眸子,吃驚道:“布加人,可布加人爲什麼會對埃魯因出手。”
對於這個問題,布倫希爾德也無法回答,她很快就帶着格里菲因與芙蕾雅飛出了對方的追擊範圍,她在此之前已經吹響了長號,讓女武神騎手們返回匯合。
御風駒在一片林間空地中落下,女士將公主殿下輕輕放下,然後又放下芙蕾雅,纔開口問道:“領主大人在離開之前讓我和姐妹們聽從您和芙蕾雅女士的指揮,現在我們應當怎麼做,公主殿下你有什麼想法?”
格里菲因有些虛脫地後退了一步,她撫平被風吹得雜亂的銀色髮絲,下意識向芙蕾雅看去。生命之水的效果已經開始產生作用,女騎士緩緩眨了眨眼睛,似乎正在甦醒過來。
芙蕾雅感到自己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在戰鬥中身負重傷,幾乎快要死去。布蘭多將她摟在懷中,還親吻了她,那個夢境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她差點都不願意就此醒來。
不過她醒來的時候,最先看到的卻是布倫希爾德與她熊熊燃燒的英靈戰馬,然後纔是一旁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她虛弱地喊了一聲。
記憶好像流水一般回到了她的心靈深處,女騎士吃力地支起身子來,看了看四周:“大家呢,安蒂緹娜呢,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安全的地方。”布倫希爾德答道。
“安蒂緹娜她被那些人帶走了,那些巫師們把她當作了我,”格里菲因走過去扶住芙蕾雅,細細地將整件事向她述說了一遍:“他們要將安蒂緹娜帶到庫爾克堡,如果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就立刻會有生命危險。”
“怎麼會這樣,”芙蕾雅一臉焦急:“我們必須得救出安蒂緹娜,她從布拉格斯開始就一直追隨領主大人了,我們絕對不能失去她。”
“我一定會救出安蒂緹娜小姐的,”格里菲因公主答道:“芙蕾雅,我向你保證。”
“可是那是布加人,他們怎麼會與我們爲敵?”
“我們必須立刻返回瓦爾哈拉,”格里菲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從明白敵人是那些白銀的後裔,她就已經完全清楚了眼下的事態:“現在只有瓦爾哈拉,纔有力量救回安蒂緹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