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蘭—埃爾森公爵忽然擡起頭,試圖找出之前發言的那個人,但對方已經隱沒在人羣之中,這使得他產生了一絲興趣——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完全厭倦了這些傢伙喋喋不休的討論與抱怨。
起先他還對這些王黨報以希望,希望他們可以向推翻安列克的統治一樣將那位新近崛起的伯爵大人掀翻在地。不過很快他就失望了。從第二次黑玫瑰戰爭開始到結束,這些人爭論不休,但卻拿不出一個主意,結果反倒是對方的情婦出手果決,在讓德內爾殺了個人頭滾滾。
還不如一個女人。
戈蘭—埃爾森公爵對這些所謂的舊王黨嗤之以鼻,但他隨即又感到憂慮,託尼格爾的強勢崛起絕不僅僅是讓傳統的王黨勢力受到了傷害而已,事實上作爲王國掌管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甚至可以說是一方之主一般的角色,王國的公爵們感受到的是更加直接的威脅。
而他更是如此。
蘭託尼蘭公爵的兒子艾科在安培瑟爾一戰中是長公主堅定的支持者,而維埃羅大公是那位公主殿下的至親,卡拉蘇地位超然,更不用說和卡迪洛索家族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如今南方的各個諸侯之中,安列克與讓德內爾政消人亡,剩下唯一一個公主殿下的‘敵對者’,似乎也只剩下他了而已。
而且戈蘭—埃爾森公爵對於長公主的某些做法不敢苟同,對方的威脅對於他來說始終如芒在背。
他看出這些王黨不可能成事,他們背後可能代表着一些人的利益,但這些人看起來同樣猶豫不決——他們一方面擔憂高地騎士的反應,一方面又害怕北方貴族的反撲。戈蘭—埃爾森公爵很清楚這些人的蛇鼠兩端,若不是刀子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其實他也願意充當這些牆頭草中的一個。
“這些人永遠不懂脣亡齒寒的道理。”公爵有些失望地想到。
他本來不打算參加這次舊王黨勢力的例行集會——他清楚王黨如今已一分爲二,歐弗韋爾、尼玫西絲這些核心成員已經拋棄了這些過去的同伴們,自從利伍茲死後,馬卡羅也避世不出。而剩下這些人,都是些不成大器的傢伙。
但在今天之前,有人用特殊的理由邀請他來此,一想到這些日子以來那些與自己接觸的神秘的傢伙。戈蘭—埃爾森公爵對於對方的身份隱隱有所猜測。
不過他不敢確認,他有些不明白‘那些人’怎麼會對小小的埃魯因感興趣?
正因此,他才強忍着耐心坐在這裡,不過在漫長的枯燥與等待之後,他好像終於在之前的發言中找到了那些人的影子。
他心中清楚。眼前這些鼠目寸光的傢伙可沒有這樣抓住重點的能力。
憤怒的情緒在人羣中發酵,戈蘭—埃爾森公爵終於打起了一絲精神,他直起身來,集中注意力觀察着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反應。
“絕不能讓她在這裡玩弄陰謀詭計!”有人喊了起來,公爵瞟了那個方向一眼,認出那不過是個地位卑微的男爵,沒有什麼領地,不過對方背後是維埃羅地區某些傳統貴族勢力。
“我們必須採取行動!”安列克的一些舊貴族勢力的代表表現出同樣的壓抑和不安,自從該地區被重新劃歸王室管轄之後,這些邊緣地區的貴族勢力的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
雖然說他們原本在安列克公爵的壓迫之下。日子同樣也好不到那裡去。
在場發言的都是一些沒什麼作用的蠢貨——戈蘭—埃爾森公爵微感不解地搖了搖頭,難道對方叫他來這裡就是爲了看這個?
貴族們議論紛紛,羣情激憤,但卻拿不出一個主意——託尼格爾的強大是顯而易見的,而效忠於長公主殿下的同樣是一支強大的力量,其中包括了白獅軍團與王室的艦隊,反倒是他們這些人,雖然代表着南境最傳統的貴族力量,但卻拼湊不出什麼像樣的力量來。
王黨最早的核心與高層們手中至少還掌握着實力,至少蘭託尼蘭的軍隊與騎士團還效忠於他們。但等到王黨分裂。原本的高層要麼離去,要麼投靠長公主之後,而剩下的這些人,其實原本也不過是王黨中的投降派。歐弗韋爾與馬卡羅未必看得起這些人,他們手上自然不可能掌握着什麼力量。
正當戈蘭—埃爾森公爵開始感到無聊的時候,這時候一張紙條忽然由他的下人傳遞到他手上。公爵大人微微一怔,他將紙條放到桌面之下,張開然後掃了一眼之後,面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他最後看了這些不成器的傢伙一眼。搖了搖頭,回頭向自己的下人打了一個手勢,兩人悄無聲息地離席離開。
在場倒是有人注意到了這位公爵大人的動作,不過並沒有太多人在意,這位公爵大人這些日子以來肯出現在這個會場上便已是意外了,他提前離席也是早有預料的事情。
不過戈蘭—埃爾森公爵並未像往常那樣從後門離開會場,在那裡乘坐馬車返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在自己的下人帶領之下,來到會場中一個比較偏僻的房間。
他推開門時,門內的客人已經在那裡等待他多時了。
戈蘭—埃爾森公爵忽然站住了,眯起眼睛,看着起身向自己致敬的三人。
……
沃納·奧格那登·席爾瓦臉色顯得有些陰沉。
這位維埃羅的主人,瓦倫登堡的最高行政長官,當今埃魯因長公主殿下的外祖父,維埃羅的公爵大人的煩心事有很多,但最讓他感到疲憊不已的是自己最看重的女兒與自己之間的對立。
他沒想到歐妮竟然會在一次出使中喜歡上一個出身微不足道的士官,即便對方是雅尼拉蘇伯爵的心腹,再說在王國內,他未必看得起那位‘王室的艦長’,對方親自來娶他的女兒他都未必願意,何況一個手下。
他的這個女兒向來聰明強勢,而且成熟穩重,他本意是想要用這個女兒來維繫維埃羅家族與那位新興的王國權臣——新任的讓德內爾伯爵之間的關係。維埃羅公爵是個聰明人,他很看好布蘭多未來的前途,這位出身高地騎士的王國政治新星絕非沒有根基,恰恰相反,對方出身顯赫名門,不但是卡迪洛索家族的長子,更是得到了高地騎士的認可。如果能和這樣一位傑出的年輕人聯姻,是維埃羅公爵所願意看到的。
但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他的預料,他深恨自己事先沒有和自己的女兒說清楚,他以爲歐妮能夠明白這一點,因爲有些事情說得太過明白,就會顯得過於功利。他明白那個託尼格爾伯爵是個聰明人,一定會看出他的企圖。
然而這一次歐妮的反應卻出乎預料的強硬,她不願意放棄這段感情,而且以絕食來抗議。她告訴他她很崇敬那位年輕的伯爵,但這種感情也僅止於崇敬而已,絕不可能更進一步。
父女之間不止一次的爭執在兩人之間產生了深深的裂痕,這使得他不由得有些埋怨起布蘭多來,在這之前歐妮並不是這樣的,她總是事事都聽從自己這個父親的安排。然而出使之後,她就變了一個人,變得有主見而且固執了許多。
從心底,維埃羅公爵認爲這不是自己的過錯,他認爲這一定是布蘭多將他的女兒帶壞了。
例行詢問了歐妮的女僕,在得知自己的女兒已經絕食了三天之後,維埃羅公爵既心痛又感到有些疲倦,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感到這個世界已經開始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原本是維埃羅的最高執政者,沒有任何人敢於違抗他的話,他的外孫與外孫女,更是這個王國的主人——但現在,他卻愈來愈多地感受到來自於自己外孫女的壓力。
而聯姻的失敗,讓公爵不得不面對一個更加沉重的事實——王室正在與舊貴族勢力之間產生距離,公主殿下雖然在來信中依舊對他這位外祖父恭順有加,但他卻能明顯地感覺到,兩者之間正走在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自己這些人終於有一天會成爲王室的絆腳石,雖然維埃羅公爵並不懂得什麼叫做中央集權,但作爲一個聰明人,他卻隱隱已經感受到了那柄高懸在自己頭頂的利劍即將落下。
想到這一點,維埃羅公爵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他有些無力地揮了揮手:“算了,由她去吧,她畢竟是我的女兒。”
“公爵大人?”女僕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位這片土地的統治者。
“怎麼?”維埃羅公爵咆哮道:“你們也打算不聽我的話了?等着留下來看我的笑話?還不快滾出去!”
女僕們立刻嚇得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維埃羅公爵粗重地喘息着,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他扶着自己的書桌,紅着眼睛環首四顧,一時間臉色變幻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