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王石這發自肺腑的話語,王安的心也軟了下來。他又何嘗不是把王石當成自己的親兒子呢?太監沒有兒子這誰都知道,但誰都想有一個,比親兒子還親的晚輩,能孝順自己,伺候自己!
“傻孩子!老祖宗我在宮裡伺候先帝這麼多年,又伺候當今皇上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的這條命,不也是老祖宗我從閻王那裡拉回來的?他李蓮雄想把咱家弄倒,沒有那麼容易!倒是你,我已經給你安排了,以後,你就去錦衣衛京師右所駐地,在那做個監軍,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些年,好好看着,咱家怎麼收拾李蓮雄!”
王石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分到京師右所,那個京師大名鼎鼎的朱一刀朱千戶那裡?那還不被他玩死麼?他是什麼人?他可是連滿朝文武都敢得罪的人!他可是敢連抗聖旨五次的人!這麼一個狠人,又怎麼會在乎自己區區一個小太監?這不是找死麼?
王安像是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微笑道:“你放心!那朱千戶我還是瞭解一點的,他絕不是濫殺無辜,喜怒無常之人!把你放在那,是因爲這京師,也只有他的京師右所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除了皇上,連指揮使朱希孝的話都不聽!也只有這樣的地方纔是最安全的地方。進去後就看你自己得了!老祖宗就再也不能幫你什麼了!”
“你記住,當年張居正閣老曾經教育他的學生,做官要三思。現在我把這句話教給你,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變!什麼意思,你以後自己慢慢體會吧!說不定以後啊!老祖宗這條老命,就要靠你啦……”說着說着王安自己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老祖宗……”王石慢慢跪倒地上,哭着對王安磕了十二個響頭:“這十二個頭,是兒子報答老祖宗十二年的養育之恩!老祖宗放心!兒子……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
那內宮的金瘡藥還真是管用,這才幾天,朱一刀屁股上的傷就好了個七七八八。不過他每天的日子過的倒也舒坦,蔣光頭逼着總旗從浣衣監弄來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太監,天天給老朱的屁股上藥。開始他極其不習慣——你就是找個宮女來也好啊!幹嗎要弄來一個太監?這多不好意思啊?!
結果他被總旗和蔣光頭給集體鄙視了:這宮女來有什麼好?難道你想在這犯錯誤?那可是要被傓的!而且啊,讓太監服侍自己,這可是級別比較高的官員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你想想,宮女誰都能使喚,誰家又沒有幾個侍女?可是太監呢?誰敢讓他們伺候自己?除非你想造反!
老朱想想也是啊,這太監可是隻有皇上才能使喚的,難道說自己也……他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但是蔣光頭一巴掌就打碎了他的夢想:知足吧你!這事千萬別在外面說!要不然咱們仨的腦袋都得搬家!
那小太監低着頭只顧抹藥,一聲都不敢吭。
“不過話說回來,司禮監好像要派個監軍到你們京師右所。好像也是個犯錯誤的!也不知道司禮監是怎麼想的,咱們狼羣和京師右所一向都是皇上最寵信的衛所,還派什麼監軍?我看,是監皇上吧?!”蔣光頭往嘴裡扔了塊糕點,不清不楚地說道。
“啥?派監軍?老子有自己的一大堆助理,需要監軍麼?”朱一刀一聽就有點不爽,這哪裡是監皇上,分明就是監視自己!
“你就聽我一句勸,讓那個監軍來吧!滿朝文武都知道,你的京師右所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要不是知道有皇上的特權,人家還以爲你要造反呢!我倒是聽文官說過一句話,叫什麼水太清就沒有魚……”總旗痛苦地抓了抓腦袋。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朱一刀也往嘴裡扔了塊糕點,“其實這理我知道,但就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咱們京師右所改革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對軍制進行一定的優化。現在來個監軍倒好,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改革前!”
他硬生生地把“解放”這倆字給變成了改革。
“怕什麼呀?這京師右所是誰的地盤?他區區一個小太監,還能把你朱千戶怎麼着?!你要實在是看不順眼,乾脆,出了城就把他給砍了!再往上報個災民作亂,一時沒留意讓監軍光榮了!這不就結了!誰還敢說什麼不是?”蔣光頭沒心沒肺地說道,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抹藥的小太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要派來的這個太監是犯過錯誤的?他犯了什麼錯?”朱一刀對這個還沒見面的監軍產生了一點興趣。蔣光頭說的對,京師右所完全就是自己說了算,他一個太監掀不起什麼大Lang!再說了,京師皇宮大內還有不少的衛隊,外圍還有至少四個衛所,城外還有好幾個衛所,就算是朱一刀有心造反,也沒辦法突破這些防守啊!爲什麼司禮監要莫名其妙地派個監軍?
“其實這人你也聽說過,就是上次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二十杖打死馬毅的執行太監王石!”蔣光頭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姿態極爲不雅地靠在椅子上,“要說起來這王石也算倒黴,給掌印太監李蓮雄給當了槍使,李公公說要把馬毅活活打死,還說這事秉筆太監王安也同意。那王石又不可能去找王安問問,當然是要把人打死了!不然他就得被李蓮雄活活打死!只是可惜,那李蓮雄是出了名的過河拆橋,這事一出,他肯定是落不着好!”
“可是他陷害一個絲毫沒有關係的王石……有什麼用啊?”朱一刀有些納悶。
“嗨!那王石是王安的左膀右臂!能夠找個機會把王石弄下去,王安在司禮監能用的人就少了一個重要的一塊,以後再找機會把王安其他的羽翼給砍了,最後就該收拾王安了!這叫溫火燉山雞!以前俺們在山上打完獵,把山雞拿回去就是這麼做的!那味道……嘖嘖!”說着說着蔣光頭的口水就留了下來。
朱一刀睜大了眼睛,一個全是太監的司禮監,居然也有這麼多的破事啊!不過想想也是,這幫子太監已經是個半殘了,這輩子除了金銀,也就是權力能打動他們。而且由於身體心理上的殘廢,太監要是有了大權,往往比起正常人要兇狠殘暴的多。
抹藥的小太監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偷偷地吸溜着鼻子。
蔣光頭本來對太監就沒有什麼好印象,一見他如此表情,立刻就要拔刀:“奶奶個熊!讓你擦傷口你他孃的哭甚?!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這廝!”
小太監卻放聲大哭,邊哭邊喊着:“咱家……咱家……咱家就是被那狗日的李蓮雄給發配到浣衣監的!”
立馬老朱他們仨就愣住了,敢情自己面前就有個李蓮雄的受害者啊?
小太監邊哭邊訴說着,他那悲慘無比的血淚史。原來他也是在司禮監當差,一直也是在王安的手下做事,只不過有一次,王安被皇上派到江蘇的江南織造局去查絲綢,於是司禮監就剩下李蓮雄一個人最大。
這李蓮雄對王安的人,從來都是平時笑呵呵,背地裡使陰招。他在中午的時候讓小太監在外面守着,自己在屋裡睡覺,讓小太監到了時辰就喊他起來,還有一大堆的票擬在值班房等着披紅。於是小太監就極爲認真地在門外候着,到了時辰,趕緊去喊他起牀。哪裡知道,李蓮雄一看時辰,立刻對小太監破口大罵,硬是說晚喊了他一個時辰。小太監百口莫辯,於是乎就被順理成章地打了二十大板,然後扔到了浣衣監。小太監之所以能跟在王安的身邊,是因爲他做事極有眼色不說,還是司禮監少有的文化人——進宮之前他是讀過書中過童生的,只是因爲數次屢考不中,才一怒之下進了司禮監當了太監——我就不信,非得讀書科舉才能當官!哪怕是當個太監,也要做人上之人!
老朱他們仨聽的目瞪口呆。原來這個小太監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一瞬間老朱就動起了心思,自己的京師右所讀過書的簡直不是一般地稀有,原本有個秀才,不過此人不會做賬。於是他問道:“你……可會做帳?”小太監狠狠地點了點頭:“當年我就靠着給商戶做賬掙錢,來維持自己生計的。”朱一刀大喜!這下可撿到寶了!他一拍大腿:“那你肯定對王石比較熟悉了?給本千戶好好說說這個人,你會有意外的驚喜!”
小太監有些楞,人生的大喜大悲來地實在是太快,他還沒有反映過來,蔣光頭一個巴掌就打到了他的頭上:“奶奶個熊!讓你說你就說!發什麼呆啊?!”朱一刀趕緊攔住他,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寶貝,可不能讓這個粗鄙之徒給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