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稀稀鬆鬆的人,稀稀拉拉的隊伍,老朱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號稱精銳的北鎮撫司京師右所?
一旁江飛的臉上無比尷尬,這錦衣衛原本就是用來負責民情的,置設軍隊也不過是爲了宮廷的禮儀需要,但是自從北鎮撫司職能提升後,除去在各個皇宮大殿站崗的那一所——老朱稱之爲形象崗,剩下的右所就都在這了。
所以現在這四所在京師的地位也很尷尬:你說他們是兵吧,又不歸五城兵馬司管轄,而且不上前線打仗;你說他們不是兵吧,其編制和軍餉又是按照軍隊來供的。以至於這有實兵的五所千戶一直都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倒是有人在錦衣衛探子們抄家的時候曾把這些兵拉出來過,不過很快五城兵馬司的人就干預了——你們怎麼能擅自在京師調兵?!難不成是想謀反?
老朱有些鬱悶地拍了拍腦袋,這簡直就是標準的體制問題和歷史遺留問題!萬曆可真會給自己找活幹啊!原來自己這個千戶就是他故意提拔的,可這個問題不是自己能在一朝一夕就解決得了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要是想擺脫現在的尷尬局面,必須首先在體制上把右所的職能給確定下來!
老朱已經決定了,待弄清楚右所的詳細情況後,就給萬曆上書,請示北鎮撫司京師右所改制!
右所有五千人,除了他和江飛兩個千戶之外,還有一個有名無實權的千戶,三十個百戶,六十個總旗和三百個小旗。從結構上來看還算是比較合理的,這些軍官都是直接從各個王公貴戚的後代中挑選出來的——要是家裡確實勢力比較大,也不會把自家子弟送到錦衣衛來當兵。
錦衣衛軍隊的設置和步兵營還不一樣,普通的步兵營以部——司——局——旗——隊五級體制每旗3隊,每隊編步兵12名。每旗編旗總1名,隊兵36名;每局編百總1名,官兵111名;每司編把總1名,官兵448名;每部編幹總1名,官兵898名;每營編將官1名,中軍1名,火器把總1名,總計官兵2697,全營官兵2700人。但是錦衣衛軍隊卻是以每一千五百人設千戶一名,每一百五十人設百戶一名,然後依此類推。
這樣在管理上就相對直接一點,沒有那麼多的軍官,畢竟當初設置錦衣衛就不是爲了打仗的。
在裝備上,出於職能需要,火器並不是很多,主要還是以冷兵器爲主。但朱一刀覺得,火器還是不能少的,畢竟他只對火器熟悉一點,冷兵器的作戰他不懂也不會。
至於說到軍人的素質,實在是讓人太不滿意!不過這倒不是說大家不願意練兵,關鍵是職能不明確,地位不重要所致。
所以朱一刀決定,編制可以不動,但是體制上的漏洞和目前急需解決的士氣問題,還有裝備問題必須儘快解決。
他和江飛深入到隊伍中,極其詳細地聽取了軍士們和軍官們的意見。大傢伙對軍餉倒是沒有什麼意見,意見最大的就是,太閒。
如此一來,老朱的心裡就有底了。到了晚上,他口述,江飛記錄,上了當官以來呈給萬曆的第一道疏——不是他不願意寫,那一手其爛無比的簡體字實在是無法拿出手。
萬曆在後宮接到朱一刀遞上來的奏摺,吃驚的不行。這洋洋灑灑數千字,可是比那些大臣們的奏摺少不到哪裡去,關鍵是言之有物啊!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奏摺。
通篇都用列表和數字,詳細地記錄着,體制不明確之下的京師右所,其思想之混亂,裝備之差勁,訓練之懶惰。造成的後果就是萬一京師有事,皇帝陛下有事,錦衣衛難以盡護衛之職。而且老朱重點提到,必須要儘快明確京師右所的體制,到底是歸五城兵馬司管轄還是歸皇帝親自管轄。他的建議是歸皇帝親自管轄,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京師右所的能力。
同時朱一刀建議道,錦衣衛裝備秀春刀,從很大意義上講是爲了顯示皇恩浩蕩,實戰中並無太大的價值;作爲錦衣衛的右所,它的兵員就更沒有裝備秀春刀的意義。倒是應該盡數裝備上火器,火器是兵器發展的必然,重火器如大炮之類的倒是不用太多,虎蹲炮就足夠了。但是比如三眼銃,火銃,十眼銃和柺子銃之類的輕便火器,必須大規模的裝備,就算是在京師之中遂行任務也用得上。
而且最關鍵的是,京師右所的兵缺少足夠的神聖感,責任感和使命感,必須要讓他們明白,他們是在爲皇上而戰,爲大明而戰;他們所有的榮譽都來自於皇帝,都來自於時刻守護着的大明。
萬曆看着手裡這份與衆不同的奏摺,一時感慨良多。這纔是一份真正的奏摺啊,詳盡而又不繁瑣,簡單而又全面。那些飽讀詩書的廢物們寫的奏摺往往讓人云山霧罩,待看完之後卻又發現,根本就是一堆廢話,什麼有用的也沒說。
但是老朱在最後卻附了一則故事,這讓萬曆有些不太明白,這個故事他也知道,就是秦朝前期,商鞅變法卻因此得罪秦國上下,秦孝公的兒子繼位後,把商鞅給五馬分屍了。但是他卻沒有因此廢掉商鞅實行的軍功授田制度。要說仇恨,沒有誰對商鞅的仇恨比秦孝公的兒子更大的了。
他因爲商鞅,在民間顛沛流離數十年,飽嘗人間酸甜苦辣。但他在不斷的遊歷中,卻親眼看到,變法給秦國帶來的巨大改變。所以雖然他仇恨商鞅,卻廢人不廢政,變法最終還是進行到底了。
萬曆看着最後的故事,若有所思。這是在勸朕不要廢除張居正的改革麼?前些日子悄悄地出宮,他確實看到,張居正的改革還是取得了很大的成果,之所以廢掉他的改革,還是因爲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包括貴妃和皇后在內的很多人都告訴萬曆,這個改革要不得,張居正也留不得。
可是現在自己已經宣佈奪張居正的諡號和封賞了啊!再要是宣佈恢復他的改革,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麼?
萬曆想來想去,朱一刀肯定就是這麼個意思,雖然他不明說出來,只是通過一個故事來勸諫自己,但是這樣的勸諫卻是萬曆所能接受的,而不是向那些大臣們那樣極端。
他不是沒有想過勵精圖治,也不是沒有想過勤政,只是這些大臣們無休無止的鬥來鬥去,和對皇帝無休止的謾罵和不滿,讓萬曆只覺得萬念俱焚。自己這麼努力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希望自己能當一個可以青史留名的皇帝,不就是希望自己能讓後世所敬仰麼?
當初張居正剛剛下臺,自己實在是難得地親政之後,那一段時間,每天批閱奏摺到很晚;幾乎所有的票擬他都要親自過目,得到他的首肯之後司禮監才能批紅,然後下發到各部;人事上的安排,每一個新上任的官員他都要見一面,談幾句才放心;軍事上的他重用戚繼光,李成樑等大將,這也是聽從了老師張居正的一些諫言。
萬曆確實對張居正只有敬畏,沒有喜愛。但就是這麼個人,你卻不能說他的一些看法是錯誤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國有一老如有一神。在政治的敏銳,萬曆自認還是不如張居正的。只是他太狂傲,太書生意氣,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是大明第一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門生故吏遍佈整個大明,這樣的人輕易地怎麼動的了?更何況他還是三朝元老,先皇嘉靖的時候就是內閣大臣,到了隆慶又是首輔,自己當了皇帝他又穩坐着首輔的位置長達十年!
放眼整個朝廷,還有誰能比他資歷更老?他的改革,是不是太過激進了?萬曆思索着,無意間看到了朱一刀最後的那句話:陛下可曾想過功蓋始皇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