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走了萬曆其實還不算太頭疼。但是他一走,直接就引發了蝴蝶效應:許國也上交了辭呈,也撂挑子了。原因很簡單,連申時行都被逼走了,這爛攤子豈不是要落在自己身上?這可不行,誰願意幹誰幹,反正老夫是不幹!
王錫爵一直在老家陪着生病的老孃,許國也不幹了,內閣自然就剩下了王家屏那個二愣子。皇上很不喜歡他,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不過還是那句老話:我是給大明當官,不是給皇上當官,皇上喜不喜歡是他的事,幹不幹活是我的事。可內閣這麼多的事情王家屏一個人怎麼整的過來?
王家屏這才體會到許國那個老傢伙的精明。這麼大的一個爛攤子,臣就是變成神仙也搞不定啊!這活實在是沒法幹,他也向皇上提出了辭呈!這下萬曆真的頭疼了,你們都走完了朕指望誰去?內閣這麼多的事情總要有個人來負責吧?這下他堅決不批,而且把王家屏給提拔爲內閣首輔,好歹他還能替自己背背黑鍋,做做擋箭牌。
可是內閣只有他一個人根本就不夠用!提升爲首輔,級別倒是高了,可這肩上的擔子也重了,還是得弄幾個人補充進來才行啊!這個時候萬曆終於體會到了申時行的好處,他在辭呈上專門提了兩個人,說他們可以擔當重任,內閣交給他們皇上還是可以放心地!
這倆人一個是吏部左侍郎趙志高,一個是禮部右侍郎張衛。
申時行的眼光的確非常人可比,這兩個人不論誰都能獨當一面,把握大局。趙志高也是個牛脾氣,而且是心學中人,其造詣極深。他是隆慶年間的進士,後來進了翰林院當編修。萬曆初年的時候,好不容易升到侍讀,卻因爲不聽當朝首輔張居正的話,被髮配到了廣東當副使。要說這位仁兄確實挺牛,大家都唯張居正馬首是瞻,唯獨他偏偏要和張居正對着幹。這一發配到廣東,大家都以爲他這輩子算是完了。
廣東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南蠻荒野之地!分到那裡去當副使,這輩子算是回不來了。但張居正死了以後,還是有人想起了他和張居正對着幹的光榮事蹟,於是把他提爲解州同知,沒過多久又把他調到南京太僕寺去當寺丞。雖然是個清水衙門,但他並沒有因此就消沉下去,反而時不時地和一些心學之人相互討論學習。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有心人看在眼裡,於是其職位也慢慢地往上升着,歷任國子監司,祭酒;南京吏部右侍郎等,沒過兩年就被奉詔入京當了禮部左侍郎。而且在職期間深受申時行的賞識。
一個能與張居正公開叫板的人才,纔是真正的人才——大明朝野如是說。所以能被申時行看重直接提拔進內閣當東閣大學士。
至於張衛,其經歷也極爲坎坷。但與趙志高相同的是,他也曾在張居正時代和老張過不去。所以他也被提進了內閣,而且此人一向只看重人際關係,卻不在乎政治前途。平時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跟人出去喝酒吃飯。他和趙志高在不僅在性格上是兩種人,而且其興趣愛好,出身也不一樣。把這兩個人捏在一起,申時行還是費了一番苦心的:只有兩個人尿不到一個壺裡去,內閣才能保證相對的客觀公正,不至於被百官們牽着鼻子走。
內閣的領導班子都定了下來,按理說申時行已經走了,百官們不應該再鬧騰了。可這回恰恰相反,大家本來就不是衝申時行開火的,這次的目的就是逼着皇上必須要立太子!不然決不罷休!
萬曆原本指望着王家屏替自己擋子彈,王家屏不僅沒擋,反而反了水。
禮部給事中李獻可這次是衝在最前面的炮灰。他上書要求皇上早日批准皇長子出閣讀書,隻字不提立太子的事情,雖然這奏疏寫的相當有技巧有水平,但萬曆心裡還是非常地不爽,說來說去不還是那個意思?所以一點都不客氣,直接讓這炮灰降級調外任用了,而且首次在聖旨中用了“這廝”這兩個字。
在極其嚴肅的聖旨當中,用“這廝”這兩個街頭潑皮常用的字,是非常非常罕見地,也是非常非常不尊敬的。這一下子激起了大臣的反感,您可是一國之皇上啊!怎麼可以在聖旨當中用這樣的字眼?就算是大臣千錯萬錯,無論如何處罰都不過分都可以理解,又怎麼能如此羞辱?
聖旨纔到王家屏的手裡,就被這廝給退了回來。
皇上發了聖旨,若是內閣首輔覺得有問題,可以退回去拒絕執行,這叫封還,這也是內閣首輔的權利之一。
王家屏不僅把聖旨給退了回去,而且義正辭嚴地對皇上說:這件事臣沒錯,李獻可也沒錯,皇上您大錯!他只說出閣讀書,對於如此合情合理合法無比正確的意見,皇上您不同意也就罷了,但不應該罰他貶他,更不應該如此羞辱他!所以您的這道聖旨,臣沒法辦!
這可真是反了,王家屏可是剛剛被萬曆提升的首輔,居然還沒當兩天不僅沒替皇上當擋箭牌,反而反了水!這真是養了頭白眼狼,萬曆再度吐血數升,責令他回家有事養病,沒事養老了。
於是焦頭爛額萬曆的幸福生活就此開張大吉。
他確實出離憤怒了。朕養一幫子內閣大臣是幹什麼用的?除了處理國家大小政務,還要爲朕着想,替朕背黑鍋!你不做也就罷了,竟然還如此反水,完全沒把朕放在眼裡!還有這幫該死的言官大臣!你們非要把朕逼到牆角無路可走纔算是結束嗎?行,既然要玩,那朕這次再不會有任何的退縮,咱們決戰一場!
沒過幾天,禮部給事中鍾羽正上書,堅定地站在李獻可這一邊,其奏疏通篇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個:李獻可的奏疏,臣是非常贊同地!既然要撤他的職,請皇上把我也給撤了吧!
萬曆大筆一揮,滿足了他這個願望。
緊接着禮部給事中舒紅旭也跟着上書,稱言官可以處罰,但皇太子出閣讀書這事也必須得辦。毫無疑問他也被萬曆給KO了,發配到南京當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官。
接連禮部兩個給事中都受到了極其不公正的對待,大家並沒有被這些嚇住,反而被更加地激發起了無邊的鬥志,表示要堅決和錯誤路線鬥爭到底!沒過幾天,戶部給事中孟養浩也憤而上書,不僅表示將無條件地支持李獻可和舒紅旭兩人,而且奏疏更加有水平,總結了萬曆的五大錯誤,然後再不留任何餘地:“皇帝陛下,您坐視皇長子失學,有辱宗社祖先!”
這話一出,衆**聲喊好,萬曆大聲地怒罵!
這簡直是徹底地反了!朕怎麼做,需要你區區一個七品小官來教?!竟然都以這種口氣對朕說話!拉出午門!廷杖一百!給朕狠狠地打——暴風驟雨於是徹底地爆發!
孟養浩畢竟是個言官,對皇帝上書是他的主要工作,不管用哪種語氣,皇上不能責罰太狠。但是萬曆撤了他的職,還要把他拉出午門狠狠地打了一百杖,下來後孟養浩的下半身徹底地癱瘓了。這一下子觸及到了百官羣臣的底線。
在接下來短短的幾天之內,東閣大學士趙志高上書,被訓斥;吏部右給事中陳尚象上書,被削職爲民;御史鄒德泳,戶科都給事中丁懋遜、兵科都給事中張棟、刑科都給事中吳之佳、工科都給事中楊其休,禮科左給事中葉初春,聯名上疏抗議,萬曆一點不客氣,六個人全部發配廣東!
萬曆終於打破了一個記錄,在這區區幾天之內,連帶上李獻可,他一共免去了十二名當朝大臣的職位。事情到了這個份上,羣臣們彷彿是瘋了一般,前赴後繼,貶了一個又來一個;萬曆也彷彿瘋了一般,來一個貶一個!到底貶了多少人,他漸漸地也記不住了。在羣臣們看來,這場運動已經上升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可以丟官,不能丟人!在萬曆看來,這場風波終於還是要被平息,就算朝廷所有的人都被貶了下去,大不了朕再任免一批人補充進來!
禮部員外郎董嗣成、御史賈名儒、御史陳禹謨再次上疏,支持李獻可。萬曆毫不猶豫,都給朕滾蛋!
事情逐漸地失去了控制,越來越多的高級官員表示堅決地支持李獻可等人,就連六部的尚書也開始加入到鬥爭中來。萬曆真的快成了孤家寡人,事實上他現在冷靜下來後也確實極度地疲倦了。大明朝有這麼多的官員,朕到底要貶到什麼時候?若真是把大明朝所有的官都弄下去了,誰來幫朕做事?你們這些人,難道就不知道消停消停?不知道以大局爲重?!他實在是不明白,朕都已經貶了撤了打了這麼多人,爲何還要瘋了一般往上湊?難道我大明朝兩京二十一省的官員,不知道大明爲何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