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part64

夜雨敲窗,玻璃上劃過一道道溼痕。

窗簾微微拂動。房間裡明明沒有風。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牀單,白色的燈光。這個世界乾淨的近乎慘淡,男人的呼吸聲安靜而虛弱,虛弱得讓人生出些微不安。

是錯覺吧,波風皆人心底微微一滯,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在變化,那些重要而無法被察覺的東西,正在悄無聲息的離開,消失。

“四代目大人。”

奈良鹿久來了,波風皆人連忙站了起來,走出病房。

“恐怕那個人也被控制了。”奈良鹿久直接這麼說道:“周圍現場都被破壞了,無法找到更多的線索。您並未下令,我也是,而且,從傷口上來看,富嶽當時走在前面,肌肉放鬆,是信任對方的狀態。”

現場一片乾淨。

天照之火燒過的地方,自然是乾淨的。漆黑的火焰吞噬了一切證據,連同那個暗部的屍體一併化爲灰塵,只剩下薄薄的焦黑泥土。

奈良鹿久並沒有拜訪宇智波家,畢竟,這件事可大可小,如今警務部隊還沒有反應過來,還有彌補的餘地。

“只要他願意隱瞞——”奈良鹿久神色分外坦然:“您應該清楚,如今幕後之人的意圖就在於挑撥您和警務部隊的關係,富嶽只要認可這一點,一定會答應隱瞞這件事的。”

“嗯。”波風皆人冷靜的說:“把他找出來——”

奈良鹿久突然打了個寒顫,神色驚訝的看着他。

四代目還是那樣平平靜靜的樣子,卻分外可怕,讓人不寒而慄。

“這個忍術……不能存在於世,”波風皆人突然說道:“施術者也是一樣。鹿久前輩,只要有了這個忍術,我們就會理所當然的互相懷疑,不管是自己還是他人都無法信任依賴,就像……我對他一樣。”

“火影大人?”奈良鹿久詫然的望着他。

“我已經理解這個忍術的可怕了。”火影大人靜靜眨了眨眼睛,湛藍的眸子裡閃爍着微弱的情緒,他低下頭,審視的看着手掌之中,慢慢握緊:“……我一直在懷疑他。鹿久前輩,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他就像是我的手足一樣的存在。他了解我,支持我,從來沒有反駁過我的任何決定,只除了……宇智波一族的事。”

波風皆人從來沒對人說過,他甚至覺得,只要說出來,就和當年那個晚上一樣——那些珍貴的東西,他自私而安靜的保存在記憶裡,不讓別人知道。

“就算他不支持我的決定,也會支持我的做法。他其實很幼稚任性,只要我堅持,就會覺得沒辦法改變我,順着我的意思去做。”

“您無需愧疚。”奈良鹿久嘆了口氣:“那是我的意思。”

“那不是您的錯

。您做了您該做的,我卻沒有做到身爲朋友該做的,就算我是四代目。”波風皆人突然頓了頓,笑了起來:“……我也先應該做好,木葉的波風皆人。”

很久之前,在戰場上。波風皆人覺得那種感覺太過複雜,難以言喻。他相信那個男人更勝過於相信自己,但他無法向其他人解釋這一點——宇智波富嶽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他連這一點都沒有堅持過。

然而,他們或許是厲害的忍者,在忍術的造詣上站在這個世界的巔峰。但是,在另一個領域裡,口口聲聲說着互相理解的他卻做了截然相反的事——監視也好、隱瞞也好,幼稚的拋棄了真實的自己,寧願相信虛無的不安和猜測。

房間裡一片昏暗。

模模糊糊之中,隱約冰冷的聲音在腦海裡盤旋不去。他聽不清,也不想聽,疲倦的神經沒有任何要放鬆的意思,緊緊繃住。身體沉重痛楚,然而,就算再來更多更多的痛楚,他也不會更加痛苦——

那條界限分明的線近在眼前,三個月,那是剩下的時間。

更久一點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秒鐘,讓他看看那個幼小的孩子出生。

就是這樣,纔會漸漸沉迷吧。富嶽模模糊糊的勾了勾脣角,他慢慢睜開眼睛,周圍一片光亮刺目,而最明亮的,卻是安靜的坐在旁邊,擔憂的望着他的湛藍瞳眸。

他定定看着那雙眼睛,腦海裡一片空白。

那是溫柔澄淨如同海洋天空一般遼闊的顏色,只有在最晴好的天氣纔會有的純粹的藍色。那裡有明亮的夢想,有幸福溫柔寧靜的生活,有遙遠的無法觸及的光明和未來,有一切可以與人類的美好聯繫起來的詞彙——

“皆人。”他突然清醒:“波風……皆人。”

“我很抱歉……”

天空吹來濃雲,陰霾暗沉;海洋巨浪滔天,雷光電閃,一切夢境都破碎了,那雙眼睛裡再無那些虛假遙遠的東西,只有他。清晰的,讓人戰慄不安。

“不要道歉,”他疲倦的說:“不要再道歉了。”

……這只是個圈套。

掩蓋傷口,推動一切加快步伐的小小步驟。

他已經揹負了很多很多東西,無力放下,至少,這個男人的感情,他不想再辜負了。

波風皆人……你太耀眼了。

站在你身邊的人,無不仰慕你的明亮。但是,這個世界總有黑暗,總有絕望,總有你無法驅散的東西——就如同,在你眼底的我。

正因爲這份純粹和光芒,才無法瞭解現實。

正因爲信任你,才無法把一切交給你——

“別信任我。”他淡淡的,盡力掩飾着虛弱的語氣,用一貫的冰冷和從容鎮定,絲毫不落下風的說道:“就像之前那樣,把我當成敵人幹掉吧。”

這句話耗盡了全部力氣。

“那不是我的命令——”

暗紅的眼睛慢慢睜開,就如同暮鴉的翅膀,在血色的傍晚盤旋

“你覺得……”他低聲笑了:“我會相信麼?”

波風皆人怔忡的垂下頭,他想說的話,突然都被那句話斬斷了——

“好好休息吧。”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我、我先走了。”

波風皆人拉好了隔着牀邊的簾子,起身關了燈。

周圍一片沉默。

“不是他!”

房間裡忽然響起另一個沙啞的聲音,帶着一貫的冰冷和執拗。他突然抓住了火影大人的手,用那種帶着顫抖的聲音說:“我可以證明,火影大人沒有下令——”

止水突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任務也好,其他也好,比起家族的執念和擔憂,他更相信身邊的這個男人,他想保護這個人,憧憬而崇拜,不帶一絲陰霾愧疚的站在四代目大人身邊。

但是,他的任何聲音,任何爭辯,在這裡都沒有用處。甚至誰都沒有聽到,誰都沒有在意,這兩人之間容不下任何人插足的餘地。

富嶽絲毫不曾動容,皆人也沒有說一句話。

四代目輕輕掙開了他的手,抿了抿脣:“我很抱歉……這件事,一定會給你交代。”

木葉的戰鬥力主要分成三個系統:火影大人直接統籌下的暗部和上忍班之類零散勢力,而支持火影大人的顧問以及下屬忍者,也歸屬於此類之中;潛伏在地下,行動基本上由志村團藏來安排指揮的根部;以及負責木葉的治安、由宇智波一族擔當職責的警務部隊。

這三個系統彼此上來說,並非平等關係。但是一族一系統的警務部隊顯然更加服從族長和總隊長的指揮;而根部自開創之日起,就緊握在團藏手中。

剩下的暗部,有直屬於火影大人的,直屬於顧問的,上忍班自成一格,總的來說服從於火影大人,但是更清楚的說起來,顧問或是上忍班長也能調動指揮。從這一點來說,木葉村的破綻並不少。

警務部隊的總隊長很快被請到了火影辦公室。

宇智波銀一臉無法瞭解狀況的遲鈍,看了看奈良鹿久,又看了看四代目,揉了揉鼻樑,沒急着說話。幾個月不見,他的臉上多了一道長長的疤痕,從右臉斜過來,破壞了從前的英俊豪爽。

“你們要我掩蓋這件事?”他單刀直入的問:“憑什麼?”

奈良鹿久頓時覺得頭痛起來。

“如果富嶽不想掩蓋,那我也不會幫你們,”總隊長大人不打算繞圈子:“如果他要我壓下去,那我就壓下去,這纔是解決之道吧。”

“您該瞭解那個忍術的危險性,何況,施術者本身的目的也十分可疑——火影大人的部下行刺宇智波的族長,挑撥的意圖昭然若揭,您難道不想抓住這個人麼?”

“這些事我一向不關心,”宇智波銀冷淡的看着他,又轉過頭去,對火影大人說道:“老實說,警務部隊真正的總隊長不是我,我只負責任務——拿主意的事情,你們找他吧

。”

情況不妙,奈良鹿久隱約覺得事情正在向一個更加麻煩的情況奔去,而火影大人有些心不在焉,三個人除了他,精神狀態都很差。這時候,宇智波銀忽然擡了擡頭,房間一角釋放出熟悉的查克拉,他低聲道:“出來。”

“銀哥,火影大人沒下過這種命令!”

宇智波銀微微一怔,當然了,富嶽不會把背後隨隨便便交給別人,那個施術者也不是其他人,而是他自己。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摻和進來,他不想理會村子和木葉的事,一切都隨便富嶽去安排吧。

他懷疑過那個男人一次。

在知道那個忍術的時候,他一度覺得,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心臟,煩躁抑鬱的無法釋懷。現在想起來,那不過是他瀕臨極限的忍耐。

所以他清楚,止水不過是另一個他。

其他人的話他都懶得理會,但是止水那麼突兀焦急的開口,卻讓他隱約生出些許動容和苦澀。止水單膝跪在地上,慢慢取下面具,露出蒼白的臉龐,表情執拗而頑固。

銀閉了閉眼睛,他們一族,沒有幾個是不頑固的。

“我明白了。”他開口了:“我會解釋這件事。”

止水愕然的擡起頭,不僅如此,連奈良鹿久也驚訝的看着他。

“止水不會對我說謊。”宇智波銀斷然道:“剩下的事情你們慢慢調查吧,我會把這件事當做私人的尋仇處理……這樣可以了吧?”

“銀,”波風皆人低聲道:“你不去看看他麼?”

宇智波銀神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笑了笑,道:“你去看過他了吧,感覺如何?”

“我道歉了。”

“沒用的。”宇智波銀搖了搖頭:“我先告辭了,火影大人。”

止水望了望怔忡的火影大人,不及多說,追了出去。

走廊上並沒有其他人。

宇智波銀停下腳步:“你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裡,止水?”

他故意沒有喊他的姓。

你是宇智波,還是宇智波止水。

“銀哥……”少年絕望的喚他。

無法抉擇纔會絕望,無法選擇哪一邊,纔會覺得痛苦不堪。

“我希望你不要後悔,”宇智波銀笑了,聲音裡幾乎沒有什麼起伏:“我也明白你的難處。畢竟,波風皆人這個男人很難抗拒吧。我和他都知道,我們不會怪你的……如果你想回警務部隊,隨時可以來找我。”

他說完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