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母親
曦從沒見證過死亡。
但是……
看着躺在病牀上的女子,這個身體名義上的母親,曦突然間覺得很無措。
[去看看她吧,夫人她……怕是活不長了。]
乳孃望着年幼的曦,哀求一般的開口。
乳孃也是宇智波家分家的人,從閨閣到本家,一直照顧着名義上的族長夫人,有關其間的事情是最瞭解不過了。
避開乳孃哀求的眼神,曦並不是不知道政治婚姻的痛苦,但自從曦記事以來,自己和母親的交集總是少得可憐,母女間也並沒有什麼難得的默契。
長大後,曦與母親漸漸疏遠,小時候的期待終於變爲了現在的冷淡與無謂。
對曦來說,除了爸爸和叔父,其它的都是陌生的。
現在,曦站在母親身邊,入鼻的依舊是淡淡的藥味。
看着那一臉蒼白的褪去色彩的臉,曦頓生一種複雜的感情。
——畢竟血濃於水。
[母親,你還好嗎?]
喃喃開口,曦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族長夫人生病已經一兩年了,最初的時候曦還會去看看母親,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對方不冷不熱的迴應,所以到了後來曦也沒有再去自討沒趣。加之爸爸和叔父的事情讓她很不安心,曦已經很久都沒見過母親了。
[出去。]
別過臉,病牀上的女子並不領情。
曦一愣。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親對自己有着隱隱的敵意,只是沒想到隔閡竟是如此的深。戰爭時期的女子都是很早嫁人的,加上政治上的原因,嫁給爸爸時母親也不過13歲,到現在這個女子也才20多歲,但明顯可以看出她精神上疲累不堪,甚至給人以衰老的感覺。
她躺在牀上,一個人,孤零零的,與身邊成羣的年輕侍女顯得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出去。]
聲音沙啞,她再次開口。
曦站在原地,腳像被什麼死死的定住了一般。難得提起勇氣,但還是被自己的母親這樣說話,她感到很難受。
氣氛突然變得怪異起來,一羣侍女害怕的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爲……什麼……?]
曦不解,即使知道母親不喜歡自己,但是卻沒有料想到會到如此地步。
忍不住的,她問出一句。
牀上的女子已經光彩不再,消瘦的輪廓,蒼白的皮膚,微微顫抖的身體,這一切都昭示着病情的不可挽回。但是,即便如此,牀上的女子也沒有與自己親生骨肉更近一步親近的意思,反而是……急着趕人?
就算是不喜歡自己,也不至於……
女子偏過頭,再也沒有說話。
女兒嗎?真是可笑。
這個孩子從出生以來,帶給她的,不是榮耀不是幸福,有的,只是無止境的折磨。
不見血,在她原本脆弱的精神上,一刀一刀,不斷地切割。
她原本也是一個好母親。
曾經,她也是想抱着她的,可是她們說她身子虛弱,不可以帶孩子。
她也是想看看她的,可是她們說她大病初癒,不可以着了涼。
她也是想要陪她讀書,和她一起玩的,可是……她有父親有乳孃了,宇智波家的族長夫人不需要做這些。
那她還有什麼用?
——作爲一個生育的工具,一個完美的擺設,一個維繫着本家與分家平衡的砝碼?
女子無權更無立場,在這個時代,甚至沒有開口講話的權利。
而她,不過是這樣的女子之中可悲的一員。
她的人生,就是一出諧劇。
這個孩子因爲天賦弱勢在家族一直地位尷尬,家族長老們也明示暗示過多次希望本家誕下另一個繼承人,但是——
繼承人麼?
宇智波斑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僅如此,多年來送去的美姬們有哪一個能讓那個男人流連?
一羣愚人,真是可笑啊,每次宇智波斑望着她和那些女人的眼神與其說是冰冷,不如說是洞穿一切的鄙夷,在他的眼中她們不過是小丑,是棋子,連看一眼都嫌惡。
相反,當他望着曦,望着自己那唯一的女兒的時候,宇智波斑這個冰冷如斯的男人卻是那樣的專注……好似在鑑賞一件永恆的藝術品。
與其說是對女兒的溺愛,不如說——
那樣的眼神……更像是望向情人般的……迷戀……
真是可笑啊,她們都輸了,輸給了政治與利益,甚至,輸給了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
罷了罷了,揮揮手,讓一切遠離。
她只需成天陪伴着這些藥藥罐罐的就好。
不見,終究不見。
習慣成了一種烙印在身體上的痛,慢慢的,深入骨髓。
她不想見到任何人。
一個人看書,一個人休息,一個人習慣,一個人活着。
原來,沒有你們,我也可以很好。
很好……
[曦。]
身後傳來斑的聲音,曦擡頭,只看到一雙血紅的眸。
[乖,回去吧,這裡需要安靜。]
拍拍女兒的頭,斑淡淡的說。
剛一聽到這話,牀上的女子卻像觸電一般撐起了身子,直直的坐着,那雙眼睛一瞬不瞬的望過來,似乎望盡了千山萬水。
與之激烈的動作截然相反的是,她的話彷彿被卡在了喉嚨,只是呆呆的望着,保持這種有些疲累的姿勢。
曦有些動容,雖然她並不是很理解母親的行爲。
[母親……]
[回去吧。]
宇智波斑抱起曦,轉身,甚至沒有顧念病牀上的女子一眼,徑直出了房間。
看到那離開的近乎決絕的身影,牀上的女子忽然潸然淚下。
兩旁的侍女想要過來扶起她,卻被一手擋開。
[我算什麼……我、我……]
她喃喃自語着,語氣越發的激動。
終於,殷紅的色澤灑落一地,就像這悲涼的晚秋一般,蕭瑟悽美。
————————
[爸爸?]
曦想弄清事情的緣由,她始終不明白爲什麼母親會如此冷漠。
[乖。]
摸摸頭,斑不再說話。
曦只能作罷,因爲對爸爸來說,只要是他不想做不想說的事情從來就沒有人可以勉強他。
明天一早再去看看母親吧。
曦這麼想着,希望母親能夠對自己改觀。
但是,命運都是未可知的,期待有時候只能換來失望和長久長久的追悔莫及。
第二天的清晨,傳來了宇智波家族族長夫人病逝的消息。
曦聽說後,發現自己竟然呆呆的哭不出來。
心緒翻騰,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這麼的難過和悲傷。
[媽媽……]
血緣至親,再多的眼淚也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