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恩對木葉的襲擊來得毫無徵兆。
在大多數村民茫然不知發生何事之際, 村子裡爆炸四起。堅厚的石壁被炸得到處飛濺,從半空中鋪天蓋地一般砸來。從未見過的巨型怪物拖着龐大卻靈活的身姿,在街道上橫行, 口中噴出熊熊烈火。
很多人只是一駐足一擡頭, 頃刻間便失去性命。而更多的人則是在逃亡的過程中, 被亂石砸中或被捲入火舌中, 慘叫聲此起彼伏。
此時此刻, 就連守護着這個村子的忍者,驚訝於結界被破壞得如此迅速,除了被動地進行救援, 卻是一下子束手無策了。
木葉在一瞬間變成了修羅場。
鞍馬千雲那時和侄女在烤肉店裡,起初以爲是地震, 直到外面有忍者在喊:
“有入侵者, 普通村民請速從地下通道前往避難所!”
兩人一驚, 從窗口一躍而下,卻是不約而同地往和避難所相反的方向跑去。
“看來我們想的是一樣的啊, 八雲。”她說。
忍者也會有比普通人更脆弱更弱不禁風的時候——當她肚子里正孕育着一個新生命。
“紅老師現在行動不便,實在很令人擔心。”
八雲躲開一塊飛來的大石,臉上帶着慌張。
那可是一直以來悉心照顧她,即使委屈自己也要保護她的老師啊。
村子裡已經亂成一團,也許應該換成她來保護自己的老師了。
轟隆——轟隆——
房屋崩塌的巨響不絕於耳, 道路上碎石橫飛。
有小孩和父母走散, 站在路邊哇哇大哭。年輕的忍者一把抱過孩童, 用自己的手臂擋住從旁邊砸來的斷壁, 鮮血頓時涌噴而出。
殘垣間已經開始堆積起屍體。
途中遇見鹿丸。
少年一身塵灰, 與她們飛奔往同一個方向。不用開口詢問,智商超過200的頭腦已經知道她們要去做什麼。
“我也正要去紅老師那裡, 你們還是先去避難所吧,紅老師和腹中的胎兒就交給我了。”
他的目光裡是少見的凌厲,看着這般混亂的場面咬牙切齒地說:
“真是的,要是有什麼差池,日後我哪裡還有臉去見阿斯瑪老師!”
他已經不是剛從忍者學校畢業,凡事都說麻煩的懶散少年了。
經歷過這麼多的波波折折,尤其是親眼目睹恩師的死亡,他深知有些事情是再麻煩也不能不盡力去做的。
他也好,他的同伴也好,是曾經被前輩誓死守護着的木葉的“玉”,如今也應該輪到他們來守護新一代的“玉”了。
——看着吧,阿斯瑪。你沒做完的事情,有人會代替你去做的。
——會代替你去守護好這個村子,以及最珍貴的“玉”。
鹿丸向旁邊兩人做了個“不用跟着來”的手勢,幾個縱身便看不見蹤影。
“千雲桑……”
八雲猶豫着擡頭看長輩。
千雲望了望少年消失的方向,拍拍侄女的頭說:
“去避難所等他們吧。”
無論怎麼看,阿斯瑪最得意的學生都要比她們可靠得多吧。
避難所里人滿爲患。
大多數是小孩,老人,和女人這類體格孱弱者,還有爲數不多的忍者在維持秩序。
外頭爆炸聲驚天動地接連而起,不用看也能想到家園被破壞成什麼樣子,有多少人在混亂中喪生。
但是避難所裡一片安靜。孩童眼中縱然有着恐懼,也沒有出聲尖叫或哭泣。
這些被保護着的,所謂的“弱者”,儘管擔憂到心神不寧,也沒有一個人掉下一滴眼淚。
他們相信着這個村子的守護者。
盡己所能不要在這種時候給別人添麻煩。
鹿丸把夕日紅送過來,看着千雲和八雲一左一右扶着她,才朝她們點點頭,轉身離去。
這個少年,已然成長爲足以獨當一面的好忍者了。
阿斯瑪若是知道,一定會欣慰地微笑。
村子的另一邊,卡卡西大半個身子被埋在廢墟之下,動彈不得。
丁次帶着情報奔向火影樓,身後佩恩的武器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窮追不捨。
“……把情報交給活着的人,這是現在的我能拯救木葉的唯一辦法了。”
銀髮青年這樣想着,最後一次發動萬花筒寫輪眼。
佩恩的武器被轉移到異空間,丁次獲救。
卡卡西虛耗過度,眼皮一點一點地垂下來。
恍惚間他看見了帶土,琳,和他們的老師。
帶土臨終前的話語清晰地在耳邊響起——我會成爲你的眼睛,幫助你看清未來。
然而,他的未來……也只能到此爲止了吧。
是了,未來。
他記得有一個人曾經說過要和他一起走完未來。
是誰呢。
是誰一直以來陪在他身邊,無論是多麼艱辛的路都會緊握着他的手呢。
他感覺到彷彿有人在身後等他。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有一個人在身後等他。
很艱難地想回頭望——不行了,他已經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下次再弄得一身泥一身血回來,你看我還會不會給你洗衣服吶,旗木卡卡西。”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無限放大。
怎麼會忘記呢,那次執行完營救風影的任務,被阿凱一路狂奔揹回來,在醫院從昏迷中甦醒時見到她在病牀旁,她就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那時的她眼睛裡佈滿血絲,臉色比他這個病人還差。
記得了吧,這個聲音今早才和他說過“要早點回來吃飯喲”。
是答應了爲他做一輩子飯的人吶。
青年的視線開始模糊,仿若漸漸墜入一片永無天日的黑暗中。
他一定是一個很差勁很差勁的男人。
曾經答應過她的事情,總是沒有好好地履行諾言。
先前說帶她去看花火,結果拖沓了十幾年。
而現在更是……
——到最後還是沒能和你一起走完未來。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原諒我吧,千雲。
垂落下來的銀髮被風輕拂而過,卡卡西合上了眼睛。
避難所中,鞍馬千雲在幫忙給小孩分發水和麪包。
正在用綱手的查克拉治療傷員的蛞蝓突然動作一頓,身上淡青色的查克拉光芒驟然減弱,兩秒後才恢復如常。
“怎麼了,蛞蝓大人?”
察覺到異常的千雲轉頭問道。
蛞蝓看了她一眼,使勁地搖擺着身子:
“沒,沒什麼!”
遠處火影樓的屋頂上,通過蛞蝓得知卡卡西死訊的綱手一拳擊毀了一根柱子。
避難所的供給不足,從外面送來食物的忍者一臉慌張地說:
“聽說卡卡西桑陣亡了,這是真的嗎?!”
夕日紅滿眼震驚,手心不由自主地緊貼腹部,胎兒在不安分地亂蹬。
忽然聽見八雲在叫“千雲桑!”她扭頭一看,已經不見好友的影子,於是轉而狠狠地瞪了那忍者一眼,咬牙說道:
“笨蛋!”
千雲在廢墟中找到卡卡西,他前額的碎髮滑落到眼睛上,被風吹起纔可見光滑的額頭。
前幾天她給他吹頭髮的時候纔開玩笑說:
“卡卡西桑喲,對於掃帚頭來說,你的劉海也太長了吶。”
他一記死魚眼翻上來說:
“你是在心疼你的洗髮水吧。”
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心疼的了。
丁次從火影樓回來,伏在父親身旁痛哭,拳頭一下一下地捶打地面。
身受重傷的丁座看了看雙眼緊閉的卡卡西,也垂下眼眸嘆惜。
她扒開困着他的斷壁殘垣,白皙的手背不知被哪一塊石頭的棱角劃破皮肉,鮮血直流。
也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她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沒有淚水。
竟然沒有淚水。
周圍還有不曾間斷的爆炸聲,她卻彷彿身處一個死寂的空間,什麼都聽不到。
等到終於把他的身體從廢墟中拉出來,她扶着他的背脊輕聲說:
“別睡在這裡了,我帶你回去吧。”
然後轉過頭對丁次說:
“快把丁座桑送去醫院吧,丁次,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啊。”
丁次愣愣地看着她,胡亂擦了一把眼淚,背起父親。
不要哭了。
無論親眼看見多少同伴喪生。
無論心中如何悲痛。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轟隆——
一條巨型蜈蚣朝這邊吐出一個熊熊火球,又有房屋被燒得支離破碎,巨大的石壁猶如雨點一樣密密集集從空中砸下來。
跑出一段距離的丁次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只見亂石紛飛間她緊緊抱着卡卡西的屍體,已經沒有辦法躲避了。
被石塊埋沒之前她也望了過來,說了最後一句話:
“走吧。”
鮮血從石縫中蔓延開來,丁次看見她的脣角竟是微微彎起的。
雖然不能一起走完未來,但如果最後能死在一起,那也不壞了。
要不然,以後數十年的路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走。
太寂寞了。
太寂寞了。
蘋果樹上開滿白色的花,芬芳撲鼻。
鞍馬千雲在樹下茫然地環顧四周,滿腹疑惑。
她應該是死去了纔對啊,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還有卡卡西呢?
她前後左右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看到卡卡西的蹤影。
倒是看見不遠處自己的家,前院的木門敞開着。
她擡腳走了過去。
不僅是前院的木門,連正屋的大門也是敞開着的。
走進客廳,她一下子就怔住了。
有人懶懶散散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那久違的熟悉面容令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爸爸?!”
廚房處有聲響,一名與她長得極其相似的年輕女子走過來,淺笑着說:
“是千雲回來了啊。”
她看過去,眼睛睜得大大的,聲音裡難掩驚訝:
“你是……媽媽?”
“別站在門口了,快過來坐吧。”
鞍馬川雲放下報紙,笑着對妻女說。
千雲終於緩過神來,神色也漸漸平靜了,不禁搖頭笑自己的大驚小怪——是啊,她也來到父母這一邊的世界了吶。
她拉着母親的手坐到父親身邊,像向父母撒嬌似的抱怨着說: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和爸爸媽媽說呢。”
香織攬着她笑道:
“一定要把你的故事好好說給我們聽哦。”
然後她開始講述這些年來的故事,開心的,悲傷的,憤怒的,慶幸的。她一直說一直說,彷彿要將十幾年來無法向父母訴說的話全都彌補回來。
鞍馬川雲和香織在旁邊靜靜地聽,有時會插嘴問一兩句,但大部分時間都只是面帶微笑地聽着女兒的故事。
他們最放心不下的女兒啊,也已經有着屬於自己的人生了。荊棘也好,鮮花也好,只要她一直一直往前走,終會回到自己的歸宿。
無法親眼看着子女成長,大概是作爲父母最大的遺憾。但是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又豈止□□,他們知道她過得好就足夠了。
香織的目光一閃,笑容更深了,指着窗外對她說:
“有人來找你了,千雲。”
“在那個世界,你還有沒做完的事情吧。”
千雲轉頭望過去,門口有一束很亮很亮的光圈,有個青年在旁邊等她。
鞍馬川雲說:
“怎麼還是朔茂隊長家的小子啊,千雲你應該出去見多點世面吶。”
“來不及了,爸爸。”
她笑着說。
“誰叫我在出去見世面之前就先遇見了他吶。”
父母送她到門口,卡卡西拉着她的手走近光圈時,香織叫了一聲“卡卡西君”。
兩人回頭,只見香織雖然笑着卻是很認真地說:
“請珍惜愛護對方一輩子哦。”
交握在一起的手緊了緊,卡卡西彎起月牙眼:
“您放心吧。”
他們一早就知道要珍惜愛護對方了。
這一次,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一定要一起走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