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夢境和現實重合了。
夢境中自己依賴着的女性和現實中關心着自己的少女的形象重疊了。
可是,看到對方那一刻情不自禁涌上來的喜悅,被隨之而來濃重的陰影衝散得無影無蹤。
尤其當看到對方慢慢起身之後不敢再擡頭看他的樣子,心中就更加感覺到懊悔。
被嚇到了嗎?
果然還是不能太隨意地表現出真實的一面吧。
第一次想要展現出完全的自我,對象卻是腦海早就被別人全然佔據了的人。
對方的確也是關心着我的,可是不只有我而已。
也不是說希望對方只注視着我,不過,無論是誰,無論在誰眼中,都會希望自己是那最特別的一個。
但是不可能吧。
對方對那個孩子所抱持的感情的深度,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若是最初的自己,也許還會抱着樂觀其程度的態度吧,可是現在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是雛田的話,不會因爲看到自己這樣軟弱的一面而發出嘲笑。
可是,也不希望自己成爲被同情的對象。
希望被髮自內心的關懷着,而不是出於同情。
因爲同情才呆在自己身邊的話,那就太可悲了,只是同情的話,心靈也是不可能被完全填滿的。
多少有些後悔呢,雖然同時出現在心頭的也有着豁出去般的快意。
只有想到這一點,內心纔多少有點真實的輕鬆感。
可是也就僅此而已了吧。
所以,在趁着還沒有發展到奇怪的感情的時候,有必要剋制一下。
在事情可以控制之前,在還沒有難以自拔之前,斬斷、結束、抽身而退吧。
即使這麼做只是出於自私的自我保護的本能,也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因爲理智告訴自己,這的確是對雙方都好的決定。
“……我沒事。”完全站起來的雛田,拘束地低着頭站在那裡,無措地攪動着自己的手指。
——手心裡還殘留着卡卡西老師手掌的溫度。
溫柔與厚實的手掌,就在剛纔還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像是將內心深處真實的脆弱傳遞給她了似的,雖然溫柔,可是也很強硬。
一直在臉上都帶着面具,連個性裡也彷彿帶着面具的人,一向對什麼都好像無所謂的人,忽然展現出內心真實而脆弱的一面,給人一種巨大落差之下產生的強烈震撼。
這個人,一直在隱藏自己。
而且,和別人隱藏壞的一面不同的是,他習慣於將好的一面隱藏起來,是個故意暴露着缺點,然後將優點藏起來的人。
好像展現出優點會讓人害羞似的,這個人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沒有幹勁的樣子,重要不重要的事都會遲到,還總是找着讓人一望而知的蹩腳的藉口。
用這種方式隱藏着那不爲人知的真我。
但是,因爲有着隱藏的部分,使得顯露出來的部分更具魅力。
或者說,因爲只顯露出一小部分的自我,才使得隱藏的部分充滿了讓人想要挖掘的慾望。
而且,剛纔被那雙眼睛凝視着的時候,雖然第一次看到兩種色彩的眼眸,卻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協調感,而且,還有一種自己被強烈需要乃至被深愛着的錯覺。
和緊緊被握住的手一起,有一種被這個人的世界包圍起來了的錯覺。
有種被完全束縛起來的錯覺。
乃至有種這個人屬於我的錯覺。
把我當成誰了呢?
自己明明不是他的愛人。
只是朋友吧,是朋友而已。友情的話,不會用這種找到了心靈碎片似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的。
卡卡西老師是在等着什麼人嗎?
是和重視的人訣別了嗎?像是家人或者同伴之類的重要的人離開他了吧,他一定是在盼望着對方的迴歸。
對於“尋找失去”的心情,現在在這個地方,只有我能體會了吧——可是就算是我,曾經失去的幸福也已經找回來了。
原本希冀對方也能得到同樣的幸福的。
但是,現在看來,幸福的我已經無法填補他內心的需求了。
因爲我——不是他所等待的對象。
剛剛以及上次自己所做的事,是想要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獲得一點心理的安慰,可是,當知道了原來是她之後,卡卡西老師一定會更寂寞吧?
以爲可以充當替代的自己,很幼稚。
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無法跟別人完全一樣,也就不可能真正的取代誰,想要去代替別人,或者在世界上尋找代替品的行爲,都只能獲得一時的寬慰而已。
在得知了真相之後,明白了對方不過是替代之物以後,內心的失落感會加劇的。
很對不起卡卡西老師。
感到無比的抱歉。
內疚到心都揪了起來,可是就算再後悔也無濟於事吧,首先應該要獲得對方的原諒。
“……對不起。”因爲內疚而模糊的聲音響了起來。
說出了這三個字之後,內心不但沒有輕鬆,反而更加沉重了。
卡卡西老師是不會責怪她的。
因爲知道這一點,自己的抱歉也就顯得沒有誠意了。
明知道對方會原諒自己還要道歉的話,只是爲了求得心安而已,並不是爲了對方的心獲得補償。
“……你……看見鳴人了嗎?”
出乎意料地,卡卡西老師沒有迴應自己的道歉。
既沒有指責她欺騙了自己,也沒有說“沒關係”,卻轉而問起了關於鳴人君的事。
這個是……真的生氣了吧。
原本以爲他會包容自己的一切,但是就算是溫柔的卡卡西老師也會有不想被人觸碰的部分——我逾越了。
雖不是出於故意,但是卻造成了很不好的結果。
如果輕易被原諒的話,心情也只會更加沉重。
“沒能鳴人君。鳴人君他……在我做完任務之前,已經接下了新的任務走了。據說是尋找佐助君的任務呢。和小櫻、佐井君,還有大和老師一起……”
出於愧疚說了很多話。
而且,想到卡卡西老師曾經也爲了佐助君的事煩惱,也想讓他知道得更多。
可是,正要繼續往下說的時候,卡卡西老師卻打斷了她的話:
“看起來,形勢慢慢嚴峻起來了,要好好地繼續訓練呢,雛田。……我的事就不必再費心了。”
……
被徹底地拒絕了。
連過去建立起來的信任與友情也一起坍塌了——是自己的錯。
如果沒有自以爲是地想要安慰他就好了,這下子,卡卡西老師會築起更嚴密的心牆了吧?
從來沒有感到過這樣的無能爲力,因爲明知道這不是靠努力能解決的事情。
會很辛苦的,卡卡西老師。
總是躲在面具後面,會非常地辛苦——可是,如果不是特定的對象,任何人也不可能隨意地敞開心扉吧。
只除了那個人。
鳴人君。
若說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會在所有人面前都展現出自我的話,那個人就是鳴人君。
而卡卡西老師已不會再接受我的好意了……十分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我先走了。”
拿起做給卡卡西老師做的便當,雛田對病牀上的男人微微鞠了一躬,接着轉身走出門去。
在走出門去的同時,聽到了身後傳來淡漠的“再見”的聲音,她拼命地壓抑着想要回頭的慾望。
不能再任性了——我也該長大了吧,也該懂得如何去保持距離,以及不能再出於好心去影響到對方的生活了。
沒有回頭的雛田,自然也沒能注意到身後卡卡西的表情。
他在注視着她的背影。
用淡漠的語氣讓她離開,卻又依戀地注視着她離去的身影。
幸好她沒有回頭。
現在,沒有了雛田的病房裡顯出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只有風無力地吹着窗簾。
天已經快黑了,夕陽朦朧的餘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一個不真實的緋色夢境。
終於……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吧。
滿懷着羞愧,雛田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打開了原本要給卡卡西老師的便當,裡面的鹽燒秋刀魚還在散發着微微的熱氣。
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嚼了幾口之後,卻發現因爲放的時間太長,表面應該焦脆的魚肉,已經變得綿軟了。
食不知味地繼續吃了下去,直到便當盒徹底變空,空空的盒子也像是在暗示着什麼。
“給卡卡西老師做便當,這會是最後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