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霍問昕不是一個喜歡過分吵鬧的人,所以平日裡的相府是寂靜而祥和的。親近一些的近侍和婢僕大多數都是以前青衣府內霍問昕身邊已久的人,彼此之間相互也熟悉。
三頭兩日的便時常家僕們一起閒適的交談倒也顯得熱鬧。有時盡歡也被拉着參與進來,但大多也不會接話,只是坐在那裡傻傻笑。
大家笑她也笑,大家不笑她也笑 。
霍問昕也並不制止這種熱鬧,就只在一旁順手拿一本四書五經看,累了便蓋在臉上悠閒躺在竹藤之上。
因着今日天氣不錯,張嬸便張羅着把府中發潮了的東西一一晾了出來。大家都在忙碌着,張嬸在忙着準備過冬的乾貨,孟何其張羅着把年數已久的書搬出來曬曬。
盡歡站在院子裡看着大家手忙腳亂地在陽光下的忙碌:
“盡歡,在想什麼呢!快來幫忙。”
張嬸呼喚着,一邊費力的把腳下的罈子搬起,罈子裡的是孟何其在山上打到的野味。
張嬸是老廚娘了,在她的記憶裡張嬸是一直存在的,聽說是在霍夫人陪嫁時的廚娘。張嬸在霍夫人過世後依舊選擇守在青衣府,是個兢兢業業爲了霍家奉獻了一生的人。
不管是南方還是北方菜系都精通,所以一度霍子聆極度崇拜張嬸。
霍子聆是個狡猾的人,很懂得哄人的小把戲。加上自小長得漂亮,水玲瓏的大眼睛輕輕地眨啊眨,眨的張嬸一顆心徹底失守。所以在霍子聆的人生裡,在飲食方面向來是如魚得水的,連帶着盡歡也跟着沾光,自小也與張嬸要親近些。
把菜罈子搬到廚房後,她望見院子裡曬滿的書,默默走了過去。
這些書都是從書房裡的櫃子裡拿出的,搬到相府時也順便搬了過來。已經有些年頭了,甚至抖弄時還有淡淡的黴味。
霍問昕是個愛書的人,所以保護的很好,除了只有少許的黴味外倒也完好無損。
視線觸及到一本被仔細包好的書,她撿起來,輕輕拍乾淨上面的塵灰,深藍色的錦布摸起來有些小小的摩擦感。這是問昕以前最喜歡的一本書。以前閒適時,他也總愛拿出來翻翻。
她看着書面上精緻的包裝,好一會兒,才輕輕翻開第一頁。空白的紙張乾乾淨淨,在邊角處有些微微泛黃,手指輕輕觸摸着,有一些微凸。
拂開粘上的灰塵,粗略的翻着手中的書。初衷只是有些好奇,但是在翻到中間時,一封暗黃色的信封出現在她眼前,她愣住,慢慢關上書,放在角落裡。
孟何其向她走過來,臉色平靜的道;
“公子回府了。”
她點點頭,繼續整理着散落一地的書。
心思卻飄遠了,想起那封信。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可以看出這是一封比較陳舊的信了。在那短短的驚鴻一瞥之中似是瞧見信上端正的寫着四個字,
‘霍郎親啓’
字體端莊秀麗一眼便可看出是女人的字跡。
她想,能夠寫出這麼漂亮字的人也是個優秀的人了,而她口中的霍郎,看來是問昕沒錯了。能叫的這麼親密,看來是親密的關係了。
奇異又讓她不舒服的感覺開始流淌
她站在那裡埋着頭繼續整理着,聽見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盡歡。”
是問昕在喚她,盡歡一怔,有些不知名的情緒,朝着問昕的方向走去。
然後只聽彭騰一聲,孟何其順着聲音看去,好巧看見她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撞上門柱,他嘆氣,盡歡淡定的默默額頭跟在身後,隨着霍問昕進了房。
踏進房內看見熟悉的陳設,看來是有什麼任務又要交代給自己了。
一封信出現在桌上,
“明日出發,把這封信儘快送回青衣府交給長奕。”
他這麼簡潔明瞭,盡歡也無話可說了,只好仔細把信放好,衝霍問昕點點頭,轉身走出房內。
夜裡她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信。有些小小的困惑,現在不止要離開長安更要南下揚州,這一來一回日子耽擱也不少。
這麼看來只有自己加快步伐早些把信交給霍長奕了。只是,霍長奕雖然身爲青衣府的主子,又是霍家長子,但說到工作卻比手下的人都要勤快,一年中大多時候都是在外查案,這次遠去揚州還不知道是否能如願見到霍長奕。
她站起身來,打算去院子裡透透風,正想出房,門卻突然打開。熟悉的玄色長衫進入眼簾,盡歡回頭,看見霍問昕走了進來,他手裡拿着一把摺扇,進來後隨意坐下。
盡歡倒一杯青茶推到他面前。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霍問昕把摺扇放在桌上,道:
“子聆落下的,方纔無意間找到,既然你要回揚州,就替我一併還了吧。”
她點頭,把摺扇收到一旁。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封信。
霍問昕待了一會站起身來像是要離開
“明天一早就要出發,早些休息吧。”
雖是自小一起長大,但她和霍仙人之間,能夠如此交談的,也只有這些個公事了。
等到門已合盡,她才微微嘆氣,在臨行前的夜晚這實在算不上一個美好的道別。
她看一眼手裡的摺扇,在夜深的夜裡靜靜的收拾着行李。
等到一切結束,她原本面無表情的臉猛地一垮,罕見的露出絲絲沮喪,一邊暗自懊惱自己每每在他面前總會愚鈍的過分,話至嘴邊,都能生生嚥了下去。
天色微亮的時候,盡歡已經背好行李牽着馬匹緩緩走向街道了。偌大的街頭因爲時間尚早,冷冷清清沒有人煙。
這個時間就連大大小小的攤販子也還沒有到來,平日裡吵擾繁華的皇城在此刻也是難得的安靜清寂。她牽着馬靜靜的走着,安靜的大街上只有追風突然的低吼聲,她停下來,撫摸上追風頭上茂密的毛髮,一下一下輕輕柔柔。
“這一路也只有你和我作伴了。”
追風也好似能聽懂她的話般蹭蹭她的手心,她抿嘴笑笑拍拍追風的頭繼續往前走着。
幼時的她,身在揚州,終日呆在青衣府內,以爲天大地大也不過是富甲一方的揚州城。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也不過是青衣府內個個身手不凡的侍衛。
直到長大了一些才明白天子腳下皇城長安,是個遙遙遠的北方城市,離着揚州數十里的距離。
霍子聆曾經惡作劇的指着盡歡的前方告訴她那就是長安,於是,小小的她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沿着霍子聆指的方向沿途走去,自然是失敗的一次探險,最後是迷路在小樹林裡。
於是在之後長達一年的時間裡霍子聆都以此爲恥笑盡歡的證據。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一直認爲自己與長安是沒有多大聯繫的。
當然,如果一切都順其自然的話。
莊嚴肅穆的皇宮殿宇這般映着晚霞看起來倒是真正壯觀,霍問昕站在臺階之上,靜靜等着身後的人走近:
“霍大人真是好興致。”
霍問昕轉過頭,朝着他微微一笑,如墨的眸子看一眼魏青。
魏青心裡有些不以爲意,面上但也是和氣融融,發白的鬍鬚倒顯得他和藹可親。
“方纔霍大人在朝堂之上那一番辯論真是精彩啊,既解決了近日來的西北問題又順勢表了忠心,真可謂一舉兩得。”
“不過是順水推舟了一把罷了,何來精彩之說。”
魏青不以爲然:
“霍大人這可就謙虛了,正所謂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老夫老了,是比不上你們了。”
“哪裡的話。”
“啊 對了。
魏青面色一轉:
“我聽聞相府最近不太安寧,霍大人府上的人可還好?”
“所幸未有人員傷亡。”
“啊..那這樣是最好了,霍大人可找到了這兇手?”
霍問昕遺憾的搖搖頭:
“天大地大,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魏青面色浮起憾色,稍事慰問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瞧見遠方一抹身影眼睛一亮,趕緊迎了上去。
待魏青走後他背過身去,望向前方巍峨的大殿,君臣早已散去。
“微臣參過太子殿下。”
身後傳來魏青的聲音。霍問昕身子頓了一頓,這才慢慢轉了身去。
魏青口中的太子殿下就在離他不遠處。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很是熱情的朝他招了招手。那上吊的眼角帶着笑意打量着。
霍問昕嘴角朝他微微一笑,半響,才踏着步子緩緩離開。城牆外是孟何其駕着馬車在門口迎接的身影。見他走了出來孟何其朝他點點頭。
“走吧”
他輕輕開口,拂開轎簾坐進車內。
在輾轉了幾日之後,盡歡終於到達了揚州。
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各種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她無心逗留,只是目不斜視的朝着前方走去。不期然和他人撞上,正想道歉,對方卻已經快步走開,盡歡看看那抹疾馳的身影,頓了頓又繼續前行。
半晌後,望着木質牌匾上的青衣府三字,稍稍放鬆的呼口氣。
闊別不久,終究又回來了。
還以爲這一別會是數月,可現在自己卻已經站在面前。盡歡徑直走進,首先是把追風安頓好,待一切結束、才走進大堂。
孟臨廣見她進來,笑容可掬的迎上前接過她的包袱,盡歡溫和衝他笑笑,正想開口問,被孟臨廣搶先一步:
“大人中午大約就能回府了,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好生歇息一下,以你的性格怕是路上只想着趕路,一定累壞了吧。”
孟臨廣是孟何其的胞兄。和孟何其的沉默寡言相比,孟臨廣卻是溫和有禮善於交際。這兩人雖身爲兄弟,血緣至親 ,性子上面卻是南轅北轍截然不同的。
聽完孟臨廣的話後,她動動身體,不出預料的從身體各處傳來陣陣的痠痛,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擡頭。
孟臨廣笑笑,催促着她回房間休息。
終日的疲憊在盡歡躺上牀的那一刻猶如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不久就已經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異常的安穩,也非常的漫長。以至於她最終懵懵懂懂醒來時透過窗外看見太陽已經快要下山,猛地驚起。還沒有來得及整理,房間內就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在整個青衣府內,也就只有霍子聆了。
“子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