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陳設過得很混沌,每天像是機器人一樣在學校和醫院之間打着轉兒,沒有思想,只有本能。
說不上特別難過,甚至是沒什麼感覺,她有時候坐在公車上發呆,這些,陰霾和迷霧,如同眼前的堵車成場,終究會過去的。
郭晨申請頹廢,基本上是她弄什麼他就吃什麼,像是一個呆呆的木偶,由着她搖擺指揮。毫無一絲波瀾的表情,像是百年枯井,興不起半點漣漪。
陳設看着心疼,可是她沒有辦法理解。她的世界簡單得近乎透明,甚至沒有這種無能爲力的神情俱疲,沒有這樣一汪死水的波瀾不興。至少現在,她的生活是屬於現世安好,因爲有唐南,她甚至連就業壓力都不必有,面試曠到只需要一個電話。
叫她如何聽得到,這個世界傾塌的聲音。
郭晨疲憊不堪,這巨大的悲痛遠遠超過他的承受能力,那天倒下之後便再也沒有振作。整日就是和陳設無言對坐,不是那種“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溫情詩意,而是彷彿連空氣都靜止的死氣沉沉。陽光猛烈,有時候照得人睜不開雙眼,預示着這個城市不同於以前任一個夏天的悶熱。
有時候也會大雨唰唰地下了起來,噼裡啪啦打在醫院明亮的玻璃上,像是小時候打在隔壁人家窗戶上的彈弓子。一下一下,絡繹不絕。
郭晨終於說了這麼久的第一句話:“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她跳了起來:“啊?你醒了,餓不餓?”
郭晨幾乎淺笑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多麼愚蠢,他又不是昏迷。
“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擔心了。”他轉過頭看着滂沱的雨勢,像是整個大河的傾倒,潑下成全整個城市的涼意。
陳設依舊不放心,走近他,摸了摸額頭,還好,前兩天一直斷斷續續發燒。醫生也是不厭其煩地來了又來,說是情緒性發燒。索性,現在安然無恙。
郭晨就勢抱住她的腰,細細喃着:“陳設,讓我抱抱。”她動不了腳,低頭就看到他耳側的頭髮竟然隱約生出銀絲,竟是月異當時暖,清照鬢髮白。她一個沒忍住,淚也像是窗外的雨,溼答答落了下來。
不知道說什麼,他們就只是這樣安靜地相擁,陳設無意識地用手理着他的頭髮,心裡想着,總會好的,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門被推開的時候陳設本能地轉頭,竟然是李巖!她頓時有着說不清楚的尷尬,手腳都有些不知所措。
郭晨也感覺到她的不正常,轉過頭看到她,依舊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李巖也有些和陳設一樣的感覺,訥訥地開口:“郭晨,我……我姑姑住院,我聽說你在這裡,就,就順便來看看。”
一代天驕的校長之女竟然說話也會緊張到結巴。陳設想到她素日裡的囂張跋扈,幾乎要笑出聲,這倒真是應了那句一見君子斂眉眼了。
不過這倒是件好事,郭晨正在低谷,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爲他的人,而李巖,性子頑劣正好缺個人管教。陳設不無得意地想,當初自己的被甩,完全是順應天命啊。
她忙着牽枝拉葉:“哦,李巖啊,你現在有空嗎?”
李巖忙點頭。
“那正好,我下午還有點事,不能陪他了,你能幫我照顧下他嗎?”
繼續點頭,竟然露出難得一見的羞澀之意。
陳設出門的時候輕鬆地喘了口氣,頗有些大功告成的得意。
李巖端端正正坐在牀邊,幾度鼓起勇氣開口,終於還是沒成功。
郭晨心裡疲憊,什麼都不願意細想,只是簡簡單單說了一句:“我已經沒事了,你忙去吧。”
李巖這才急急抓着他的病好衣服寬大的袖子:“我不忙。”
他懶得再糾纏:“不忙就回學校去吧。”
她終於被逼到極點:“我有事要告訴你。”
郭晨是有些奇怪的:“那就不要吞吞吐吐了,直說吧。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畏懼好牽掛的了。”語氣裡無處不透着絕望和厭倦。
便就是這一句,一併讓她心亦涼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上次的學習報告做得很好,系裡決定批准你留校任教兼公費讀研了。”
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一雙眼睛黑得像是沒有星星的夜裡,沒有半點光芒,片刻,點了點頭。
李巖關門的時候小心翼翼,走進醫院的電梯裡才覺得失望和傷心像是中心廣場的噴泉,不斷地往上冒,沒有盡頭。電梯如鏡,裡面的人面目蒼白,雙頰消瘦,只是眼神裡,閃爍着點點星光,如同將要墜落的流星。
她其實很想冒着這場大雨衝出去,狠狠淋上一場,洗刷掉她在這個世界這麼多年都沒有過的辛酸和苦悶。指甲緊緊掐進肉裡,她拼命忍住泫然欲落的眼淚,吸了吸鼻子,還是撐起傘,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和她最愛的人,哪怕是郭晨也不行。她似乎終於明白母親平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良苦用心了,寶寶,你以後可不要像媽媽一樣不懂事哦……
陳設算是切身體會到人世變幻無常和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義了。譬如她在空濛大雨中正淋得酣暢時有一把黑色的打傘遮住一方天空擋住如注的大水,她很卡通很夢幻地看過去,竟然是何雅。
她確定她有一瞬間的怔忪,認不出眼前這個幹練精神的職場女了。何雅笑得坦然:“怎麼,不認識了?”
她這才明白過來,直點頭:“記得的。”
本來她單方面覺得這樣唐南前後兩屆女友的身份會讓兩人氣氛提不起來,可是卻出乎意料的和諧。她承何雅的好意坐在車裡的時候,纔不得不承認何雅比她有魅力多了,當初唐南真的是棄周鼎寶康瓠了,通俗點說就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何雅穿着黑色的職業套裝,樣子神采奕奕,注意到陳設再偷偷打量她,不禁莞爾:“不用看了,我已經不是你的敵人了。”
陳設大囧:“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跟之前比很不相同。”
何雅偏過頭:“哦?是麼?這麼大的雨,唐南捨得把你丟下?”
“他不知道我在這裡,不是來找他的。”她這纔想到已經有幾天沒有跟他聯繫了,這幾天心裡亂糟糟的,竟然把他忽略了。
陳設無意識問出壓心底的問題:“你們那時候相處得好嗎?”她確實很好奇,不過是因爲經朱祥分析,她也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正常。
果然,何雅瞭然地笑:“怎麼?出問題了?”
她急忙擺手:“沒,沒事。”
何雅一副你不用掩飾的表情,她看着陳設一臉緊張,額頭佈滿水珠,也來不及擦乾,不施粉黛。有着青春洋溢的稚氣,像是幾年前的自己,不過是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唐南其實有很深的心結。”
“呃?”她一腦袋問號。
何雅羨慕她的傻氣:“唐北。”
陳設這纔有些模糊:“她的戀兄癖?”
何雅搖搖頭:“可不是這麼簡單,某種意義上來說,唐南對她的寵愛幾乎也到了一個極點。”
陳設依舊不大明白,轉不過彎:“這不正常嗎?”
何雅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嗤笑:“你跟我那時候一樣單純。那時候唐南的世界裡事業第一,唐北第二,然後纔是我這個所謂的女朋友。”
“他們並不是親兄妹,甚至沒有一丁點血緣關係。”
這纔是重點。
陳設如遭雷劈!那麼之前她心裡僅存的僥倖已經蕩然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