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裡有朱祥長期蟄伏,自從上次發呆一整天后,陳設都沒見她怎麼真正的笑過,人也變得寡言少語。宿舍裡好像瀰漫着一股說不出的壓抑,誰都好像是小心翼翼,唯恐踩着地雷,點着導火索,導致世界毀滅了。
陳設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自然是能避則避,而現在,她一進門就看到朱祥趴在宿舍窗口,悠悠往外望着,陳設非常清楚,其實一點焦點都沒有,空洞得叫人後怕的眼神。
哪怕是離她不到十釐米的窗臺上一株渴得瀕臨死亡的蘆薈朝着她大放國際求救信號她也是不曾注意到的。
陳設嘆氣:“朱祥,你到底出什麼事了?怎麼最近都沒見到李老師啊?”
她彷彿很難理解消化,只是過了很久纔回過頭來,眼神略顯光彩:“啊,他出國了。
像是爲了顯示這一炸彈不夠勁爆,又一個接踵而至:“去法國了,去那裡娶他等了好多年的初戀了。”
陳設突然覺得荒謬,這個世界到底是誰在操控着呢?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她並沒有告訴唐南她已經過來了,最近的事情複雜得像是無數顆蠶寶寶吐出的一大摞蠶絲,理不出頭尾,只是感覺被緊緊束縛着,不得呼吸,不得思考……
唐晴的電話關機,這自然是意料中的,這世界上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得隴望蜀,始亂終棄就是他們最擅長的事情了。
郭晨第二天下午的飛機,陳設到送他去機場的路上,才記起一件事情。
“你和李巖出問題了麼?怎麼不叫她照顧郭伯母啊?”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分手了。”再無其他詳細說明解釋。這下子陳設是真的蒙了,這是個分手的季節麼?
車窗外的天空不再清澈如洗,反倒是如同蒙上了一層緋黃色的煙霧,亦或是塵沙,陳設恍惚記起,是有過一部電影裡,也是這樣的場景,然後接踵而來的,便是世界末日了。
其實郭母大部分時間是在沉睡中的,現在好像更加嚴重,不能進食,只是靠着輸入營養液維持生命,每天也只是像還存在生物鐘一樣在固定的時間段醒來一到兩個小時。每次睜開眼的時候陳設都會剛好在眼前,那時候的她,便是再困難也要對陳設展顏一笑,就像是哪怕再困難,陳設也會在她醒來的前一刻到達……哪怕她只是爲了讓她寬心,哪怕她只是爲了讓她不覺得孤獨……
這日陳設待她再次陷入睡眠的時候,打車去了陳靖和唐晴的新房。結婚之前陳家父母就拿出積蓄,加上陳靖多年的積蓄,倒也不寒磣,買的房子不算是拿不出手。想是唐晴父母也懂得這個情理,倒也沒有勉強他們住在特地爲唐晴準備的新婚公寓。
小區的保安很善良,私下裡覺得陳設面善,並沒有做各種繁雜冗長的詢問登記,還好心告訴她有臺電梯維修中,讓她不要走冤枉路了,那個時候她其實是有點懷疑這個地方的安全指數的,況且保安太單純了,難道壞人會光明正大在頭上綁個“我是來偷竊的”?
方向感並不是頂好的她還是花了一番功夫找到目的地的,那一刻卻突然生出一種恐懼,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害怕,害怕面對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那些未知,那些牽絲攀藤的糾葛,那些隱形的黑暗……
以至於門從裡面開了她都沒有第一時間感受到,直到唐晴的手在她面前揮了好幾回纔回過神。
竟然還是神采斐然,只是眼睛裡不自覺透漏叫人心疼的荒涼,陳設心想,自己倒真是低估了每一個人。
她倒了一杯水給陳設,獨自坐在沙發上,言笑晏晏:“不好意思,恐怕再也做不了你的大嫂子了,我想去繼續深造了,是去美國有名的七姐妹之一的WellesleyCollege哦,宋美齡就是打那裡畢業的,哦,還有希拉里,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她說得興高采烈,可是陳設卻聽出語氣裡掩蓋不住的淒涼,這一刻,縱使她一丁點都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她也覺得如果陳靖在這裡,她會毫不猶豫胖揍他一頓的。
她並沒有注意到陳設義憤填膺的表情,還是在自己的思維裡打轉:“其實我就是喜歡波士頓而已,可是我爸偏要我去韋爾斯利,我多麼想去哈弗或者MIT啊,那裡的帥哥肯定都特別極品啊,我托福考那麼高,腦袋那麼好,什麼學校考不上呢,是吧?”
語氣是詢問,卻一點也沒有向陳設看過來,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陳設突然像是被什麼狠狠扼住了咽喉,說不出一個字來,良久,久到陳設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她又開口,這回,聲音裡是毫不掩飾的難過:“陳設,今年的俄羅斯五月真是冷啊,我一個人看着茫茫的雪原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麼?我想的是陳靖在哪兒呢?他在快樂着麼?真可笑啊,那其實是我們倆的蜜月啊,我的丈夫就叫做陳靖啊。”
說到後來唐晴的嘴脣已經詭異地烏青了,陳設也已經泣不成聲了,她走過去抱着唐晴,感受着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只是斷斷續續地說:“不要怕,我們都在這,都在這。”
可是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唐晴仰着頭,脖子裡是陳設爲她留下的淚水,冰冷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她笑得悽惶,到頭來安慰自己的竟然他的妹妹?!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啊。
反倒是她,安慰似的拍了拍陳設的肩膀,起身去了趟房間,然後交給陳設,聲音已經沒有了一絲絲起伏:“把這個交給你哥吧,我已經簽字了。”
陳設淚眼朦朧中也看到巨大刺眼的“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更是無言以對,擡起頭望着已經面無表情的唐晴:“你真決定了,放棄一切,放棄你用盡心思的纔到手的愛情。”
唐晴眼神稍有閃爍,不過是一瞬間,再也古井無波,陳設那一刻,突然覺得她跟唐南是真的像到極點。
“再努力又怎樣,這個世界上總有會珍惜我的人,那些不在乎我的人都靠邊站去吧,我已經不稀罕了。況且我有時候就在想,這真的是愛情嗎?會不會只是我曲解了呢?”
“我想去旅行一段時間,散散心,讓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都煙消雲散吧,開過的百合也會再有第二春的。”語氣信誓旦旦。
陳設坐在回學校的車上,看着慢慢後退的林立高樓樹木,竟然覺得對這個城市莫名熟悉,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不過是大半年前的她,晃悠在無人認識的街頭,覺得整個人像是被屏蔽在外面,連一絲一毫的縫隙都插不進來。
手裡的文件千斤重,她看着落日最後的模樣,紅得像是學校食堂偶爾才提供的紅心蒸薯,那時候唐晴極其羨慕,總是吵着要去她們學校蹭飯,而現在,終於再沒機會了,而終於,她的眼睛又澀澀的了,想起不知道哪裡讀到的詩句“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現在回味,倒真真是讓人慾泫欲泣的悵然。
唐晴圈着腿蜷在沙發前的地上,地板上是兩人一起去選的純淺色地毯,像是唐南家裡的那條狗狗的被毛一樣柔軟舒服,可是明明已經到了夏天,怎麼今年的氣溫就是那麼升不上去呢?
環繞立體音響裡劉若英的聲音一波一波迴盪,總是一成不變的音色,不似那些小女生一般或空靈或甜美,亦不像是歷經滄桑的沉寂,這樣普通的聲音,卻句句砸在人的心上。
“夜從前從來沒這麼長
牀荒涼的就像是沒有邊疆
失眠是枕頭之上無盡的流浪
夜永遠不亮”
憋了許久的淚,隨着稍稍上揚的音調,緩緩落下,大顆大顆落在獸毛地毯上,瞬間消失無蹤。
這輩子,還有那麼長,可是這麼冷,我該怎麼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