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房裡薰着香雪海的氣息,連白紗暖帳拂在面上都是清香的。繞過層層紗帳,在裡間擱着一張紫檀木雕花架子牀,牀上鋪着今年最時興的百福如意紋的雪緞被褥,蜷縮在雪緞上的白狐,因爲毛色純白勝雪,竟然幾乎與這雪緞融爲一體。若不是那背上,因着呼吸而起伏的律動,紫瑛是看不大出的。
這是紫瑛第一次踏進蘇雨晴的房間,她聽了凝翠的勸,站在門前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蘇雨晴最終還是讓她進來了。她四下找了一陣子,卻並沒有看到蘇雨晴嬌嬈的身影,反而是這隻安然睡在蘇雨晴榻上的狐狸,令她有些在意。她從前並不記得蘇雨晴養過靈寵,何況這一隻與長軒澈的那一隻有所不同,雪兒雖然已經是形似一捧雪了,而這一隻大的多,得算得上一堆雪。
紫瑛放輕了腳步向前,生怕驚了這狐狸,卻終究還是驚了這狐狸。狐狸微微睜開眼睛,黑黝黝的眼珠子宛如一雙晶瑩的黑曜石,直勾勾地盯着紫瑛,卻縱使是這樣直接的眼神,依然掩蓋不住那靈魂裡散發而來的魅惑。
紫瑛在這雙眼睛裡,忽然懂得了一件事。這根本不是什麼靈寵,分明就是蘇雨晴的原身,除了蘇雨晴能有這樣的眼神,還會是誰呢?紫瑛並不害怕,她早該猜到了什麼人會收留她這樣的妖星。而什麼人又絲毫不害怕她所帶來的厄運。又是什麼人才能在胭脂水粉裡下滿了術法,和墮仙有所交情,若不是妖魔,也是神鬼之類了。
紫瑛望着狐狸,依舊是過去那種恭敬的語調,道,“娘子,凝翠姐姐十分擔憂您的傷勢。”
“我知道,你如今看見了,我的確是受了極重的傷,這幾日,我需要靜養!”蘇雨晴慢悠悠地說着,語氣裡滿滿的疲憊。
紫瑛心裡難免翻沸,問道,“我不知道我可以爲娘子做些什麼呢?”
“去集市裡替我採買一些新的胭脂粉盒吧,過去我們總是用的上等甜白瓷,因爲瓷仙還尚在此處。如今鎮上惹了妖怪,瓷仙也不願再作停留了。我們且把胭脂盒子換做檀木的吧,檀木也好,算得上清雅高貴,不輸給瓷呢。”狐狸微微眯着眼睛,睫毛依舊纖長微卷。
“瓷仙?她既然是仙,怎麼不去除妖呢?”紫瑛不解道。
狐狸冷笑着說,“我堂堂雪狐妖王都不是對手,何況她一個小小的散仙。想來她是急匆匆地往淨月宮去稟告,遲早要搬來救兵的了。”
“哦,原來如此。”紫瑛應得平靜,卻轉念道,“娘子方纔說要我去集市上買些檀木盒子,不知道娘子喜歡什麼樣的呢?”
狐狸淡然道,“你買你喜歡的就好,你的眼光我還是信得過的。”頓了頓,忽然眼中放起了精芒,又道,“我從前有個故友,很是喜歡檀木的東西,不知道你去集市上採買的時候會不會遇見他呢。若是遇見了他,你便把一句詩告訴他,再把他帶來我們胭脂樓吧。”
“嗯,敢問娘子,那詩句是如何唸的呢?”紫瑛又問道。
“花添喜,酒解憂,雪月劍舞。伊人憑欄,卷西簾,悅東籬,望南山,思北海。北海君知否?”狐狸極深情的將這詩句唸了出來,念罷了,還擡眸瑩瑩地望着紫瑛。
紫瑛的眸子裡果然也泛起了無盡的感慨,這詩句她是這般的熟悉,日日夜夜地誦讀着。她愛上了一個素未謀面,也不知過去,也不知將來的人。可是她的確是愛得死去活來,愛得義無反顧,甚至連相逢與廝守都不求,求的只是這字裡行間的靈魂一般。
紫瑛從蘇雨晴那邊出來,便急忙忙地往集市走去。她明白蘇雨晴的急切,也和蘇雨晴一樣急切。她想要救蘇雨晴,救下胭脂樓,好給自己保留一處歸宿。然而,這始終是她第一次離開胭脂樓,獨自來到集市,難免心中慼慼。
泊臨鎮的集市,與皇都相比起來,自然不如皇都壯觀喧譁,卻也別有小鎮的風情。街道兩側的桑絨花正值花期,開得熱鬧。淡淡的藍色,軟絨絨的花朵一片又一片浮在街頭,頗有些天空雲彩的景緻。那些依着桑絨樹而擺起的攤點,鋪面上擱着各家獨有的玩意兒,絕無重複。好在這裡的小生意人也十分實誠,並不愛隨意拿價。
紫瑛很快便找到蘇雨晴所說的漆料鋪子,鋪子的老闆姓洛,名清一,是一個藍衫青年。這男子算得上容顏俊俏,且鬑鬑頗有須,帶着些經歷與滄桑,自然也添了些憂鬱的氣質。他起先並不怎麼搭理紫瑛,待紫瑛報上胭脂樓的名字時,他才領着紫瑛往他鋪子裡邊走去。
這鋪子從外面看,與別處的鋪子並沒有什麼兩樣。只不過是在鋪子最裡邊的櫃檯後面掛了一幅巨大的彩墨畫,平日裡都被用紅簾布擋着。因爲紫瑛是胭脂樓來的人,洛清一才吩咐人即刻關上鋪子,清空了客人。又把大紅簾布取了下來,紫瑛纔看見那幅巨大的彩墨畫上,侍女在梳頭,而且是真的在梳頭,那篦子梳過,竟然還有落髮緩緩飄落在地上。
洛清一看着紫瑛呆滯的神情,忍不住催促道,“怎麼,你們狐族辦事都是這麼拖沓的麼。畫妖沒見過?”
紫瑛搖搖頭,她的確沒見過。
“那就帶你去見一見吧!”洛清一說着,拉着紫瑛的袖子,騰地踩入那畫中去。
檀木雕花的屏風,檀木雕花的桌椅,檀木雕花的靶鏡,檀木雕花的一切。這裡就和方纔紫瑛在畫外頭看見的一模一樣,不同的是,身在畫中,一切是這般近又真實。紫瑛擡手拂過手邊的一隻檀木雕花的花瓶,方纔在梳頭的婦人,如今已然梳好了驚鴻髻,眉間還點着一朵酒紅色的鳳羽花鈿,雍容華貴地立在紫瑛跟前。
紫瑛見洛清一衝她行禮,便也想跟着洛清一一同行一個禮,卻被那婦人搶先攔道,“我可沒有蘇雨晴那麼傻,我又不想折壽,你的禮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