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瑛順手又拿了一片白蓮糕遞給奢鈴,奢鈴並沒有吃下,她這回只是揣在手中,她回眸看着紫瑛,道,“我快要出嫁前的那一夜,他忽然走到我的房門前,說他要走。我問他去哪裡,他說天涯海角。我問他爲什麼不和我一起,他說從今往後,我再也不需要他的保護。其實,那一刻之前,我也一直這樣覺得。可是當他親口說出的時候,我還是難受了。我以爲那是一種習慣,習慣了他在身邊而已,就像我要出嫁了,離開父母也會難受。我以爲只是這樣而已。所以我取下我手腕上的一隻銀鐲子送給他,我請他不要忘記我。他竟然笑着和我說,不會。我還記得他說不會的,月光從他的身後照耀過來,他的眼睛裡那些零零碎碎的哀傷,像玻璃碎片,一直割在我的心頭。”
紫瑛搖搖頭,心口也跟着慢慢地沉了下去,嘆道,“你果真讓他走了?可你如今卻還在這裡,你和那位皇子成婚了?”
奢鈴笑了笑,搖頭道,“若是那樣,也許也是個好結局。但是,那位皇子在我嫁給他的那天,退婚了。我甚至還沒有進他們南海皇族的大門,便被退了回來。”
紫瑛驚訝不已,她很難想象一個這樣乾淨的小姑娘,竟然也會有和她一樣的經歷。可是比起奢鈴,自己原來是這麼的不堅強,她如今可以這般坦然地說起這個經歷,然後雲淡風輕地笑道,“不過是他有了心上人,他的父王又不肯。他那天便在我的花轎前,跟我說,他恨我。如果不是因爲他身爲皇子,他會殺了我,因爲他深愛的那隻龍姑娘,因爲我,被他父王殺害。他不可能弒父報仇,也不能殺了我,他只好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自殺。我毀了一雙龍的大好龍生,他便也把我毀了。”
紫瑛聽到這裡,十分動容,擡手去握着奢鈴的手,卻竟然還是這樣的溫和溼潤,和行雲一比,奢鈴的心和血是熱的,而且彷彿永遠都是熱的。奢鈴反而反過來安慰紫瑛,道,“這個也沒什麼的,我若是知道事情是這樣的,我也不會這麼做。何況,我本就是無心的,他當初也沒有告訴我一聲,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錯。要怪就怪,身在皇室的我們,很多時候不能自主。這是作爲皇室子女的我們可以比別人享受到那麼多的優待後,必須付出的代價。”
紫瑛聽奢鈴這樣說,竟然一時間覺得無言以對,奢鈴便又道,“我就這樣走回蝮蛇島,一路走着,我心情裡只是惋惜。惋惜我未婚夫和他那個不知名的愛人,我還惋惜柒閣,我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那麼想要找到他,然後我就遇見他了,在離蝮蛇島不遠處的一座海上森林裡。我的嫁衣被海水浸溼了,林子裡海藍色的落葉貼在我的髮鬢上,很狼狽的樣子。而他依然是神清氣爽的劍客模樣,我真是很難理解,一個男子如果好看起來,好像怎麼折騰都是這樣的乾淨明亮。我走過去,我說柒閣,我被人退婚了。他說他送我回家。我真的覺得那是世上最好聽最好聽的話了。”
紫瑛聽到這一處,忍不住插話,道,“的確,在那樣的情境下,如果有人肯陪着自己走過那些喧鬧的嘲笑聲,怎麼能不動心呢?”
“怎麼,說得好像你也有過這樣的經歷一般。”奢鈴難以置信地問道。
紫瑛並不想隱瞞,點頭道,“只是,我不如你好運罷了,你有柒閣。我卻沒有。我一個人走了出來,走到這裡,和你們相遇。”
奢鈴聽到紫瑛這麼說,略微的驚詫後,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我們這樣的運氣,先爲以後成婚預演一下,就當存經驗了。”
紫瑛不置可否地點頭承認,奢鈴便又繼續說道,“我和柒閣回到蝮蛇島,你知道麼一個被退婚還逼死龍族皇子的公主會是什麼樣的下場?我其實自己也想不到,我當時想大不了就去陪葬了,反正公主王子的命一向都是獻給國家或是主族。但原來,我也不用死,只是發配到南海附近一個不知名的海域清修,說是清修,其實就是爲那個皇子守寡。我當時年輕,經不住那樣寂冷的歲月,我便時常偷着去凡間玩樂,反正也沒有人會管着我,又有柒閣護着我,一切都很好。直到那個皇子七年祭,龍王不知道爲何想起了我,要請我去祭典,我剛好不在,等我回來的時候,龍王問罪。我父王並不是怕了龍王,但終究不能因爲我的錯誤興兵討伐,是柒閣自己將一切罪責攬在身上,他被賜死。”
紫瑛只剩驚呼,“你不救他麼?”
“怎麼會,我拔出劍抵在喉間,在我父王座前以死相逼,父王卻說柒閣該死,我也不見得就可以逃脫,父王說若我要死也隨我。只是,接下來他居然告訴我說,柒閣愛我,所以爲我甘願送死。如果我也死了,柒閣會死不瞑目。柒閣愛我,我是從我父王口中得知的。我不明白,父王明知道柒閣這麼愛我,爲什麼沒有想過將我許給柒閣呢?”奢鈴悲嘆着,又道,“柒閣死了,送上斷頭臺的時候,我在那裡,他說他想看着我死去,我便站在那裡讓他看着。他說最後的話他只想和我說,我就蹲在他身邊,聽他親口說,公主殿下不必難過,柒閣活着的意義是保護公主,死去的意義也是保護公主。如果公主死了,柒閣便死的毫無意義。他說的,果然和父王告訴我的不謀而合。”
奢鈴說到這裡的時候,還是難免落淚,她的淚落在手中的白蓮糕上,依舊和着這樣吃下,或許比較不苦。紫瑛忍不住將奢鈴擁住,安慰道,“別說了,難過就不必說了吧。”
奢鈴搖頭,止了哭,道,“還是讓我說完吧,我怕你不肯給我那一味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