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測着,蕭真卻已知道來者是誰了。他張了張嘴,卻沒回應,反而轉頭對琉璃說,“今天,我必定要進宮見父皇說正事,分不得身。明天是小年,我也困在宮時出不來。那不如後日吧,我會去寧安侯府拜望,你等我,可好?”
琉璃應是。
蕭真就和水石喬點了點頭,牽馬到馬車前,微微低頭算是行禮,又低聲說了什麼。之後就一頭鑽進車廂,離開了。
“八成是我未來婆母。”琉璃對水石喬道,聳聳肩膀,一臉無所謂。
水石喬沒說話,可那種後悔,後悔答應琉璃這樣危險計劃的心情,又在他心中氾濫開,漸漸變成了苦味。
而此時的馬車上,蕭真面對普通貴婦打扮,容顏豔麗到就像好姐姐的崔淑妃低下頭,恭敬而疏遠的行禮,“母妃。”
“我沒攪了你的事吧?”崔淑妃冷聲道。
其實,她很想兒子的。幾個月沒見,日夜思念、擔憂。九郎是她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人,就算是皇上也蓋不過去。只是不知爲什麼,話到了嘴裡就變了味。是因爲……母子兩個彼此冷落太久嗎?她還不是爲了他?在後宮中長大的孩子,若待他不狠,一味的寵溺就成了脂粉堆裡的軟骨頭。皇上深喜九郎,就是因爲他有男兒氣概。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皇上。只是現在皇上老了,讓人捉摸不透起來。就比如,非要讓九郎娶那個漕幫之女。她這輩子,受夠了名聲上的苦,不能讓兒子再受一遍!
蕭真不知要怎麼回答,乾脆沉默。
這令崔淑妃心中升起無名火來,聲音更冷,“你說過,不會娶她。”
蕭真抿了抿脣,“母妃,我改主意了。我要娶她。因爲……我喜歡她。”
崔淑妃猛然轉頭,盯着兒子,“她有什麼好?你別以爲我身在深宮就不聞不問,我派人詳細打聽過,那是個不知禮的粗野女子,即無才華,相貌也是一般,性子更是不好。借住在寧安侯府,藉助人家的身份纔可以勉強匹配你,不心存感激便罷了。和溫家的兩個丫頭也都相處不來。這樣的人。如何能做你的正妃?將來如何母儀天下?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歡她什麼!不怕告訴你,你的好十一哥前些日子約了她到伊山的莊子上賞雪,只有她一個人!你知道十一是個什麼風流好色的東西,若是大家閨秀。爲着自個兒的名聲,躲還來不及,定然是不會去的。你別忘了,之前他們兩個之間就有點不清不楚的傳言。就算這些你都不介意,但好歹想想她的命格!得是多命硬的人,到了寧安侯府沒幾天,你看溫家出了多少橫死凶事?還着了一場大火!”
“這些和琉璃有什麼關係?”聽母妃噼裡啪啦的說了一堆,蕭真不耐煩的反駁,“母妃是多麼高貴的人。居然像鄉野愚婦一樣,也相信那些克父克家的流言?”
崔淑妃聽兒子把自己比成無知之婦,登時怒火中燒。她從來就不是冷靜穩重的脾氣,因爲對兒子心存幾分討好,才壓着聲音說話。這時哪裡還顧得,猛一拍膝蓋道,“不孝子!我是爲了你好!別以爲你父皇寵你,還把海運權交到你手上,就是看重你。只要做得好,東宮之位就很有機會。你以爲你父皇不升我爲後是因爲原來的後黨阻止?不是!只因爲我之前是付家的望門寡婦,名聲上不好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父皇最重視正統,因爲他奪位之時靠的就是正統!所以你覺得,你娶了漕幫草莽女,她還是個外室生的,你以後還有機會坐那把椅子嗎?美色誤國,你不能因爲一時心喜就放棄我們這麼多年的籌謀!別的男人娶妻就是娶妻,你娶的是國家!是大位!是機會!”
咳!外頭傳來趙嬤嬤的咳嗽聲。
這馬車是特製的,外頭的人很難聽到車內人的對話。但崔淑妃情急之下高聲,趙嬤嬤只好隱晦的提醒。
蕭真想到這麼多年,母妃在宮中不易,生了五個孩子,卻只剩下他一個,心就軟了,聲音放輕道,“母妃別稍安勿躁,這事,我們從長計議可好?且不說父皇是不會讓我退婚的,只是我娶了琉璃的諸多好處,母妃還沒有看到呢。坐那個位置雖然要靠正統,可父皇也要看兒子們的實力。琉璃雖然不是母妃看中的那些大家閨秀,卻絕對會是賢內助。”
“你懂什麼!”崔淑妃冷哼一聲,“男人,前半生的好壞,看的是出身。後半生的好壞,老婆和岳家能起很大的作用。有道是妻賢夫禍少,這比喻雖然不太恰當,卻是同樣的理兒。坐江山除了實力,還要靠人脈。你藉着漕幫的力量和錢財,爭下那個位置又如何?你還要坐得穩當纔是。可你娶個平民女爲正,叫東京都那些貴族怎麼想?他們怎麼會擁護你呢?讓賤民們爬到頭上來,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人要看得遠,你將來若登位,少不得王公大臣會把女兒、孫女送進宮來。那些貴族小姐,難道要屈服於平民女的腳下?那時,你是要殺妻得罪了漕幫,攪起民間大禍呢,還是讓京中權貴與你離心,攪得朝中不穩?”
蕭真語結,真的不知說什麼好。
不得不說,母妃說得是有道理的。誰也不知道皇上想的是什麼,爲最愛的兒子,除了原後所出的三皇子蕭中外,封太子呼聲最高的他訂了平民女爲正妻,只因爲對方的哥哥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都顯得兒戲,似乎把他當成禮物,隨手送出去了。爲些,很多人猜測他做了大錯事,導致瞬間失寵,基本上失了繼承大統的機會。
可漕幫的實力加上海運的大權又交到他的手上,預示着父皇對他的寵愛不減。就這麼一緊一鬆,一貶一提,令冊立東宮的事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於是現在,沒人敢提這件事,所有王公貴族都在觀望。
但,若他真娶了琉璃,就是塵埃落定之勢,無法再根據父皇的意思來調整策略,就只有全力一爭這條路了。再往後,就是母妃說的局面,就算得了位,恐怕也有內憂外患不斷。父皇雖然用盡了心思和手段,削潘成功,完整了皇權,但東京都的權臣和貴族也是要安撫的。若琉璃不是正妻還好,可偏偏那樣的女子是不會與人爲妾的。
他明白。他都明白。可他就是捨不得琉璃。這小半年的時間獨自在東津,若不是因爲和琉璃有書信往來,他很難捱得過那些寂寞和辛苦。也正是因爲這些,他感覺不知不覺間已經離不開她了,有與她同甘苦,共患難的感覺。
“母妃,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您說什麼也沒用,這是賜婚,是解除不了的。”他不知道如何回覆母親,乾脆拉出這一條做擋箭牌。就算之前他不打算娶琉璃時,這都是個難解決的問題,何況現在他心繫於她呢?
崔淑妃果然不說話了,但蕭真沒注意到她眼中閃過厲光。解除不了?也罷,那就讓它根本無法成就!那時就算皇上也無話可說。
“兒大不由娘。”崔淑妃嘆道,顯得非常疲憊和無奈,“但我終究是不放心的。眼看過快年了,寧安侯府沒有命婦,往年沒有女眷入宮。今年你帶她來,我倒要親眼瞧瞧,水琉璃究竟有什麼本事,居然讓我兒真心喜歡上她。”說着,斜了自己的兒子一眼。
蕭真有些尷尬。
到底是古代人,和母親談論自己的心上人,是會有些不好意思的。而蕭真和所有男人一個樣,面對強勢母親的突然妥協,只會傻乎乎的感到高興,沒想到會有其他陰謀。
入宮後,蕭真單獨見了父皇。父子兩個一直促膝相談到深夜,蕭左對兒子在東津府的表現相當滿意。建府,對朝廷而言就是一紙昭令,對六部而言就是全力配合。而對九郎而言,從選任官員到港口的一塊基石都要親力親爲,才短短几個月時間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實在難得。
如此才幹,就算將來治國也是可以勝任的。
當然,蕭左的心思沒人猜得到,他也沒有泄露半分。宮裡的太監總管洪長志一直親自守在門外,把各路前來打聽消息的人都打發走了,半點消息沒露。但在親自送蕭真去寢宮時,趁蕭真不備,快速放了張紙團在清水池邊第三棵老樹的樹洞裡。
蕭真已經封王,在宮外有府邸,但若哪位皇子和皇上說話晚了,出不了宮,在宮裡有固定住處。不過,能讓皇上留到這麼晚的皇子,近年來只有九殿下一位了吧?
“晉王殿下好好歇着,明兒是小年,宮裡還有得熱鬧呢。”送到寢殿門口,洪長志彎着身子道,臉上滿是恭敬和謙卑的笑意。
“多謝洪公公。”蕭真態度溫厚,“這回到海邊待了些日子,倒得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兒,敢明兒給父皇過了目,再給公公拿幾件玩。”
“老奴謝晉王殿下賞。”洪長志並不推辭,而是歡歡喜喜的應下。
晉王殿下的示好是明着來,多聰明的辦法。在這宮裡,有什麼是皇上不知道的?其他皇子都暗中使錢,所以皇上纔不喜。因爲皇上最討厭三個字:企圖心。
他很看好九殿下,不過若是那位插手……那就說不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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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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