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古奧威嚴的聲音微頓了一下,才幽幽嘆道,“失敗了。”
“又失敗了啊。”白衣男子睜開了雙眸,淡淡的金光在他瞳底流轉開來,猶如河上弦月,撒下淺淺的輝芒。
他足尖一點,從那高臺掠了下來,白衣無風自動,飄然而落。
容瑾淮靜靜地站在那裡,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之後,他才輕聲問:“龍神,你還記得,這是第幾次失敗了麼?”
良久,先前那個低沉的聲音再度傳來:“我記得很清楚,已經第八次了……”
“是啊,已經第八次了。”聞言,容瑾淮倏爾輕笑一聲,“只剩下了最後一次了。”
“如果下一次還失敗的話,恐怕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他低眉,嗓音淺淡,“龍神你所爲爲我付出的一切,也變成了枉然。”
龍神默然。
半晌,他如青銅鐘轟鳴的聲音才又響起:“爲你,我是心甘情願的。”
“可是我辜負了你的期望。”容瑾淮眸色稍稍一黯,“你用了你的血肉之軀,才爲我開啓了這麼一條路,我卻沒有這個運氣,去繼承他。”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龍神和藹道,“若是換了其他人,是無法做到你這種地步的。”
“他們,恐怕連少君都無法成爲。”
又是久久的一陣沉默。
“前陣子……”容瑾淮衣服一撩,盤腿坐了下去,闔上了雙眸,淡淡道,“人皇還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裡。”
“哦?”龍神似乎有些意外,“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知道。”容瑾淮頷了頷首,“只是不能告訴他你究竟在何處。”
聞言,龍神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還以爲,你會告訴他我已經死了。”
“不……”容瑾淮長眸一挑,“你沒有死。”
頓了頓,他又強調了一句:“你還活着。”
“這是在你看來,孩子。”龍神笑了笑,笑聲中透着無奈,“我現在這個模樣,同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句話的話音落地之後,深處那白色的雲霧終於散了開來,而龍神的真面目,也終於暴露在了空氣中。
令人吃驚的是,與白衣男子對話的並不是一條有着翅膀和四隻利爪的金色古龍,而是一副……巨大的骨架!
那森然慘白的骸骨,被牢牢地定在了一面牆上。
猙獰的龍首之上,有着兩點光芒在閃爍,忽隱忽現。
偌大的龍身,佔據了這數十丈高的牆壁。
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累累白骨。
“你看……”聲音正是從已化爲骨骸的龍首出傳來的,“我動不得,看不見,和死了有什麼兩樣?”
龍神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孩子,你要學會接受,有時候死亡,也許就是新生。”
他用他的死亡,來換取這個世界的希望,這在龍神看來,很值。
“可新生的不是您,不是麼?”容瑾淮不置可否,眼眸淡掃,“而且,我很清楚,如果我真的成功了,您會在我成功的那一刻,徹底的煙消雲散。”
“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龍神並不在意,“如果能徹底掌控這個位面,那麼其他事情,也就會迎面而解了。”
龍神,其實並沒有消失。
誠然,在七千年前的那一場戰鬥中,他同樣也因爲強行動用龍瑾扇,損耗了不少生命本源。
但這點生命本源於他來講,幾近於無。
可以說,獸族的五大混沌獸中,龍神的實力雖然不是最強的,要弱於七彩鳳凰,但是龍神的肉體強度,絕對是神靈器的存在。
他的生命本源,也是五位中最爲底蘊最好的。
之所以九族之中沒有了龍神的蹤跡,是因爲他以自己的血肉爲祭,打開了通向位面之匙的通道。
位面之匙,顧名思義,就是一個位面的鑰匙。
如果能夠得到位面之匙,那麼就可以成爲這個位面的主人。
並非是所有的位面都有位面之匙,只有無主的位面纔會出現位面之匙。
而大部分位面,在它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開始,都是有主的,無主的位面,很少很少。
一旦成爲一個位面的主人,就能夠掌控這個位面,甚至可以對其他生靈進行生殺予奪。
不過最大的好處,是能夠得到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能夠讓修煉者邁入更高的層次,成爲遨遊大道的強者。
同樣,成爲位面之主,就能夠更好地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容瑾淮在意的不是那些信仰之力,他在意的是後者。
只可惜,經歷了八次的衝擊,他還是被位面之匙拒絕了。
龍神所開闢出來的這條套路,一共只能夠衝擊九次,若是第九次也失敗了,那麼通向位面之匙的門,便會永久封閉。
日後,就算其他人得知了怎麼開啓這條路,也無法再開啓了。
所以這第九次,絕對不能輕易嘗試。
“但是,我還是讓您失望了。”容瑾淮睜開眼,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紋絡,“第八次,我依舊差了那麼一小步。”
聽到這句話,龍神沒有多大的意外,他溫和地笑:“那麼這一次,你能感受到與前幾次有什麼不同?”
“太大的不同沒有。”容瑾淮極輕地搖了搖頭,“不過,我似乎感覺迷霧散去了一些。”
那座高臺,就是通往位面之匙的路。
所謂的位面之匙,其實並非是真實的一把鑰匙。
它虛無縹緲,但又確確實實的存在。
這些天來,他一直在嘗試着去找到位面之匙。
只可惜,哪怕他離得再近,他也能感受到,他和位面之匙之間,隔了一層迷霧。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阻擋着他一樣,讓他無法靠近位面之匙。
“那麼我的建議是……”龍神瞭然,“這第九次,你還是先不要進行了,因爲目前,你與它的運氣還不夠。”
“我亦有此意。”容瑾淮微微頷首,“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我都不會再去嘗試了。”
“其實你的實力已經很高了。”龍神似乎是在嘆息,“爲什麼還要執着於此呢?”
不是已經成爲少君了麼?
總有一天,會再上一步,達到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層次,哪怕是九位君主,也會望塵莫及。
聞言,容瑾淮沉默了一下,半晌,他才低聲道:“因爲我在怕。”
“怕什麼?”龍神就像是一個導師,在指引着後來人前進的道路。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不得到位面之匙的話,我會護不住她。”容瑾淮微微仰起頭,雙眸罕見地迷茫了起來,“這種感覺,讓我很不安。”
龍神微微訝異:“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我不知道。”容瑾淮無奈笑笑,“可能龍神你會說這是心理作用,因爲她那一次的隕落,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創傷。”
龍神愣了愣,也有些無奈。
還真的被這個小子說對了,他是想這麼說來着。
畢竟感覺這種東西,真的是有些太虛無縹緲了。
他亦知道,那次的事情的的確確帶來了難以磨滅的傷痕。
“但是我確信,這不僅僅是我的心理在作祟。”容瑾淮雙眸一斂,金色濃烈,“我有預感,會有更大的事情發生。”
龍神的聲音頓了頓,才道:“幻魔?衆魔之首?”
白衣男子來到這裡的時候,把外界的一些事情都告訴他了。
可以想見,衆魔之首突破封印出來,那是遲早的事。
只是還要看那個時候,究竟還有沒有能制住衆魔之首的人。
“不——”聞言,容瑾淮的睫羽輕輕地顫了一下,“比這更可怕。”
到底是什麼事情,會讓他有這樣的感受?
能比衆魔之首歸來還可怕的事情,又會是什麼?
他擡手,捏了捏眉心,想要拂去那抹疲憊,卻發現只是徒勞。
“你的心亂了,孩子。”巨大的骸骨中,是沉沉的嘆息,“我一直都知道,你心思細膩,做事周全,但正是這些,把你困給困住了。”
“是要未雨綢繆,但是想得太多,會適得其反,不如就順其自然,也許到最後你會發現,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
“但願……”容瑾淮低聲應道,“我也希望事情能夠變好。”
其實這種感覺,以前並沒有,也是最近纔開始產生的。
“難爲你了,龍神。”他起身,然後緩步踱至骸骨的面前,伸出手來輕撫着那探出牆壁的龍首。
白衣男子的動作很溫柔,他聲音輕輕:“你都變成這樣了,還要聽我說這些。”
聽到這話,龍首裡傳來了笑聲:“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想說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容瑾淮靠在牆上,脣邊是淺淺的笑意:“有時候我覺得,龍神你若是有子孫後代的話,一定會是個好父親。”
“唉,我也想啊。”龍神難得有好心情,他抱怨一句,“只是沒辦法,誰讓混沌獸無法擁有自己的子孫後代呢?”
語氣一頓,他續道:“更何況,我可不像清影和流淵他們,互相有個伴,就算我想生,找誰生去?”
“龍神你看,你還是對生活有着很大的憧憬。”容瑾淮神色淡淡,“所以你還是不要說你已經死了這種話了。”
龍神怔忪片刻,才反應過來,不由笑罵道:“好小子,居然藉着句話來教訓我了。”
“晚輩不敢。”容瑾淮微微一笑,眸中彷彿有着點點星辰在閃爍,“晚輩只是希望您好好地活着。”
“行了行了。”龍神嘆道,“你放心,雖然我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也沒想着去自殺。”
“對了,龍神,我還有一件事情忘了問你了。”容瑾淮忽然低聲,“你對魔婭,如何看待?”
都說九族之勢盡在他的眼中,但是七千年前,他也剛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有些事情,也是不得而知的。
可想而知,日後他與卿卿,必然會和暗獸人對上。
身爲暗獸人首領的魔婭,也是他們的敵人。
但是對於魔婭叛出獸族的事情,還是很模糊的。
獸王所說的什麼因愛生恨,他並不覺得可靠。
當然不是說獸王在說謊,估計蓋亞聽到的也便是如此了。
那麼魔婭,究竟因何才帶着整個比蒙族離開了卡撒大陸?
“魔婭?”龍神微怔了一下,“她也要出來了是麼?”
不待白衣男子回答,旋即他苦笑:“你瞧瞧我,記性還真是不好,剛和你說完衆魔之首都要破除封印了,魔婭又怎麼可能出不來呢。”
容瑾淮看着他掌心下的龍首,眼神凝固。
“其實魔婭啊,也是一個可憐人。”聲音是從龍首中傳出來的,但卻沒有讓人感受到半點震動,“可憐啊。”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容瑾淮淡淡,琉璃般的眼眸清若寒泉。
龍神沒有否認這句話,而是反問道:“你可知道,爲什麼在七千年前,我和清影他們,沒有對暗獸人趕盡殺絕?”
聞言,容瑾淮的眸光微頓,他側耳、低聲:“我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