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擊隊在香港的比賽正在進行,今天是賽程的最後一天。
由呂昭領隊的刑偵隊的幹警來到了體校,他向校長說明了情況之後,將槍彈庫裡留存的小口徑步槍包括老舊槍支全部取走了,開始着手彈痕的檢測與鑑定。這是經過反覆權衡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如果真的在長槍中檢測出與涉案子彈相匹配的槍支,那麼,秀山湖槍殺案的偵查方向將發生180度的巨大轉變。
射擊隊還有部分槍支隨隊在香港參加比賽,但龔明和呂昭商量過後,決定不再等待,分批進行檢測。先將留在體校的槍支進行檢測鑑定,等射擊隊回來後再對未經檢測的槍支進行鑑定。
隨着調查的深入,我卻越來越緊張。我之所以緊張,是因爲王平身上的嫌疑似乎在逐漸增大。
最早,我對金原的懷疑是那麼的堅定,在隨後的調查當中,金原身上的疑點也越來越多,可奇怪的是,這些疑點似乎都在暗示我們,金原並非真正的槍手。如果金原不是槍手,那麼,槍手勢必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極有可能不僅僅槍殺了師海,更有可能爲了轉移警方的視線再次作案,槍殺了金原,並將金原的死僞裝成一起畏罪自殺!
就在警方對金原的調查陷入困境之時,王平卻開始進入了我們的視野。每每想到槍手可能是王平,心裡就會不自覺地抽動,有點恐慌、害怕與擔憂。
平時,老舅總是說我的性格過於軟弱,太婦人之仁,以致在工作中錯過了很多有價值,又能吸引讀者的新聞,譬如去年秋天我親身經歷了的架子山野營墜崖事件(詳見拙作霍莘解案之《折翼天使》)。他甚至認爲我並不適合做記者這一行,因爲我缺少做記者所必須具備的冷酷無情。我不想與老舅爭執,這樣的爭執往往沒有結果,誰也說服不了誰。只是在我的內心,我把我的這些性格弱點,歸納爲是我的善良與同情心。在我的理解裡,一個人,如果沒有了同情心,就如同天地萬物失去了陽光、空氣和水一樣,她是人之所以成爲人的最基本的元素。
現在,我對王平,又有了這樣的感覺。我甚至在心裡暗暗地希望,警方不要在射擊隊的長槍裡查出與涉案子彈匹配的槍支——我並非不想找出真正的兇手,而是我不願意看到最終的結果是,槍手就是王平。
這看來是多麼矛盾的想法,可偏偏,這想法就是這麼固執地佔據着我的腦海。心裡的這種想法,是因爲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很清楚,王平是個好人,挺好挺好的人,而且,他也是我的師父。
不管如何,我只能等待,等待警方對槍支的檢測結果出來,否則,我所有的擔憂與恐慌,都是沒來由的庸人自擾。
苦思無果,苦等時長。兩天後,我乾脆離開賓館獨自去了老向那裡。老向是個睿智的長者,有豐富的刑偵經驗,也有豁達的人生態度,與他交流,是種美妙的享受。
老向跟我講起一件事,這件事是昨天才被警方得知的,呂昭並沒有告訴我。
紫江是湖南的四大江流之一,她由西北向東南橫貫整個益市。江上有很多沙洲,有些沙洲平時隱藏在江水之下,只有在枯水季節時纔會露出江面,成爲人們野餐露營的遊玩之地。
益市西北郊的一個沙洲,出現了狀況。這個沙洲比較高,除非水位異常,一般都不會被完全掩沒,所以,有市民在沙洲上種了些南瓜,不是爲了種菜謀生,只是出於好玩。種下南瓜之後,並沒有去打理,任由它們自生自滅,如果偶爾回到沙洲上游玩,能採得幾個,也算是意外的收穫。所以,去年秋天成熟的南瓜,有些到現在還沒人去採,依然金晃晃地躺在沙洲上。
昨天警方接到市民舉報,沙洲上的南瓜,被人用槍打了!當地派出所將這一情報趕緊通知了市局,呂昭聽到與槍支有關,馬上就帶隊前往調查,這一調查,果然有了重大發現。
沙洲離江岸有近兩百米,在靠近江水的沙洲邊緣,有幾個熟透了沒被採摘的南瓜,其中一個南瓜上被槍彈打了好多小洞。呂昭一看到彈孔,馬上就看出,這是小口徑子彈所爲!
從彈孔射入的方位判斷,槍手就在與沙洲隔水相望的江岸上,那是大片荒蕪的江邊草地。呂昭馬上又組織幹警對江岸進行細緻的搜查,在搜索了幾個小時之後,終於在一處繁茂的草地裡找到一顆小口徑子彈的彈殼!還從草叢中發現了幾縷石棉布的碎片,石棉布上有火藥燒灼的痕跡。
“彈殼?是三角牌的吧?”我問。
“是的。”
“這樣看來,長槍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了。”我呼了一口悶氣,胸悶的感覺又來了。
“哦?對這事,你是怎麼想的?”老向的語氣似乎在考學生,含着菸頭看着我。
“呵,這還用想嗎?槍手是在那裡校槍。”我搖了搖頭,“兩百來米,與秀山湖的寬度差不多啊……我甚至還可以肯定,通過彈痕檢測,擊中南瓜的子彈和槍殺案中的子彈,是從同一支槍裡射出的。”
“哈哈,”老向站起來用力拍打我的肩膀,“全被你說對了!”他走到窗前,揹着手望向窗外的天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下,離揭開兇手真面目的日子是真的爲時不遠了!”
擊打不同距離上的物體,槍械上的標尺都不同。軍警用的槍械,瞄準具上的標尺有很多刻度,可以根據目標的不同距離將缺口上的卡標移到相應的位置上。小口徑運動步槍一般沒有設置類似的距離標尺,他們平時訓練與比賽的射擊距離是固定的,都是五十米,每次實彈射擊的時候,只會根據當時的彈着點分佈情況進行非常細小的微調。兩百多米距離上的射擊,是在平時的訓練中根本不會出現的情況,也沒有任何可以參考的依據。所以,爲了達到一槍斃命的效果,只能是通過相同距離上的實地試射對標尺進行修正。
槍手對沙洲上的南瓜進行射擊,就是出於這個目的,也只能是出於這個目的。
“石棉布是怎麼回事?”
“這個還不清楚,技術組的專家還在研究。”
“現場還有槍手留下的其他痕跡嗎?”
“沒有,呂昭他們沒找到槍手留下的其他痕跡,時間過去太久了。我估計,那個彈殼,也是槍手不小心遺落的。”
“槍手試槍是在什麼時候?”
“還不清楚,被槍打傷的南瓜已經送到農業部門去做鑑定去了,看能不能通過南瓜受損腐敗的情況,推算出槍手校槍的具體時間。他們說,從沒有統計過類似的數據,需要重新做實驗纔會有結果,但也不保證實驗結果一定是準確無誤的。”老向轉過身來,“不過,我想,就算沒有這個實驗,我們也可以大膽地推測,兩百多米的距離,一定是槍手爲了槍殺師海而做的準備工作!”
“是長槍嗎?”我有氣無力地問。
“是!呂昭他們已經做了實驗,可以肯定,南瓜上的槍傷,就是長槍所爲!”老向忽然發現了我的情緒有點低落,“咦?你怎麼好像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高興啊?能告訴我,爲什麼嗎?”他坐回到我身邊的椅子上看着我。
“沒什麼。”我苦笑了一下,“只是,這樣一來,師父的嫌疑就更大了。”
“師父?你的師父嗎?”
“是啊,我跟着隊員們也叫他師父,而且,他也確實是我的師父,他在省城射擊俱樂部裡教過我打槍。”
“你說的師父是……”
“王平,益市射擊隊長槍組教練,現在射擊隊的總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