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在離美術學校不遠的大排檔上,我們又聚在了一起。無論大家如何激將、挖苦還是諷刺,高上只是不肯去更高檔的地方,也矢口否認將繼承藍海家那幅價值不菲的《蘭溪》。
“點這麼多了……應該夠了吧……”高上看着點菜的文華囁嚅着,文華已經點了七個菜了,看樣子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這點小錢你還心疼那?小氣!你心疼,我還心酸呢!”文華嘆着氣,“我要是有個老爸送我字送我畫,哪怕不值錢,也是好的呀。”
“老闆,菜應該夠了吧,差不多一人一個菜了……吃不完,浪費。”排擋的老闆是個本分老實的中年人,在一旁哈着腰問道。
“不夠!你這都是些什麼菜呀?沒幾樣好吃的……這樣吧,再加一份清蒸鱸魚!”文華說。
“老闆……”老闆陪着笑,“我這是排擋,沒準備那麼高級的材料。”
“連鱸魚都沒有,你開什麼排擋嘛?”
劉熙對文華說:“你好歹也是個做老師的,有點修養好不好,幹嘛爲難老實人。”他又朝排擋老闆擺擺手,“夠了夠了,你去做吧。”老闆點點頭如釋重負地去了,打開猛火爐開始炒菜,爐火“轟轟”地騰起來,馬上傳來菜品下鍋的“哧哧”聲。
文華朝劉熙一擺手,笑道:“開玩笑的那,你呀,太認真了。”他又瞅了瞅老孟,說:“老孟你今天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有什麼好說的?”孟桐一手捻着菸斗,一手摸着下巴,無聊地呆坐着。
“我算是看出來了,自從老楊回來以後,你的心情是一直沒好過。你這人啊……好吧好吧,下次我們設個副校長,我選你!”
“你都胡說八道些什麼啊?”老孟不高興了,“我是那種人嗎?”
“我看就是。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心眼有點小,見不得別人比你好比你強。好不容易有了個當老大的機會吧,老楊這一回來,又沒戲了,心裡堵着吧?要不,你就是看到高老師就快發達了,心裡不平衡了?”
“文華你就是一混蛋你知道不?你是我腦子裡的小蟲?我的小心思你都一清二楚?你還跟着我們混幹嘛,你幹嘛不去腦科當醫生去啊你?”老孟瞪了文華一眼,扭頭懶得理他。
“我說中你的心事了吧?哈哈,看你這氣急敗壞的模樣,肯定就是這麼個心思!你呀,就是做不到像我這樣坦坦蕩蕩,我就承認了,我就是嫉妒高上這小子命好,怎麼着?你都不敢的。”
“你!”老孟忍無可忍,站起身來瞪着文華,鼻孔噴着粗氣,“老子懶得跟你這種人坐在一起!”轉身就想離開。
劉熙趕緊拉住老孟,衝文華說:“哎哎——文華你這也扯得太不靠譜了啊!開玩笑也要有個度。”
文華看老孟真的生氣了,也趕緊圓場:“哎呀老孟,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嘛,你至於這樣嘛。”他起身走過來將老孟按回椅子上,“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經不起玩笑……我錯了,我錯了,再不開你的玩笑了,行吧?”
其他人也都數落文華的不是,文華笑着也不辯駁:“好好好,我不開玩笑了,我這也是想活躍活躍氣氛嘛,下不爲例下不爲例!”他看看老孟還是悶頭不樂的樣子,就說,“這樣吧,我將功抵過,給你們講個笑話好不?”
“好啊好啊!”蔡敏第一個鼓起掌,“但不許說葷段子,要說就說你自家發生的事。”
“呃……好吧,你們還別說,我家近段時間還真發生件有意思的事。”文華清清嗓子,“我家那隻母老虎吧,你們都知道,對我可好了……”話沒完,就引來一片噓聲,文華擺擺手,“你們怎麼這麼着急呢?我還沒說完嘛……她嘛,比起以前來,近段時間是真的對我好多了,很少跟我生氣對着幹了,我說什麼她都老老實實地聽着,就算有什麼意見也從不頂嘴。我心裡就暗自嘀咕啊,這娘們現在怎麼變好了呢?會不會揹着我有什麼事啊?我就留心觀察了,後來,還真被我發現了一件事!”文華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大家。
“啊?你老婆居然……”蔡敏無限同情地看着文華。
“去去!小蔡瞎想什麼啊你?看你像個淑女樣,可滿腦子不健康的東西!我還沒說完呢……後來吧,我就發現,每次她生氣之後就會跑到衛生間裡去搞衛生,把那馬桶吧,刷得錚亮錚亮。我就想,原來老婆找了個這麼解氣的辦法,嗨,還真是有用。我就問老婆了,你怎麼想到刷馬桶可以解氣的呀?老婆說,不知道,反正這麼刷着刷着氣就消了。”
“我在書上看到過,人在生氣的時候,找個可以集中精力的事情做做,好像是可以消除緊張的情緒。”高上認真地解答。
“嗨——我家女人不用那麼高深的學問去解釋……我就跟我老婆說,這解氣的辦法很好,很好!發現問題後自己想辦法去解決問題就是好的!老婆你真是有進步了!回頭我又問她,哎——老婆,你是從什麼時候起,發現這個辦法對你有用的呀?老婆洋洋得意地說,自從我開始用你的牙刷刷馬桶之後,我發現,這氣也順了,精神也好了,腰也不疼了……”
大夥一愣之下醒悟過來,猛地轟然爆發一陣大笑,蔡敏和唐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老孟也是被逗得噗地笑出聲來,頃刻間場面又恢復了輕鬆的氣氛。
菜開始上桌了,首先上桌的是盆水煮活魚,小號的臉盆裝着,魚湯煮得跟豆漿似的又白又稠,魚的鮮香中混雜着紫蘇、薑片和青椒的香味,熱氣騰騰。
“昨天你跟我說了些什麼,還記得嗎?”我邊拆開一次性碗筷邊問劉熙。
“昨天?”劉熙想了想,搖着頭說,“昨天我說什麼了?”
“你說要送我一幅《蘭溪》!”
“什麼?開什麼玩笑?《蘭溪》那麼貴,我怎麼可能送得起嘛。送你塊藍布還差不多。”
我往碗裡舀了幾勺魚湯,強忍着笑說:“你沒說送我真的《蘭溪》,你說要親手畫一幅跟那差不多的《蘭溪》送給我。”
“哎——不帶這麼諷刺人的啊!《蘭溪》是什麼級別的畫?我能畫得出?我要能畫得出那樣的作品,還窩在這裡幹嘛?早全世界巡迴展覽撈外幣去了。”
“你真不記得你說過些什麼了?”
“我根本就沒說過,你要我記得什麼?”
“留白不就是構圖嘛!我畫了十幾年的畫,還不懂怎麼構圖?筆力算什麼?不就是幾根草葉嘛,練出點筆力又能花得了多少時間?”我模仿着劉熙的語氣。
聽我這麼一說,大夥都樂了,文華先調侃起來了:“哈哈,真看不出啊,劉老師,原來你纔是國寶級的大師啊!”
高上也笑着說:“劉老師,以後,你來教國畫,我跟你學算了。”
“哎哎——兄弟們,老師們!我昨晚喝高了,我真不記得我這麼說過,就算說過,那也是酒後胡言,你們可別拿這事當真啊,要是被藍老聽到了,這醜就丟大了。你們就當我是個屁,放了就放了吧。”劉熙也很是不好意思,“酒這東西,還真不是好玩意。難怪前人說,茶是水中之君子,酒乃水中之小人。古人誠不欺我也!茶是越喝越清醒,酒是越喝越糊塗,哈哈,出洋相出洋相了!”大家也是哈哈一笑。
再喝啤酒時,別人乾一杯,劉熙非只喝半杯,怎麼勸酒也不幹了,說,昨天的笑話鬧大了,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多喝了。
“怎麼沒看到葉子?她今天怎麼沒來?”我問道。我記得昨天葉子也說好今天一起來吃宵夜的。
“葉子?哦,她陪老楊去了。”劉熙回道。
“陪老楊?陪老楊幹嘛?”
“哈,你說呢,葉子陪老楊還能幹嘛?”文華詭異地笑着,“老楊現在失去了老婆,這個時候,是最需要撫慰的嘛。”
“這……”文華的這話讓我目瞪口呆。
“好好的話,到你嘴裡就變了味!”劉熙對文華嗔道,又對我說,“老楊心情一直不好,葉子嘛,也是出於關心,想多陪陪他,讓他早點恢復。女人安慰男人,總比男人要強得多,是吧?”
“哦,那倒是的。那……你們應該把老楊也叫出來一起喝喝酒纔對呀。”我嘴裡應着,眼角瞟了一眼高上。高上正若無其事地往碗裡舀魚湯,彷彿我們說的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叫了,他不肯來。所以葉子才主動留下來陪陪他。”
“霍記者啊,你別被葉子的假象矇蔽了,平時看葉子都是瘋瘋癲癲的,以爲她只是個見錢眼開的俗氣女人,其實啊,她人不錯,很善解人意的。我們平時心裡有什麼不舒服的時候,都喜歡找她聊天。”唐姐對葉子似乎挺有好感,“現在的人啊,都是自己滿肚子心機,老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多累啊!像葉子那樣沒有心機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蔡敏看了唐姐一眼,想說什麼,搖搖頭又低下頭吃魚。
文華卻說:“唐姐你也是上了年紀有了閱歷的人了,看人也不能那麼單純啊。老楊現在是單身一個人,孤男寡女的,現在又這麼晚了,你說,有這麼善解人意陪人的嗎?”
“你小子就喜歡把人往壞處想。孤男寡女怎麼啦?現在都是單身,就算有點什麼事,那也很正常啊。”
“嗨!唐姐你原來是這麼開放的,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
我卻越聽越不是味,偷眼再看高上,他卻側身在和老孟聊天,好像剛纔的話全沒聽到。這個高上,還真是好涵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