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滿地轆轆的栗子,孫茹驚訝的低呼了一聲,站了起來。
易青慌忙擺了擺手,道:“你忙你的,別管了。”說着連忙俯下身去,把地上的栗子一顆顆拾了起來,裝進大衣口袋裡。
孫茹坐在辦公桌前,看着他穿着一身笨重的衣服笨手笨腳的撿栗子,不知怎麼的,心裡一陣溫馨。
易青撿完栗子,拍拍身上,走進屋裡,笑道:“怎麼門也不關?”
孫茹微笑道:“整個公司都走空了,這時候哪還有人來?除非是推銷栗子和煎餅的無照商販……說,你怎麼混進來的,來人啊,快與我打了出去……”
孫茹格格嬌顫,笑得花枝招展。
易青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道:“沒良心的敗家小娘們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孫茹抓起桌子上一本書就要扔他,嚇得易總裁非常識時務的躲進裡間茶水房去了。
孫茹的辦公室是一間大約八十青米左右的套房;外間是一個設計成半圓弧形的龐大的辦公室,有會客小廳和辦公間;裡間圓弧的兩側是一大一小兩個房間,分別是孫茹的休息室和茶水房;現在休息室已經改成一間起居室,連帶一個衛浴設備齊全的洗手間,象個酒店的小套間一樣。
易青提着東西進了茶水房,把煎餅和栗子放下。找了兩個青瓷花的碟子盛了;拍了拍手,打量起孫茹這個茶水間來。
這裡光是手磨咖啡機就有兩三架,但是看樣子好久都沒有人用了;架子上一罐罐地咖啡豆,很多根本沒拆開包裝;可見孫茹喝的最多的還是品質低劣的速溶咖啡粉。
易青嘆了口氣。心想孫茹手下地人也夠懶的,不深入“視察”還真沒發現。
他可不知道,孫茹手下這些人跟着孫大小姐這種工作狂,哪一天不累到手腳抽筋;人家根本不是懶??哪有閒情磨咖啡啊?
華星集團五年內發展成爲國內最大的私營電影集團,這種瘋狂的發展速度,如果沒有孫茹和寧倩華手下這票高素質高效率的職業人才用加倍的辛勞來支撐,哪會有今天的局面?
……
孫茹看着易青進了茶水間,又整理思緒,對着電腦工作起來。
不過易青這麼一來,孫茹就變得心緒不寧起來。總是時不時的擡頭望着茶水間的門,希望下一秒鐘就看見易青笑呵呵的從裡面出來。
折騰了十來分鐘,反正注意力也沒法集中了。孫茹把大老闆椅一推,離辦公桌遠遠地,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養起神來。她深呼吸着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軟軟靠進椅子裡去。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孫茹確實是太累了,連續兩個星期,每天忙到凌晨。白天就和助理們、律師們開着車滿處跑。走關係談合作,飯局一個接一個;晚上回來還要處理秘書分類好的一大堆公事;身體上地疲倦還在其次,重要的是易青不在身邊,精神上的孤獨和壓力不知道如何緩解。
直到見到了易素,她才象有了主心骨一樣,忽然整個人都鬆弛下來,酣然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
忽然鼻子裡聞見一縷甜香,勾得人夢中也飢腸轆轆的響;孫茹睜開惺忪朦朧地睡眼,依稀間看見易青正坐在桌子上。一臉關切憐惜的看着她。
“下來下來……”孫茹一隻手揉着眼睛,一隻手不停的拍着他地腿,嗔道:“多大的人了,還坐在桌子上,猴兒樣!”
易青笑着下來,張開雙臂,把她從椅子里拉了起來,笑道:“還說我?這麼大個人還躺在椅子裡睡覺,着涼了怎麼辦?你還小啊,這麼點事還要人照顧?”
孫茹嬉笑着,耍賴一樣摟着他的脖子,整個人靠上去,象個小孩一樣掛在他身上,貪婪的聞着他身上的味道。
情人的味道,是幸福與溫暖的代名詞。
易青拍了拍她的背,輕輕摟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來;走到老闆椅跟前,自己坐了下去,把孫茹輕巧地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一推轉椅,腳下使勁,把兩人推到桌子跟前。
孫茹理了理頭髮,這才發現自己的桌上那些文件、鼠標、鍵盤已經收拾到一邊去,擺上了幾盤食物。
赭石色渾圓飽滿的栗子整齊的碼在一個最大號的青花瓷盤裡,一顆顆散發着誘人的光澤;兩張還冒着熱乎氣的雞蛋攤煎餅擺在一箇中號的瓷盤裡,金黃中透着雪色的蛋白,看着人食慾大起;最令人溫暖的是顯眼的位置上,擺着一把嶄新的咖啡壺,壺嘴上嫋嫋的冒着熱氣,一股手磨咖啡特有的帶着顆粒質感的香氣幽幽的飄散出來,滿室生香。
最當眼的是擺在孫茹面前的一一隻寬口的大奶茶杯子??不過今天盛的不是奶茶,而是兩個新鮮欲滴、黃白相間的荷包蛋。
易青從後面抱着她的腰,輕聲笑道:“你上學的時候不是最愛我煮的糖水荷包蛋嗎?嘿嘿,實在找不到碗,就用這個來盛了。”
孫茹幸福的一笑,拿起小湯匙高興的吃了起來。煮到五六分熟的雞蛋,一口下去,晶瑩的蛋黃歡快的流了出來,對一個飢餓的人的味覺而言,真是莫大的誘惑。
孫茹一口氣就吃了一整個荷包蛋,喝了兩口湯,覺得鮮甜非常,滿腹溫暖之餘。整個人都愜意的鬆弛下來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喝了口湯,眉頭一蹙,大感奇怪的道:“咦!這麼甜!好奇怪哦。這個甜味還有點特別……你哪來的糖?”
易青一臉坦然地道:“煮咖啡用的方糖啊!”
“方糖煮荷包蛋?”孫茹笑着靠在他身上,伸出手去拍他的臉,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我這裡沒有煮東西用地廚具啊!你拿什麼煮的荷包蛋?”
“咖啡壺……”易青一臉無害的補充道:“插電咖啡壺。”
在插電的經典手磨咖啡壺裡煮糖水荷包蛋,放得還是煮咖啡的方糖?易導真是太有創意了!
“噗嗤!”孫茹開心的一笑,轉過身颳着他下巴沒有及時處理而亂茬茬的鬍子,突然親了他一下,溫馨的道:“謝謝你!”
說着,她端起碗來,三口兩口把另一個蛋也吃了,自己喝兩口湯。又喂易景喝一口,津津有味。
孫茹吃完了把空碗一放,滿意的摟着易素。輕聲的道:“這是我這輩子吃過地最好吃的東西。”
易青出神的望着大廳裡璀璨晶瑩地頂燈,忽然悠悠的道:“等革命成功了,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隱居起來,我天天做糖水荷包蛋給你吃……”
孫茹聽他胡說八道,登時笑得差點嗆住了??這麼多天來。她從來沒有這麼解乏的開懷笑過。
她不知道易青並不是胡說,他真是有感而發。
如果,可以不要挑這麼重的擔子;如果。可以不用理那些紛繁複雜地人世糾葛;如果,沒有那麼多的陰謀、爭鬥、算計、傾軋、以及那些必須犧牲親情人性而換來的勾心鬥角……
如果生活只是相親相愛地人在溫暖燈下分享一碗糖水荷包蛋??那該有多好啊!
孫茹端起盤子,開始很沒形象的消滅那兩塊煎餅。她風捲殘雲的吃了個撐飽,舒服的拍了拍手,接過易青遞給她的紙巾,擦了擦嘴。然後坐起身,提起咖啡壺,給自己沏了一杯咖啡。
她端起杯子聞了聞,又喝了一口。笑着靠回易青身上,道:“你的咖啡磨的可不怎麼樣!比本小姐的水平差遠了。”
“切!動嘴皮子誰不會?”易青不屑的歪了歪嘴,道:“你很懂咖啡嗎?我怎麼不知道?”
孫茹笑了一下,又喝了口咖啡,閉着眼睛嘆了口氣,忽然悠然道:“是啊,連你都沒喝過我磨地咖啡……我好象長這麼大,只給一個男人磨過咖啡……”
“什麼?”易素佯作醋意大起,做了個掐她脖子的手勢,語帶威脅的道:“說!你瞞着我給誰磨愛心咖啡去了?”
孫茹格格嬌笑,用力頂了他一下,道:“那時候還沒你呢!小男人!”
說着,孫茹神往的擡起下巴,回憶了一會兒,慢慢的道:“最溫和中性的是巴西咖啡;摩卡咖啡呢,就帶有濃郁的果香;帶有漿果水果香的是哥斯達黎加咖啡,世界上最多人喝的是藍山咖啡,比較有名的有極品平衡的古巴藍山、清香微酸的極品牙買加藍山等等;排名第二,僅次於藍山的是曼特寧;哥倫比亞咖啡以甘甜醇厚爲主,宏都拉斯咖啡則比較清香淡雅;還有……還有特殊薰香的危地馬拉、芳香純口的墨西哥、極品濃縮意大利、完美搭配,萬能基底的瑞士咖啡、神秘餘韻的炭燒咖啡、提神最佳的爪哇咖啡、獨特水果香味的肯亞AA、堅果風味的可那……唉,太多太多了,說不完……”
易青聽傻了眼,他以爲所有關於孫茹的事他都知道、都瞭解呢!可他從來不知道孫茹還是個咖啡愛好者,隨口道來如數家珍,說得有門道極了。他忍不住問道:“乖乖,這麼多咖啡你都喝過?”
孫茹微微一笑,捧着杯子發了會兒呆,然後失笑道:“呵……唉!我和爺爺都喜歡中式的茶,討厭咖啡的苦味,這些咖啡裡的學問我也只是從書上學來的……即便是現在,也是實在沒辦法,找不到更好的東西提神,才喝咖啡的。那時候那麼小。怎麼可能每種都拿來喝幾口嘗一嘗?”
說着,她擡起頭,乖巧地看着易青的眼睛,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從懂事起。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樣。因爲他們都有爸爸媽媽,可我沒有……我地爸爸媽媽在好遠好遠的美國……
孫茹的眼圈莫名的紅了起來,她咬了咬嘴脣,道:“我爸爸從小就不喜歡我。媽媽每次給我寄來新的美國玩具,都要打電話告訴我,說是爸爸給我買的,我裝作很高興……其實,我是知道的,我雖然小。可是心裡什麼都知道……”
“……後來,有一年有個導演,送了一罐品質很好的摩卡咖啡給爺爺。爺爺隨代下人說,讓留給爸爸,因爲爸爸非常愛喝咖啡。不於是我就知道了,原來爸爸最愛喝的,是這種苦苦的飲料……”
說到這裡。孫茹悵然地嘆了口氣,道:“那一年……我幾歲?五歲?四歲?四歲多一點吧,不記得了。我那時候。最快樂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每年過年,爸爸媽媽會從美國回來看我和爺爺。我真想讓我的爸爸,也象其他小朋友地爸爸一樣,能親親我,拉着我的手,帶我出去玩一玩,讓我能指着他神氣的對其他小夥伴說,看。這就是我爸爸,美國回來的……可是一直到我中學畢了業,在我的記憶中,一次這樣地機會也沒有……在我小時候的印象中,爸爸永遠是在天上飛的,今天才剛剛飛回來,明天又飛走了……,
易青地一顆心,被孫茹這樣的回憶和傾訴揉搓着,整個柔軟的疼痛起來,他輕輕撫摩着她的長髮,惻然嘆道:“於是,你就想自己學磨咖啡給爸爸喝……”
“是啊……”孫茹微笑着道:“我知道爸爸愛喝咖啡以後,就想着要磨最好喝的咖啡給爸爸喝;爸爸喝了我磨的咖啡,就會和小茹多呆一會兒,就會喜歡小茹了……我那時候太小了,沒有力氣,那時候只有傳統的單輪磨咖啡機,才轉了幾下,我的手就磨破了,有時候還起水泡……我一邊哭一邊磨,終於看着一顆顆咖啡豆變成香噴噴的粉末倒出來了,心裡真是說不出地歡喜……”
易青聽得心裡一疼,差點落下淚來,急忙含笑掩飾着問道:“後來呢?你爸爸喝了你的咖啡,是不是誇你是最好最乖的小天使?”
孫茹呆呆的想了想,臉上掠過一絲陰霾的淒涼,嘆道:“忘記了……可能、也許說過吧?一杯咖啡而已,他怎麼會放在心上……每次他都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從來沒有喝完……有時候他會多喝一口、兩口,我就會一整天都非常高興……唉,小孩子真傻……”
易青輕輕的,溫柔的擁着她,聞着她清幽的髮香,心裡一陣陣酸楚的隱隱作痛。
他彷彿看見,在那間寂寞的過於華麗的大房間裡,一個孤獨的小小女孩兒,踩在小板凳上,費力的轉着手磨咖啡機的轉柄;轉幾下就停下來,不住的落着眼淚,揉一揉自己長了水泡疼得鑽心的小手??因爲她要用親手磨出來的咖啡,去換回那狠心淡漠的父親哪怕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注意……
女兒愛父親,大概是世上所有女孩的天性吧?
易青靜靜的望着懷中的小茹,那略顯疲憊卻漫溢着幸福的臉,忽然惶恐的想到??如果有一天,她看見她最心愛的男人和她的父親打了起來,殺得血肉橫飛、拼得你死我活……她會怎麼樣?
這個念頭一下子打亂了易青的心緒,那一瞬間的百轉千回、忐忑驚懼,使他剛纔好不容易在心底燃燒起來的那團反擊和復仇的火焰,又劇烈的動搖欲熄了起來。
“發什麼呆呢?”孫茹在刮他的鼻子,她嘻嘻笑着道:“真是個大木頭!”
易青勉強的一笑,蹙眉深思了半晌,忽然悠然說道:………公元前334年春天,偉大的馬其頓王亞歷山大率領一支35000人的軍隊開始了遠征波斯的軍事行動。這一年的冬天,亞歷山大進入小亞細亞北部城市戈爾迪烏姆……”
孫茹多年來早已習慣了他天馬行空、飄忽不定、莫測高深、自說自話的思維方式,見他忽然自顧自的說起故事來;於是嫣然一笑,也不問爲什麼,靜靜的靠在他懷裡聽了起來。
易青靜靜的,目光閃爍,語氣平緩的說道:“戈爾迪烏姆的衛城有一座祭祀天空之神宙斯的神廟,廟裡有一輛戰車,車軒和車轅之間用山茱萸的繩子結成了一個繩釦。幾百年來,無數智者們和能工巧匠們幾經嘗試都不能解開,神諭說:誰能解開這個繩結,誰就能成爲亞細亞之王!亞歷山大對這個預言非常感興趣,因爲,他這次遠征的目標,就是征服亞洲。亞歷山大命人帶他去看這個神秘之結。他見到了車,見到了繩,但卻見不到繩頭和繩尾……”
“亞歷山大這才發現,這個結根本就不是人的智力能夠解開的,”孫茹微笑的接上他的話,替他把故事講了下去:“於是,偉大的馬其頓王亞歷山大拔出長劍,在空中一揮,手起劍落!繩結應手而斷,自然也就解開了。”
“……這就是著名的靄戈爾迪烏姆之結,的故事。”孫茹微笑着道:“怎麼了?爲什麼突然想起亞歷山大來了?”
易青微笑着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世界上有許多非常聰明的人,在不停的做着非常白癡的事。他們習慣於把一個問題想得非常複雜,給自己增添了無窮的煩惱……”
“………其實,在面對某些問題的時候,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往往纔是最有效的方法,與其絞盡腦汁的勾心鬥角,不如……”易青說着,突然目光一凜,在虛空中舉手一劈,做了個決然的手勢,語氣堅定的道:“……手起刀落,一刀兩斷!”
易青站在國家新聞總署大禮堂外的石階上,夾着一根香菸,慢慢的抽着,有些不耐的望着遠處正在和幾位教授學者握手寒暄的韓山平。
熙熙攘攘的人流帶着嘈雜的笑語聲從裡面魚貫的退場出來??這場轟動全國的改革傳媒報尋行爲與控制網絡媒體文化亂象的聽證會終於落下了帷幕。
韓山平熟練的帶着職業化的笑容和幾位教授一一揮手告別,紅光滿面的向易景走來。
來到跟前,他笑着拍了拍易青的肩膀,問道:“冬朋友,你怎麼了?今天興致不高嘛!身體不舒服嗎?”
易青深吸了一口煙,順手把菸蒂手心裡掐熄了,放進大衣口袋裡,然後拉着韓山平道:“怎麼的?師弟我請您老喝兩盅去?”
韓山平連連擺手道:“我哪有你那好福氣。你自己找地兒吃飯去吧,我還有個飯局,有事情要談。”說着,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了,下個月月底還有個關於中國電視繳費化的可行性聽證會要開,你到時候要不要來參加一下?”
“別!”易青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搖頭苦笑道:“得了吧,就那麼回事。需要我們華星集團參加的話,我給你派個博士文憑的職員來。”
韓山平倒是楞了一下,隨即就釋然的笑了,拍着他地肩膀道:“還是你做人痛快。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兩人並肩走着,到了停車場,各找各的司機,各拿各的車去了。
……
其實昨天第一場聽證會下來。易青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於是乎頗爲自己傻呵呵的準備了幾萬字發言稿感到後悔。
其實這種聽證會不過是一種民主形式、民主程序罷了,真正地大方向、大主意早就已經定下了??在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集權面前,任何人的意見和建議只能做一些邊角的修補而已。
看着架勢,整飭媒體、尤其是整飭全國的信息交通渠道,已經列入中央的工作日程中了??“上面’決心要做的事,剩下的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所以易青覺得這次自己把整個劇組扔在西北跑回來這趟,有點兒冤。
這兩天的聽證會上,那些既得利益者不停的強調。今天中國地娛樂業和文化生產力之所以如此繁榮,是媒體炒出來的;如果貿然改革,中國的娛樂業和文化產業會大衰退大萎縮,甚至有人指名道姓地對易青說。你們這些搞電影的如果沒有我們幫着炒作,只要幾個月不寫你們的事,你們就完蛋了,到時候誰會記得你們?
易青對這種無賴說法連嗤之以鼻的興趣都沒有。
以前國內一有人批評媒體的不實報尋,這些人就會理直氣壯地說。那些明星還不是我們炒出來的,我們要是幾天不寫,他們哭都來不及。
其實問題的癥結恰恰在這裡。不實報導和惡意炒作負面新聞來取悅大衆地低級趣味。真正的受益者絕不僅僅是媒體一方;同樣在這其中不當得利的還有那些本身不具備實力和提供給羣衆文化價值的明星與公司。
本來,一個健康的產業要發展,應該有一套合理有序的競爭機制??讓有實力的、有能力提供好的作品給大衆進行文化消費、娛樂享受的演員、歌手得到利益,讓他們這些人上位,同時應該讓沒有能力地,比如演技差的、唱功差的演員和歌手被淘汰。
要建立這種體系,就要求負責傳媒和信息交通的部門,應該以文化信息、作品信息的發佈、宣傳、採訪作爲主要的工作方式,據實向消費單位也就是公衆進行報導。
而現在的情況是,媒體爲了賺快錢、牟暴利。非常“務實”的把工作的重心轉移到了挖掘名人的隱私、醜聞上,進而在挖掘不出可牟利的醜聞後,就開始主觀製造、誇大、歪曲、攀扯、附會各種不實的新聞??這類新聞成本低、技術含量需求低、社會趣味點低,非常容易產生利潤。
而這種惡質化的社會信息流通的體系一旦形成,帶來的直接後果是傳統的娛樂業、影視唱片業的競爭機制的崩潰。
也就是說,有實力的比不上有新聞的,靠唱靠演的不如靠炒的。
公衆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藝人們的作品上,而是是放在他們的隱私上;媒體的注意力不在關注藝人們的作品,而轉移到他們的醜聞上,那麼很自然的,藝人們的注意力就不來會放在自己的專業和業務上,不會放在提高自身的演技唱功等實力能力的提高上,而把注意力都放在炒作與自己有關的各類新聞上。
這樣惡性循環的結果,是使得大量有實力、有能力的藝人得不到宣傳、包裝和被大衆認可的機會;而許多演不好戲、唱不好歌的專業水平的低的藝人,卻可以通過鑽營、通過與媒體的勾結,整天炮製、炒作大量的新聞來佔用大量公衆宣傳資源,不停的在公衆視野中晃悠,把真正有才能的人的路給擋住。
更可怕的是,這種系統一旦形成,不但藝人們惡炒成風,連公司實體也來加入。有了公司行爲的財力和智力的支持、策劃、運作,就會有更多的社會資源投入這個虛耗的無底深淵中去。
現在大家看到的多數娛樂新聞,至少有六成以上,是大中小公司爲了提高某個藝人或組合的知名度、吸引公衆眼球而炮製、炒作出來的。一個新聞如何產生、如何拋出話題;如何引發爭論、引發各方的批評;如何持續升溫、引發公衆的“義憤”;直至如何高潮、如何結束、如何讓各方都不受損失的不了了之??這一整套過程全部由專門的部門進行操作和把控;公司的負責人和媒體今天在公衆面前針鋒相對的互罵,其實昨天剛剛一起在空調包廂裡吃着鮑魚刺蔘研究過“劇本”。
這就是爲什麼,從表面上看中國的娛樂業、電影業一片繁榮,簡直全民關注,但是卻長期不出產值、不出利潤的緣故了。大量的公衆財富和公衆資源,都被黑心的媒體和不正經搞作品的人與單位佔去了、消耗掉了;真正用在各種作品和正經渠道上的錢少之又少,這樣中國的文化娛樂產業怎麼能興盛的起來?
所以說,整頓文化亂象、媒體惡質化的意義,決不僅僅是狹隘的爲幾個明星受的委屈鳴不平,更不是空泛的保證人權、隱私權;而是事關整個國家娛樂、演藝事業和相關文化產業的大事。
更重要的事,這種風氣妨害的並不是一兩個產業,它所帶來的是整個社會信息交通系統的信用崩潰。
新中國建國以來,中國公衆對於各種新聞媒體的信任度是非常高的。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可以說沒有什麼人會質疑報紙、雜誌、電視媒體上發佈的信息。
在那個淳樸的年代,“電視上說的”、“報紙上都登了,,這樣的描述幾乎等同於金科玉律,人們可以非常放心的信任所有從各方媒體發佈出來的生活信息,並且用它們來指導自己的生活。
但是自從媒體的報尋風氣惡質化之後,這種情況被徹底的顛覆了。娛樂媒體用不負責任的態度搞新聞賺大錢,那搞社會新聞的同行能不眼紅?如果說九十年代到世紀初這段時期還只是有點苗頭,那2∈蘭偷諞桓鍪?旯?ズ螅?庵智魘埔丫?吹姆淺C饗粵恕?
爲了營利、爲了創收,現在到處都是不實、誇大、歪曲、牽強附會的新聞,老百姓所能接觸的幾乎所有的新聞渠道,除了主流官方媒體的社會新聞還保留了些須負責、求實、嚴謹的報導風氣以外,可以說觸目所及,一片虛假??不是全然捏造、以訛傳訛;就是半真半假,真假攙半;再不然就是誇大歪曲、言過其實。
想象一下,一個十幾億人口的泱泱大國,如果充斥耳目的,全部都是假話、假消息;老百姓不知道該聽誰的、該信誰的;對於任何事情不知道去哪裡求證,該如何判斷??那該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久而久之,人與人之間不能彼此信任;公衆與企業、社會部門之間不能彼此信任;公衆與政府之間不能彼此信任??我們耳邊每聽說一件事情,先要考慮一下,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真實的成分佔多少,加工誇大的又佔多少?
當一個民族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該相信什麼的時候,這個民族的文化還能前進嗎?
……
所幸的是,政府已經下決心要下大力整頓這種亂象了,坐在車裡望着窗外飛快後退着的樹木、行人與高樓大廈,易青默默的想到。
用不了多久,某次人大常委會的會議上,就會有幾位人大代表非常“適時”的提出改革方案,然後“上面,會傾聽民主建議,一審再審三研究,最後通過改革預案??就象之前無數次的改革一樣,新戲文老唱法。
不過怎麼說,這總是一樁社會的巨大進步吧!易青欣慰的想着,這些事情留給上面的人去發愁吧,現在他要去面對他自己的問題了……
“易總,到了。”隨着司機一聲提醒,有點神遊物外的易青猛得一下醒過神來,看了看窗外,果然已經到了華星大廈樓下。
“好,你去停車、吃飯吧!我下午在公司,不用車了。”易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下了車。
站在北京冬日正午的陽光下,易青愜意的舒展了一下筋骨。從新聞總署出來的一路上,他已經想好了今天要回來做些什麼??今天晚上就要坐飛機回西北了,要把這件事情做一個了斷。
一個屬於他的個性化的、“易青式”的了斷方式。
易青腳步輕鬆的走進大廈,從懷裡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大包瓜子和一版巧克力來,笑嘻嘻的拍在大堂前臺幾位接待員MM的面前。這是今天聽證會開始之前,他怕自己呆在裡面氣悶,揣在身上帶進去的??反正一個聽證會幾百人參加,誰也不會注意到他這位吃零食的大導演。
“謝謝易總!呵呵呵……”幾個姑娘笑得花枝招展。
易青笑着揮了揮手,道:“問問你們孫小姐在哪裡?說我找她去吃飯。”
一個臉上生了幾點可愛小雀斑的圓臉女生連忙拿起電話撥了內線給孫茹的助理,說了兩句之後放下電話道:“孫小姐在十樓,跟寧小姐和外聯公關部門的科員在一起開會。”
“啊?這都幾點了?都是鐵人不吃飯的嗎?”易青搖了搖頭,道:“告訴他們。讓孫小姐散會以後來我辦公室找我。”
說着,易青把手插在口袋裡,轉身向電梯走去。
坐電梯到頂樓,易青向自己辦公室走去。路過馮麗麗地辦公室時。他停下來想了想,吸了口氣??本來想吃完午飯回來再說的,現在乾脆早了早算好了。
想到這兒,易青曲起手指叩了叩門。隨即聽見裡面傳來馮麗麗沉穩恭謹的聲音:“哪一位?請進!”
易青推開門,微笑着對坐在電腦後、看見他一臉愕然的馮麗麗道:“馮小姐,來我辦公室一下。”
說着,他頭也不回地向自己的主席辦公室走去。
回到房間剛坐穩,擡頭便看見馮麗麗低着頭,捧着幾份文件形象穩重謙恭的走了過來。
“易總,”馮麗麗一臉的盡職盡責。低着頭把文件一份份的放在易景面前,口裡清晰簡潔的說道:“這一份是上午剛剛傳來的香港華星四部本年度作品的第一期預算與實報的報表;這一份是昨天孫小姐辦公室送過來的有關中印電影合作地二十七項動議草案;這幾份是寧小姐囑咐人送上來給您過目的藝員部新進續約和選籤的藝人名單……哦,這一份是盧雲小姐地。寧小姐特別交代要您放心……這幾份是財務部送上來的需要您簽字兌現的……”
易青一邊點着頭,一邊用他那驚人的閱讀速度飛快的瀏覽着這些文件,順手再把需要自己簽名地幾份文件簽了。
馮麗麗專注的把他簽好的文件一份份地收回自己的手上,一邊看似極漫不經心順口問了一句,道:“易總。您早上去那個聽證會了?”
“恩,去了。”
“那……中央上面的風向怎麼樣?是要大整頓了嗎?香港那邊也同步嗎?”
易青把簽字筆隨手往桌上一扔,擡起頭笑眯眯的饒有興味的看着馮麗麗。
馮麗麗絲毫不見尷尬和心慌。非常自然的道:“盧小姐被那些人折騰的太慘了,這些黑心的媒體總該有些報應纔好!”
易青還是不說話,微笑的看着她。
馮麗麗面不改色地絲毫不迴避易青的目光,坦然真誠的道:“希望這次改革不會又是雷聲大雨點小!”
易青凝視了她半晌,不禁也爲她的鎮定自若而歎服,他搖了搖頭,道:“希望這次改革不會影響到馬小姐在香港的那些投資纔好。”
在易青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馮麗麗的面部表情有十分之一秒的僵硬,隨即立刻恢復了常態。恭謹的低頭問道:“哪位馬小姐呀?是您的朋友?”
易青和她對視了兩秒,嘆道:“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馮麗麗如釋重負的神情一鬆,轉身就要離去??直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的脊背竟是涼涼的有些出汗了。
“對了,”馮麗麗剛轉身走了一步,易青突然在身後叫住了她,然後慢條斯理的說道,“下個月我在西北拍戲,公司這邊沒什麼事,你就給自己放個大假吧!你的義父,芝加哥堂的堂尊馬火旺馬老爺子不是下個月擺六十大壽的壽酒嗎?有空常回家看看,陪陪老人儘儘孝道吧,馬麗麗小姐!”
這樣一句看似隨意的話,剎那間使得整個屋子裡的空氣變得曖昧難明的冰冷!
一向在人前謙和恭謹的低頭彎腰走路的馮麗麗,突然背對着易青挺直了腰桿??她的背部線條仔細看起來竟是如此的纖美有力,象一隻緊繃着窺伺獵物的母豹子!
易青懶洋洋的笑了笑,整個人靠進老闆椅裡去,高高的把靴子翹在辦公桌上,戲謔的看着馮麗麗略顯緊張的背影。
很顯然,這是個心理素質極好的女人。只是幾分鐘,她就從極度的錯愕與不解中回過神來,恢復了正常。
她從容的微笑着,轉過身來,坦然面對易青,伸手慢慢的摘下了眼鏡;然後,伸手把額前那幾縷式樣老土的劉海撥到後面去,拿下一個髮夾固定好了,露出寬闊明淨的額頭來。
易青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容貌??原來一直被酒瓶底般厚的鏡片遮蓋着的,竟是一雙標準的柳眉丹鳳眼,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嫵媚,雖然臉上還有些微微發黃的妝色、鼻翼上還有刻意畫上去的雀斑,但是白皙的脖頸和清晰秀氣的五官上來看,這實在是一個可以稱爲美女的成熟女人。
一個有着這樣容貌的女人,卻願意長時間把自己化妝成一個老醜土氣的歐巴桑,使得誰也不願意多注意自己??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易青嘆了口氣,道:“我很驚訝,你沒有繼續裝傻,說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等等。”
馮麗麗,不,應該是馬麗麗??馬麗麗嫵媚的嫣然一笑,大大方方的在易青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道:“如果我在這種情況下還在硬撐,那無疑是在侮辱您和我的智慧。”
“不過,”馬麗麗話鋒一轉,目光灼灼的問道:“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您怎麼會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這個時機跟我攤牌?這樣拆穿我對您和華星有任何好處嗎?除了打草驚蛇之外,對您的對手構成不了任何打擊;相反,如果您很好的利用你們已經知道我的身份這一點來設計反擊方案的話,主動權就到了你們手上了!坦白的說,您這次的舉動實在不象一個聰明人的作爲。”
易青滿不在乎的咧嘴笑笑,道:“我不是什麼聰明人,我是個懶人,地地道道的懶人。”
說着,易素突然坐直了身體,肅然指着馬麗麗道:“馬小姐,想來令尊馬老爺子的壽宴,宇通的孫先生身爲他的至交,也是一定會列席的。希望你見到孫雲博先生的時候,替我告訴他一聲。我是個地地道道的懶人,什麼反擊方案、什麼勾心鬥角的事情我沒興趣;至於那些親爹害閨女、女婿算計老丈人、丈母孃夾在丈夫和女兒之間難做人之類的狗屁倒竈的事情,我更是沒空參與!另外,請你告訴他,他的女兒孫大小姐非常的想念他,請他抽空也想想自己的親人……”
馬麗麗靜靜的站在那裡聽着,就象以往每一次易素向她交代工作時候一樣,很認真很仔細的聽着,把每一個字都記住了,然後很有風度的聳聳肩笑道:“好吧,這算是您交代給我的最後一件工作吧!辭職信……我會在二十四小時內放在寧小姐的辦公桌上,想必那個時候您已經回到西北《雙槍老太婆,劇組了,到時候寧倩華小姐會通知您的。”
易青點了點頭,不過馬上補充道:“我並不鼓勵你辭職,馬小姐。無論你來華星公司的初衷目的是怎麼樣的,我都必須說,在我的行政助理這個位置上,你做的非常出色。你並沒有因爲你的真實目的而懈怠你的本職工作,就這一點而言,我爲你的職業素質表示尊敬!我希望……有可能的話,等你和孫雲博先生溝通後取得一致的意見,放完這次長假回來以後,如果覺得我們還能成爲朋友的話,我非常願意你回來銷假,我願意以你現在三倍的薪資聘請你繼續擔任現在的工作。”
馬麗麗誇張的吹了一聲口哨,笑道:“我回來,你還敢用我?不怕我又揹負着什麼任務而來?”
易青眉毛一挑,笑道:“我怕什麼!”
馬麗麗審視的看了易青良久,忽然嘆了口氣道:“如果有的選擇的話,我真不願意和您站在對立的立場上,易總。你實在是我見過的,最具個人魅力的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