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嫺兒聽易青這麼說,嫣然一笑,昂了昂一頭美麗的短髮,給了他一個算你有良心之類含義的眼神,笑着撐着沾滿面粉的手走進廚房去了。
易青那句話卻是一語雙關。要說辛苦,這些年來,當初一起從電影學院來香港的這些夥伴中,頂數楊嫺兒是最辛苦的。在外是藝術家,在家是主婦和孩子的母親。
在楊嫺兒到來之前,華星的前身中國人影業只能算是一家不錯的香港電影公司而已。是她的到來,將極具各人風格的造型意識和美術思想帶進了這家公司,要是沒有楊嫺兒和她一手甄選、組織、培養起來的華星美術部門數百名美工、動畫、電腦特效等專業技術人員,華星就只能長期製作《潛龍於淵》那樣的傳統都市劇情片,根本不可能完成〈花木蘭》和《地獄方舟》這種大製作。
而另一方面,擁有一對當紅電影家做父母的小念青,出生成長在這樣的家庭,最缺乏的就是和父母相處的時間。無論是易青還是楊嫺兒自己,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多半時間都是在外地拍戲。所以在可能的條件之下,楊嫺兒總是費盡心機的把一切省下來的時間安排給兒子,並且盡力讓易青多一點時間和兒子相處。
正是由於楊嫺兒家裡家外的操持忙碌,才使得她成爲後來易家班五虎裡拿獎拿得最多的一位;而小念青,也完全看不出來有孤僻和怕生之類缺少父母陪伴的兒童常見地毛病。不但活潑機靈,而且精力旺盛、表達能力和表演慾遠超過一般同齡孩子。
易青和兒子沒大沒小的玩了一會兒解放天性的動物模擬遊戲,才折騰了兩三下,就覺得有些累了。坐在沙發上休息喝口水。
誰知小念素卻比他父親精力旺盛十倍,滾倒在地毯上不停的扮演着各種動物,從河馬、大象、海豚、鯨魚到蛇、松鼠、袋鼠、猞猁山貓等等,幾乎凡是《動物世界》等節目裡出現過地動物,他都能非常準確傳神的抓住它們的特徵給表演出來。
看得易青高興的抱起兒子狠狠的親了幾口,扎得小傢伙咯咯大笑。
正玩鬧着呢,菲傭出來告訴易青,可以去餐廳吃飯了。
易青揹着大呼小叫的兒子走到餐廳,只見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整桌豐盛之極的佳餚,一盤盤雪白晶瑩的餃子冒着騰騰的熱氣。
易青把兒子放在椅子上。就連忙過來幫楊嫺兒拉出椅子來,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楊嫺兒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切。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有什麼事?”
易青在對面坐下,誠懇的道:“沒什麼,就是覺得你把念青教的這麼好。真不容易,辛苦了。來,我和念素一起敬媽媽一杯。”
念青抓起桌上地汽水杯子。非常認真的道:“祝媽媽永遠漂亮,多畫漂亮的畫,還有電影,還有多點時間回來看我。”
易青和楊嫺兒聽兒子這麼說,眼圈都紅了。連忙掩飾着喝了一大口紅酒,放下了杯子。
易青嘆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成孫老師的囑託,把我們要做的事情做完。讓我們能有多一點屬於自己地時間,開開心心的過幾年樂享天倫的日子。”
楊嫺兒給兒子夾了兩個餃子。一邊嘆道:“我們倆後天又要走了。唉,這孩子也可憐,以前還有個小意帶帶他,現在小意也成了大明星,他就只能天天在幼稚圓呆着了。”
易素只好苦笑道:“還好我們兒子天生聰明,而且性格外向,還不怎麼叫人擔心。以後等他上學了,情況就會越來越好了。”
說到上學,楊嫺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連忙敲了敲盤子道:“喂,對了,聽說你和小茹商量,要改變公司地發展方向,淡出奧斯卡的角逐?”
易素點頭道:“是的。不過還只是個想法,還在論證,要等美國和國內兩邊的市場統計詳細報告出來了,我們再開董事會商量一下最後決定。”
楊嫺兒不是董事會成員,聽易青這麼一說,就覺得自己不方便去影響易青這位集團主席的想法,不過她吃了兩口菜,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有結論了你可要早點告訴我。我要先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易青愕然問道。
“兒子呀!”楊嫺兒衝念青努了努嘴,道:“我們念青馬上要上小學了。他以後肯定要跟着我們走,所以得給他決定是在香港上學還是在美國上學,這還不重要不得準備嗎?”
易青呆呆的看了兒子兩眼,嘆了口氣。說實話,自從離開北京之後,長城上的那一幕就一直在心裡揮之不去。這件事,還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按照孫老爺子所教尋的和易青在《中國電影改良策論》中所闡述的,是要先通過運作、復甦香港市場,使國產電影得到起步地基礎資金,並且建立起與國際市場接軌的通道——這一步,易素已經初步實現了。
下一步,根據原定的計劃,是要通過國際市場,爲行業改革完成資本積累,通過這個渠道要獲得一百五十億到二百億美金的資金,才能進入撼動鐵板的實質性改革的部分。
當然這幾百億美圓並非是要着落在華星集團一家公司上,不是說華星去賺着兩百億;而是由華星這種優勢龍頭影業財團,打開一條連接國際和國內的通道,帶領着香港、內地的優秀影業同行跟進——只要有人開闢了合理和可持續的財路,後面自然會有大規模
模的資源和人力投入進來,就象上個世紀好萊塢初期所做的那樣。
在這種策略發展方向之下,華星集團的下一步發展必然是要以國外市場尤其是以美國市場爲主。所以華星很可能在香港本部和北京分公司之外再到好萊塢註冊一個公司,易素和楊嫺兒這些華星主腦人物也會因爲工作重心轉移而移師好萊塢發展——如果是這樣的話,小念青自然要跟着父母到美國去接受教育。
而要實現這個計劃,很關鍵的一環,就是奧斯卡。這就是爲什麼張一謀等人十年如一日的要去衝擊小金人的原因——外行人以爲奧斯卡只是一份虛榮,只是討好外國評審就能夠拿下的一個獎項,其實遠遠不是如此。
角逐奧斯卡本身要花掉大量的錢和消耗大量的其他資源——這本身就是一種投資,一旦投資成功拿到了獎,這份投資就會在全球市場上成十倍百倍的賺回來。奧斯卡是一種商業標誌,是某個國家、某個公司、某個電影家所代表的影業勢力能在國際上佔得一席之地的一個臺階。
張一謀等人就是爲了爬這一級臺階,纔不惜血本的一次次去衝擊奧斯卡。許多人會覺得奇怪,張一謀和他的製片人以及班底們,他們每年拍電影賺得錢都是幾億幾億,怎麼還是那麼窮,沒聽說他多有錢?其實說白了,還不是都填進了奧斯卡這個無底深坑。
用孫老爺子的話說,有奧斯卡,那麼要賺二百億美金,只要十年;沒有奧斯卡,要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
雖然以往衝擊奧斯卡的中國電影人,無一例外的失敗了,但是孫老爺子卻對自己的弟子們充滿信心。有易青的才華,又有韓山平的政治地位,加上李恩華在美國的財富和技術支持,張一謀等人做不到的,易青一定能做到,他一定能衝擊奧斯卡成功!
所以,做完了在香港的事情之後,易青應該做的就是安排好一切,進軍好萊塢;通過詹姆斯等美商和華星建立起的良好關係這條線,在美國一邊拍戲一邊參選奧斯卡;一旦成功了,就能把“線”變成“網”,覆蓋國際市場,完成資本積累。
一直以來,易青、孔儒、孫茹這些出自孫氏門下的人,對這個計劃都充滿信心,並且認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尤其是易素,對於恩師的那種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使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條路線。
可是,當他超前完成了前半部分計劃,終於要邁向奧斯卡,邁向下一步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中國電影得不到奧斯卡,僅僅是因爲電影業的工業技術和整體水平確實達不到奧斯卡的水平嗎?僅僅是因爲電影作品本身不夠過硬嗎?
就算有一天,中國人真的做出了遠超過奧斯卡標準的電影——在明知道奧斯卡代表的經濟意義的情況下,美國人真的就會無私的把獎交給中國電影,讓中國人去發財嗎?
孫老爺子、張一謀等人認定的這條路線,真的是中國電影的唯一出路嗎?
奧斯卡,你是拯救中國電影的上帝嗎?
30章從來就沒有救世主中
2015年的春節很快的過去了。易青、楊嫺兒率領《地獄方舟》後期製作組全體成員,飛赴南美,開始打造《地獄方舟》的最後部分。這部華星開埠以來投資數額最大,耗時最長的電影終於是馬拉松賽跑進了賽場站——從前華星的作品拍攝期一般都是半年,以〈花木蘭,製作之大也不過是八個月而已,《地獄方舟》卻足足用了一年,直到第二年的暑期檔才能上映,真是工程浩大。
飛機到達還L.A機場。接機的是程家班第二代的一位大弟子和孔儒等《星際黑幫》劇組的成員。程龍大哥本人最近一直忙於《地獄方舟》的美國宣傳,今天他去爲美國一家棒球聯盟拍廣告,未能來接機,只好把自己的徒弟派了來,拉住易青好一陣道歉。
易青連忙客氣的婉言謝絕了這位程家班大弟子去吃接風酒的邀請,跟孔儒一起告別離開了。
來接他們的是李氏國際派來的大車,孔儒和易青另外有一輛房車跟着。易青把組員交待給楊嫺兒,然後自己上了孔儒的車。
汽車在公路上平穩的行駛着。
易青接過孔儒遞來的可樂,在沙發上坐舒服了,然後問道:“怎麼樣?”
孔儒淡然道:“什麼事情怎麼樣?”
“當然是戲啊!”易青笑道:“那幫美國人沒有找麻煩吧?”
“沒有,”孔儒搖頭道:“全辦妥了。上映合約都簽了,準備再用兩三週擴大一下宣傳。然後就在全美放了。”
易青道:“那就好。今年國內的收益全部都加上,要是這兩部在美國賠了,那我們年度還是虧損。所以宣傳方面千萬要努把力了。”
“唉。”孔儒嘆了一口氣,望着窗外洛杉磯的夜色。幽幽的道:“美國這邊地市場還是比國內的發達的多。我們守着兩億電影觀衆,居然還要到國外去尋找市場和資金,真是窩囊!”
易青聽了孔儒的話,忽然若有所思,他順着孔儒地目光向車窗外望去——L.A遮天蔽日的現代建築,正象一個個猙獰的巨人一樣,冷酷而不屑着俯視着他們……
……
“什麼?你要退出今年和以後的奧斯卡獎評選!!!”
以孔儒的冷漠淡泊和李恩華的沉穩,在聽了易青這個想法之後,竟也有從沙發上彈起來的趨勢。
在李氏國際的國恩電子大樓裡,專門爲青星
際黑幫和《地獄方舟》後期製作準備的大工作間裡。孔儒和李恩華驚訝的聲音嚇了所有正在埋頭工作地人一跳。
李氏國際的幾個好奇的美國工作人員立刻就紛紛地圍了過來,一臉好心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嘿,放輕鬆些!”
易青舉了舉手。大聲用英語說道:“沒事,大家繼續工作。”
李恩華沉着臉,低聲道:“兩位師弟,你們請跟我來。”
說着他領着兩人走出工作間,走到走廊的盡頭一間辦公室去。敲了敲門後推門而入。裡面的辦公桌後坐着一位亞裔的女主管,她說了“ein”之後一擡頭,就看見大老闆一臉階級鬥爭地站在自己面前。還以爲自己做錯事了,尋致總裁親臨訓斥,不由一臉的茫然。
“瓊蒂,借你的地方用一下。”李恩華連“請”字都忘了說,有點不符合英語地語言習慣。
瓊蒂立刻識相的滿臉堆笑的站起來,道:“哦,呃……我……我的意思是說我正好要出去喝點東西,這地方太悶了……哦,祝你們愉快!”
說着。這個叫瓊蒂的中年女主管連忙尷尬的笑着,向門外走去,剛走了幾步又想起了什麼,連忙回來慌手慌腳的在桌上扒拉了一陣,彷彿是把什麼東西忘了,接過一緊張嘩啦一下,東西掉了一地。
瓊蒂看着一地的東西傻了眼,她彷彿知道李恩華這時候可能沒有什麼耐心等她把這一地東西收拾好再出去,她靈機一動,連忙直起身來,自嘲的笑了笑,道:“呃……看,發生了什麼,真糟糕……不過你知道,事情往往不如人意,好吧,這樣挺好……凌亂有時候也是一種美……”
她言不及義地說了一大堆,邊說邊聳着肩膀逃一樣的開門而去了。
儘管易青明知道在這個時候,面對李恩華的這種情緒,發笑是件很理智的事,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自己的笑意——這位女主管真是太寶氣了!
不過是不是也能說明電子大王史蒂文森李平時在員工心目中是位很有威嚴的老闆呢?
易素只好裝做工作太累睡眠不足似的拿手揉着臉,然後低頭偷笑——連他自己都驚異自己此時心情之輕鬆,即使是如此重大的、關係到華星集團存亡興衰並決定着他的日後發展方向的抉擇,一旦當他下了最後的決心之後,他也能瀟灑的應對,這種心理素質對易素而言幾乎是與生俱來。
“解釋!我需要一個解釋!”李恩華有點不悅的對易青沉聲說道:“我以爲我們是有默契的。事實上,我們一直是按照老師給我們安排的計劃去執行的。爲了今天,我在美國、在好萊塢苦苦經營了二十幾年,現在我們正要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候,你跟我說你要退出?”
孔儒默默的從易青的身邊走到了他的對面,站在李恩華地旁邊,一臉問號的看着易青。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但是這個行動和他的眼神已經表明了他的立場。
易青淡定自若地道:“你們別誤會。我可不是退出老師的計劃,我只是退出奧斯卡,換一條跟老師當年設計的路線不同的路去完成他的志願而已。”
聽了易青這麼說,李恩華和孔儒兩人的臉色稍稍舒緩了一點。
李恩華頓了一頓。隨即問道:“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不參加奧斯卡,還要繼續擴大華星和其他中國影業集團在美國影市的市場份額嗎?我想你應該知道,日本和韓國今年都有作品來參加奧斯卡,這幾年正是歐洲和亞洲國家爭奪美國影市市場份額最激烈的時候,我們就算輸給別人,也得是盡力而敗,你這樣臨陣畏戰算是怎麼回事?”
“畏戰?”易青笑着搖頭道:“沒什麼可畏的。只是我認爲,第一,我們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需要奧斯卡;第二,即使盡力爭取奧斯卡。或者把以後地工作重點全部轉到美國這邊來,也未必就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說道這裡,孔儒目光一凜。脫口說道:“你在質疑老師當年制訂地計劃?你認爲這條路行不通嗎?”
李恩華欲言又止的收住了涌到喉嚨口的話,孔儒說的也正是他想質問易青的。
……自是地。可以這麼說。”易青猶豫了一下,隨即坦然的說道:“我對老師的崇敬和仰賴絲毫不亞於兩位。但是,老師終究不是神,他不知道過去未來。更不知道他身後地世界變化。”
說着,易青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伸出兩個手指。嚴肅的道:“我要說的歸結起來就是兩點。第一,我們完全有能力不依靠任何外來的力量,僅僅靠經營本國市場,就獲得產業改革起步所需的幾百億美金的資本積累,第二,我認爲,即使我們把所有資金和人力調到美國來,進行先角逐奧斯卡,後擴張國際市場的路線,所要面對的困難。也要遠遠大於我們建設國內市場所要面臨的困難。”
……自所以,”易素總結道:“一樣是實現第二步這個完成資本積累地目標,我們爲什麼要選擇一條比較難的路線?更何況,我們把財力和人力投入在本國的市場開發建設和行業基礎建設上,投下去的錢和投資的效果,受益的都是我們中國電影行業本身!而反過來,我們把美國市場開發的再大,佔了再多的市場份額,只要一鬆勁又被別的國家搶去了;投再多的錢也是美國市場越來越好,我們自己的中國電影市場還是荒涼一片,這樣我們自己的觀衆的電影審美水準、消費慾望和對電影的親和感勢必
會和發達的美國市場越拉越大,我們爲什麼要爲他人做嫁衣裳呢?等在這裡賺夠了錢再回頭去建設本國電影業,誰知道那時候是猴年馬月,又要面臨什麼新的變化新的情況?”
“我真是無法瞭解你的想法。”李恩華一攤手,無奈的說道:“我承認你後面說的都有道理。我們都知道,把錢砸到奧斯卡上,我們短期內就不可能有餘力去建設國內的基礎市場,但是你的論證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漏洞!那就是,你怎麼可能認爲衝擊奧斯卡比依靠國內市場上完成資本積累更難呢?老師當年曾經說過,赤手空拳要想改變中國電影業的落後面貌,是不可能的;要想啓動這場改革,先決的是要擁有大量的資金,可是在本國市場上想要賺到這幾百億美金哪怕花上一百年也不太可能——正是因爲這樣,我們纔不得不無奈的選擇衝擊奧斯卡這條無間道;也正是因爲明白這個道理,張一謀、馮小剛這些人才鍥而不捨的一年又一年的衝擊奧斯卡……你看看今年奔着金球和奧斯卡來的全球各國的電影商、電影家們,日本的、法國的、意大利的、韓國的……他們爲什麼而來?難道是圖奧斯卡藝術含量高嗎?他們都是深知本國市場不足以發展他們的事業,才紛紛削尖了腦袋擠上這條獨木橋的!你難道想告訴我,全世界人都是蠢蛋,只有你是聰明人嗎?”
李恩華說到這裡,略略有點激動。他道了個歉道:“對不起。不過你要怎麼讓我相信你——我們已經拿到了金球獎提名,奧斯卡就在眼前了,可是國內的市場還是鐵板一塊,看不見一點生機,你讓我這時候捨近求遠。舍易求難,這怎麼可能讓人信服呢?”
“有時候近的未必近,遠的卻未必遠。”易青此時顯得比四十多歲地李恩華更加成熟淡定,似乎要開始講起哲學來一樣,他拍了拍自己的膝蓋換了個隨意點的姿勢,道:“鏡花水月很近,可是永遠得不到;神交關山最遠,可是近過了同牀異夢。”
“………奧斯卡對於我們,就是鏡花水月!”易青肯定的說道:“假設奧斯卡只是憑電影技術、商業效益、藝術境界、人文內涵這些指標來評獎,那麼我們當然決不畏懼。哪怕真是水平不如美國和其他國家,也要盡力一試。可是事實上呢?他們能在全球轉播上把《無間道說成是日本電影,然後連句公開道歉地話都沒有;就算有一部中國電影真的能超過所有的參選電影。你還真指望他們能公青公開公正的把小金人乖乖交給中國人?”
………奧斯卡能否垂青中國電影,決定的根本不是或者不全是參選電影作品本身的質量和水準。這是一個關係着整個西方的影業系統利益分配的問題,他們願意讓中國進來分一杯羹嗎?這更是整個西方系統是否願意接受中國文化的問題。這個問題既有政治因素、更牽涉到商業利益,中國和西方之間有這麼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你說人家爲什麼要把發財揚名地機會乖乖送給我們?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們選擇了這條路線,所有的主動權就全捏在人家那裡,我們得乞求上帝。美國人要象他們向世界宣傳地那樣真的是絕對公平和民主的,否則我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無用功。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一天,我們和其他歐洲、亞洲國家的影業實體把整個美國市場都瓜分了,又能怎麼樣?美國人只要一套政策出臺,比如也搞個類似我們國內地限制進口份額制,或者把外來電影的稅率提升到我們利潤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到時候還不是要乖乖撤資?”
……自我不敢說中國電影永遠拿不到奧斯卡獎,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們拿到了,必然是因爲我們本身地實力使他們不得不尊重我們;又或者是他們在商業利益上跟我們沒有衝突的情況下。纔有可能。象現在這樣,中國電影永遠只能是提名而已。”易素總結道:“所以我說,奧斯卡對於我們來說是鏡花水月。與其在這裡一年又一年的把我們的血汗錢不停的填進去,乞求美國大人們能良心發現給中國電影一個獎幫助我們開拓全球市場,倒不如踏踏實實的回到國內從基層建設開始——興辦藝術教育、投資基礎建設、普及電影知識、提高全民藝術素養、提高行業從業人員的專業程度、完善院線機制和查機制……雖然煩瑣艱難,但是每一件事都是紮紮實實爲我們中國人自己做的。”
李恩華仰着頭默默的想了一下,他有點身在局中,當局者迷,腦筋轉不過來,一方面由於他常年在美國,另一方面也是更是因爲他對孫老爺子一生崇拜,已經到了有點迷信地地步,他從來沒有在心裡質疑過恩師的判斷分析,此時突然聽易青說出了這麼多相對老師的觀點而言近乎顛覆性的見解,一時間真的有點茫然。
易青察言觀色,知道李恩華正在猶豫和思索,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道:“如果孫老師此時還在世,他能親眼看到整個中國飛速發展的經濟,能夠看到中國人快速提高的消費能力和整個中國市場今天的蓬勃潛力,我想他也會欣慰的同意我的看法,改變初衷的!”
最後這幾句話令李恩華怦然心動。李氏國際每年對整個中國的財經、影市、金融等方面都有專門的職業統計單位進行全面的觀察統計,易青這話是盲目樂觀還是有現實依據他是心裡有數的——孫老爺子畢竟是血肉之軀,他畢竟只是電影學家,而不是經濟學家,他大概萬萬想不到,幾何速度增長、
成熟的中國社會在若干年中能發展成這樣,他再睿智,又怎麼能看到自己死後的世界呢?
“師兄!”易青語帶驕傲的道:“我們都在不斷的說,中國有世界上最大的電影市場,這句話地球人都在說,都快說成一句笑話了!但是就是沒有人肯真正花費精力時間去開發它!所有的人都在低估中國市場,在低估這個偉大的國家和民族。孫老師誠然是了不起的一代人傑,但是他一生的主要時間是在中國經濟貧困和政治起伏昏暗的年代度過的,他對事物的判斷不可避免的存在他所生活的時代的侷限性,這是任何偉人都無可避免的侷限性;而且,這也絲毫無損於我們對他的崇拜和敬仰。我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向老師證明,我們這樣一個在嘲笑、質疑、敵意中崛起的民族在面對挑戰時所迸發出來的力量是何等的巨大!我相信老師如果有知,也會爲我今天的決定而驕傲,而含笑九泉!”
孔儒低着頭想了一會兒,終於默默的從李恩華的身邊走到易青的身邊來,站在易景身後,對李恩華說道:“要不……師兄,我們就再按照易青的這個方案,召集有關的專家和統計部門正式的論證一下?”
李恩華低頭看了看孤零零的自己,又看了看站在對面的兩位年青的容光煥發的“師弟”,不禁嘆着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