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做在套間的客廳裡坐立難安的等待着易青
門鈴響起詹姆斯大聲喊道:“請進!”
說着,他站起來大步迎了上去,在門口把易青抱了個正着,大笑道:“嗨,易,你總算來了。”
易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道:“老友,讓你久等了。沒辦法,片場那邊的戲離不開我,後天我還要趕回去。”
“什麼?”詹姆斯誇張的叫了起來,道:“不!你得跟我回美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知道你面對的將是什麼嗎?”
易青苦笑着看了看孫茹,對詹姆斯道:“是的,我知道。是錢,很多很多的美鈔……”
的確的,衆所周知,贏得小金人尤其是最佳影片獎等於是激活一部印鈔機。除了美國本土電影院票房之外,更大的一處金礦是所謂的“外圍市場”,如DVD、錄像帶、國外收益等等。以當年的歌舞愛情片《紅磨坊》爲例,該片在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提名的當周,DVD銷售額竄升了160%,如果能一舉拿下大獎,後勢更不可限量。
在詹姆斯看來,作爲導演的易青不在片場幾個星期,可能只是犧牲一點影片的質量,相比之下,當然是去美國主持“奧斯卡大選”更爲重要。
“不行!”易青斬釘截鐵的拒絕道:“這個戲還有十天左右的週期。我一定要把它做完纔去美國。反正我也要到李氏國際去做後期,等到時候再說奧斯卡地事。”
詹姆斯明顯的呆了一呆,隨後悻悻的阜着肩膀道:“看看,看看。我就猜到是這樣。”
易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別這樣,詹姆斯老兄,我們可以先商量商量,有那些活動可以不由我本人出面地,先安排一下。現在我們有孔儒先生和幾位經理在LA呢!我還可以把史蒂文森李的兒子給李氏國際派回去。”
“對,還有Jack!Jack程不是也在你那裡?他在美國的影響力可不小,可以讓他給你拉評委票。”一說到這個,詹姆斯又激動了起來,一邊比畫一邊把易青和孫茹讓進了客廳。
孫茹打開冰箱。老實不客氣的拿了幾罐飲料出來,遞給易青一罐——廢話,當然不客氣了。這裡的一切都是她的劇組在買單。
“好吧,讓我們來看看,有些什麼可以乾的。”詹姆斯一副專家的派頭,指指點點的比畫了起來。
原來包括賽拉揚在內的幾家跟華星有密切生意往來地美商,不等易青和李恩華開口。已經積極的行動起來,派出自己的槍手,把最佳外語片地的其他幾家得到提名的罵了個一文不值,而詹姆斯自己。已經和幾個HPHEPA的會員和奧斯卡的評委提前打好了招呼;李恩華那邊,也在積極準備申報今年奧斯卡參評地表格。
這些事情,在內蒙拍戲的易青簡直半點也不知道,李恩華和詹姆斯等人也互不通氣,悄無聲息的先做好了,可見他們真是那這件事當自己地事在辦。
一個下午的時間忽忽而過。詹姆斯青時大大咧咧一個人,看不出來一談到生意經,簡直是運籌什麼之中,決勝什麼之外。大有一套獨到的本事。
三人一起粗略的商議了一下“競選方案”。說白了,跟我們國家常乾的那一套也大同小異,唯一有區別的是,所有一切必須披上正義光明的外衣,也就是說,婊子要當,牌坊也要立——要是放在國內的貪官身上,那倒好辦了,直接兌換成現錢往裡砸就行了,可是在老美這裡不行。必須得要另闢蹊徑,換個合法的方法,比如請幾位評委去賭城玩兩把之類地——總之要把自己的戲千方百計推薦出去。
至於這些評委之中,哪些人是親亞洲親中國的,哪些是仇視中國的;哪些是有種族歧視和膚色歧視的,哪些本人就是黑人;還有哪位好酒、哪位好賭、哪位好色等等,詹姆斯這裡更是資料齊全。
易青越是聽詹姆斯介紹,越是在心裡冷笑,罷了,什麼世界最民主國家——有人有私有財產有貪慾的地方,這些把戲還不是大同小異?
做了一個下午大違本心的事,易青覺得好象比拍一週的戲還累。好容易告一個段落了,詹姆斯意猶未盡的道:“不如我們就在這家酒店的餐廳用餐,然後……”
“哦,不不……”易青趕緊拒絕道:“其實……其實我們約了朋友。”
孫茹微微抿嘴一笑,她當然知道易青胡說八道,其實她自己也不願意晚上再繼續討論這些亂麻一團的人際關係、競選策略什麼的,白白浪費了好幾月不曾在一起的二人世界。
“那好吧。等明天吧!”詹姆斯道:“還有時間!我現在非常有信心,易。我們這次一定能拿下一兩個獎項!明年我們又會大賺特賺,等着看吧!”
易青和孫茹相視一笑,突然一起伸出手去,一個拍詹姆斯左肩膀,一個拍右肩膀,同時道:“是的,財神爺!”
……
北京今天的夜,特別的靜謐。
只要易青一回來北京,他就喜歡到孫老爺子的故居來住着,坐在老爺子的遺像前敬上一支熊貓香菸,自言自語的唸叨些什麼。
這裡有寶叔每個月回來打理基金的事情時打掃保養一次,倒也不顯得髒亂灰敗。只是久無人住,房子裡黴味略重了些,讓置身其中的人平添了一分感傷幽思。
此時。小小的客廳一角升騰着嫋嫋煙霧。一支剛剛燃了一小截地
地大熊貓香菸供在老人的靈位前。
屋子裡沒有開燈。易素坐在距離孫老爺子遺像最近的那張單人沙發上,嘴裡也叼着一支菸,平靜的望着恩師;黑暗中,目光炯炯……
“老師。我應該感到高興嗎?”易青長嘆一聲,突然出聲問道:“爲什麼我卻高興不起來呢?這對許多人而言,是夢寐以求、求之不得地好事啊!”
頓了頓,他突然自嘲的笑笑,道:“老師,我真的必須走這條路嗎?重複的踏上那條許多中國電影前輩走過的,我當初感到不屑和反感的追逐奧斯卡之路?”
在世界電影界,有個不成文的說法,欲進軍世界電影市場,就不可能避開美國影市。欲打開美國影市,先拿到一個奧斯卡獎。
因爲中國觀衆市場還沒做大,各方面還不健全。再好的電影在國內也拿不到十幾億;所以要進入美國乃至世界影市去資本積累,簡單說就是撈錢。
所以,用爭得奧斯卡獎大大刺激票房期待值,以此獲得高票房,以高票房獲得美國影市的固定市場份額,進行資本積累;積累夠了的錢。拿回來做中國電影產業地改革——這是一條孫老爺子指給易青的異常清晰明確的道路,也是一條全世界影業大亨們都認可地道路,更是一條簡單快捷方便的金光大道!
賺美國人的錢。辦中國人的事,這難道還不是一等一的美事嗎?
雖然當時老爺子這麼教地時候,易青心裡覺得有點彆扭,但是畢竟是那麼遙遠的事情,他還是習慣性的服從了恩師地教誨。可是現在,事隔多年,事情已經到了眼麼前兒了,他卻又一次動搖了。
特別是今天聽詹姆斯說了那麼多“公關策略”,他的這種動搖更是擴大到了一種排斥和反感的地步。
難道真的必須這樣嗎?非這樣不可嗎?就象那一年年蒼老下去的張一謀尋演一樣——他曾經是鐵一樣壯實的西北農民藝術家;曾經是第五代振聾發聵的第一炮手;曾經是第一個提出了用造型藝術結束傳統電影的敘事侷限這樣偉大的劃時代地論斷電影大師……可現在。他什麼也不是了。
從《英雄》、《十面埋伏》開始,他只是一個奧斯卡的囚徒。頂着多少誤解、攻擊、侮辱、謾罵,他象一個癡心不悔的苦行僧人一樣,犧牲了他前半輩子辛苦積累下的全部名譽和藝術聲望鬱郁獨行在這條通往奧斯卡的路上。
他曾經流着淚對母校的學生們說到,我真的希望中國電影要好,我們這一代做不到了,你們要做到;要賺很多的錢,中國電影才能好起來,中國的電影好了,你們將來出國旅遊的時候,在外國人面前也硬氣……
易青知道那眼淚是真的。張導身家巨億,出門只開二十幾萬的車,吃飯就是一碗泡饃,每次進劇組,手邊不超過三套衣服——賺這麼多錢,可是遠一看還是一個黃土坡上蹲着的西北大農民,滿臉菜色,一笑一臉皺紋。人混到他這個份兒上,他要得絕不只是自身物質上的享受了,他有着更高遠的要求,這個要求成了一個執念,年年折磨着他。
他就想要一個奧斯卡,他拿到了這個獎,剩下的就是後來人的事了,他的歷史責任就盡到了——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自己而言。
他就在這個執念下奮鬥了這麼多年,把自己的東西全拍成中不中,洋不洋的東西,招來萬千唾罵。年年拍戲年年罵,年年角逐奧斯卡罵年年。
他用他中年以後全部的藝術生命去換一個小金人,可人家就是不給他。種族膚色的差異、國家民族的矛盾、國家間產業經濟的對立……他張一謀的微薄之力,能越過中美之間的重重天塹,到達小金人的彼岸嗎?
明知道這是一筆巨大的潛在財富,全世界最精明的那夥美國人,會甘心便宜中國人嗎?
那麼,易素平靜的想到,我呢?我怎麼辦?我還要繼續這條奧斯卡之路嗎?沿着張一謀、馮小剛等前輩電影家的悲壯足跡?
老師啊老師,你確定要我這樣做嗎?
易青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幾乎燃到了盡頭的菸蒂幾乎燙傷了他的手指,那菸頭上一點星星之火,在黑暗中輕輕畢剝一下,發出“噗”得一聲,象一聲高傲的冷哼,不知是否在嘲笑着滾滾紅塵中那一份無奈而蒼白的宿命……